虛境修士的身軀,堅韌程度是遠(yuǎn)超世俗人所能想象的。然而便是這樣的身軀在此刻這魔神的口中——就像是團(tuán)團(tuán)軟軟的白面人一般!
另一個修士是鄰州平城的駐城道士,道號常平子。從前曾師從月昀子,是有師徒情分、因此被召了來。他從前在洞天學(xué)道,而后下山到世俗間歷練,依著師門的吩咐不去招惹那些可怕的大妖魔只撿著妖精除、加之在城中受眾人敬仰供奉……
哪里會想到身邊的同道就這般、輕輕松松地、被奪了性命去!
修道之人誠然想過自己可能會死——修道一途并非坦途,修行時有各種各樣的劫數(shù)、磨難等待著。然而想過運(yùn)氣不佳走火入魔而死、被廢了修為作為世俗人老死、在與大妖魔激斗一番之后轟轟烈烈地戰(zhàn)死……
哪里會想到這般死?!
甚至連一個道決都沒有捏出來、連一個符箓都沒有捻起來,便被一口吃了!
常平子在這瞬間呆若木雞——視野中只有那神魔的身軀,像一尊鐵塔一般鋪天蓋地地占據(jù)整個視野。眼中所見皆是蒼青色的鐵鱗甲、四濺的鮮紅血液、殘缺不的肢體、撕裂的肌肉、染著紅色的骨頭斷茬……
再聽見同伴僅剩的半截軀體、吧唧一聲如同一灘爛泥一樣落地的聲音——
瞬間便將他從呆滯的狀態(tài)中驚醒了!他瞪著眼、猛地大聲叫喊出來。自袖中胡亂抓出一捧符箓昏頭昏腦地便祭出了,只來得及再看一眼那魔神的雙角與鬢毛,就一路大叫著,疾馳而去了!
虛境的修士想要遁逃到底也是有些手段的。李云心只見官道上揚(yáng)起一陣煙塵,那道士已出現(xiàn)在百步開外。
但他并不追擊,只抬起一只手、伸出一根食指。
指尖的空氣陡然變得扭曲。隨后乍現(xiàn)一白亮的光芒——嘶拉一聲響,空中瞬間拉出一條扭曲而熾熱的軌跡,正中百步之外那團(tuán)煙塵之中的道士。
一聲慘呼遠(yuǎn)遠(yuǎn)地傳過來,遠(yuǎn)處那身影頓了一頓卻未倒下。灑了一地的鮮血,卻逃得更快︽★︽★︽★︽★,↖▲。
然后李云心放下手,轉(zhuǎn)頭去看劉老道。
殺戮在兩息之內(nèi)結(jié)束。而這附近就沒什么人煙。待那常平子的呼喊聲也消失不見,林間鳴蟬便又低低地叫起來,再織出一片夏日的背景音。
劉老道站在百步外的太陽地里,瞪著眼睛不動也不話。
高大的魔神忽然咧開嘴,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啪嘰一聲響,半個身軀被吐出來、一個腦袋被吐出來。在草地上滾了滾、滾進(jìn)一叢灌木中,驚走一只躲藏在里面的動物。
隨后身邊一陣云霧升騰,高大的身軀迅速變,直變回了一個常人應(yīng)有的體型。那些云霧亦很快聚攏。化作一身白衫。
李云心皺著眉伸手在嘴邊抹了抹、又呸呸往地上吐幾口。然后手在白扇上一摸便摸出來一壇酒水。拔掉了塞子仰頭灌一大口漱了口又吐掉。如此幾次才嘆口氣:“有什么好吃的。”
見他變回了人身,劉老道才慢慢地走過來了。站在他身邊看看地上的殘軀、看看一地的黑紅色血液、又看看李云心。
然后咳了一聲:“這個……大抵是……烹飪不得法吧。那牛羊肉這般吃,也不好吃的。”
李云心轉(zhuǎn)頭看他:“別費(fèi)心思了。我眼下是妖魔,但沒妖魔一定喜歡吃人、吃血食。身體只不過是一個容器,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里的東西才是最真實(shí)的。”
“那……”
“為了讓他們知道我是誰。”李云心往官道上了看,“那老家伙膽子太,想得太多。萬一我布置周了他還不出手,豈不是很尷尬。”
完了見劉老道還盯著自己。就笑起來:“你怕我了?我又不吃你。”
“倒不是怕……”劉老道臉上的表情顯得復(fù)雜極了,“先前是聽心哥兒你。倒沒什么太深刻的感想。如今親眼見你剛才的樣子了……”
“習(xí)慣就好。我也在慢慢習(xí)慣。不過這幾天你要心些。”李云心邊邊往渭城的方向走,而劉老道在路過那林中尸首旁邊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但也沒什么。
“那月昀子猜我是不是龍子睚眥,但之前也只是在猜。如今我現(xiàn)一下法身吃掉一個又嚇走一個,這一會那道士該曉得我是龍子了。”李云心邊走邊道,“他會產(chǎn)生很多想法。但最后會下定決心。我不是很了解他們道統(tǒng)的事情,但知道我家里有人被什么妖魔干掉了、無論為了利益還是名譽(yù),我都得做兒什么。所以現(xiàn)在……算是我們對他宣戰(zhàn)了。”
劉老道跟他身后沒有話。似乎需要一時間來消化剛才見到的情景。
李云心也并不針對剛才的事情再多解釋。他相信這老頭子會盡快讓自己適應(yīng)這樣一個事實(shí)——他眼下在與妖魔為伍、對抗天下“正道”。
這種事情聽起來總是很酷炫拉風(fēng),然而沒幾個人真能痛痛快快去做一個“反派角色”。
是啊……不知不覺。
怎么就成了邪惡的反派了呢?
這個念頭在李云心的頭腦中一閃而過,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劉老道對他的念頭一無所知。但有自己的想法。然而在走了十幾步之后他便從李云心身后一兩步遠(yuǎn)的地方趕上來。悶頭走了一會兒,沒頭沒腦地:“尋常人打架的時候沒什么章法。手抓、手撓,惹急了咬人,都是人之常情。只是牙齒沒那么利——咬不斷的。咬和吃可是兩回事。”
“是啊。兩回事。”李云心。
劉老道在心里微微出口氣,嗨了一聲。也不知在嗨什么。然后才又開始正事,似乎將剛才的煩憂都拋去腦后了:“只是我還有個事情不明白。心哥兒你眼下入了城,又要讓那月昀子覺得你乃是睚眥。但睚眥和螭吻都是龍子……心哥兒自稱螭吻,偏要叫他覺得你是睚眥,這又為了什么?”
“因?yàn)轫{名聲不好啊。”李云心轉(zhuǎn)頭對他微笑——而在一刻鐘之前這個人還剛剛咬掉了一個修士的腦袋。“睚眥的地盤——我也是聽人的——是在業(yè)國和離國境內(nèi)。但是你也聽過他吧?民間怎么他來著?”
“睚眥必報嘛,對不對。還他殘暴急躁。前幾天我走在城里閑逛,還真就看見一個女人帶了一個孩子。那孩子在哭,那女人再哭龍二把你捉走了。雖然那孩子沒理她、沒起什么作用……但是可見一斑。龍二、睚眥,都沒什么好名聲。”
“但是螭吻。你以前搞那個龍王廟,名聲怎么樣?”
劉老道想了想:“這個……實(shí)話。渭城人啊,都知道螭吻——龍生九子嘛,天下皆知。但是沒幾個人曉得咱們這個渭水龍王是螭吻……按著老人們的法——我之前也這么想——咱們這渭水龍王是……真真兒的神龍的。據(jù)很早很早以前的確是神龍在此顯圣。”
“但是螭吻吧,大家也沒什么好怕的。從前那九公子吃人,可是他一年吃的那些個人哪,嗨……這渭城里病死的,橫死的,老死的,餓死凍死的。哪一年加起來不得有百十來個人。他禍害的那些……還真沒人注意的。”
李云心一拍折扇:“這就是了。螭吻,名聲算是好的。”
“前幾天我同你了人們的信仰之力、強(qiáng)信、弱信。但是有一件事老劉你想過沒有——”
“施恩于一個人,這個人不見得會感激你,反而有可能貪心不足。但你去傷害一個人——只要一次就他就記住了。想要人膜拜、崇敬你,是比較難的。然而想要人怕你,太簡單了。”
“所以既然是這樣子,為什么還有精怪要顯神通行善呢?要知道你這次幫人做了事情,下次又不做。那人可能會罵你這神并不靈。但他罵了你,你即刻夜里去他家把他兒子抓來吃了——我保證他們家一輩子都記得你。而且強(qiáng)烈地畏懼、怨恨你。這是多么強(qiáng)力的信仰呀。”
劉老道啊了一聲:“不是……行惡事會被道統(tǒng)除了嘛……”
“此其一。”李云心微嘆一口氣,“這事,我也是前段日子才知曉——所幸我沒有走岔了路。你知道天地有陰陽,修行的時候也講究陰陽二氣。這愿力是一樣的道理。善念和惡念都會給人力量,但就如同陰陽二氣,會相互克制的。善念來得不容易。惡念來得容易。但被人們畏懼、厭惡而得來的愿力……也會讓人性情變得殘暴沖動——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之前就很困惑,九公子那樣的大妖魔,在這渭水渭城一地可以橫行無忌,又是要吃香火愿力。但為什么這么心謹(jǐn)慎?”
“你看他當(dāng)初吃了那李耀嗣的妾——那可是一府主官的家眷。這事情被人們知曉了,還不掀起軒然大波。但他就只在夜里吃了。都沒怎么露面。再吃其他人?在荒郊野外的廟里吃、在城外吃。”
“你想之前披了那京華畫師秦公子皮囊的大鬼……他竟然吃家畜、野獸的靈魂,也不輕易食人!”
“我原就覺得用‘愛護(hù)自己的巢穴’、‘不吃窩邊草’這樣的理由來解釋這些事情有些牽強(qiáng)。但如今是曉得了……他們哪怕是覺得善念這東西可要可不要,也不想要惡念的信仰!”
劉老道又被這新奇的法吸引了部的注意力。他皺眉思索一會兒,亦覺得有些道理。一時間覺得自己又曉得了修行界的辛秘,心中更癢。忙問:“為何不要那惡念?那睚眥……如此一,不正是惡念么!”
李云心微微搖頭:“那我就不清楚了。惡念這東西有什么影響,我那城里的朋友也不曉得。只是他做陰神的時間畢竟比我久些、消息的渠道多些,慢慢地也就知道了一。洞庭君應(yīng)該曉得——不然他干嘛化作一個‘李道長’來吃人。可他又不會告訴我。”
“但無論如何我曉得這善念、惡念帶來的信仰之力……在某種程度上是相克的。”李云心輕輕地出一口氣,“如果月昀子足夠聰明,會在這一上作文章。如果他不夠聰明……”
“那他就死定了。”
……
……
月昀子微微皺眉,看癱坐在地上的常平子。
這是一個虛境的道士,今年一百三十多歲。早年拜在他門下,但資質(zhì)著實(shí)普通。然而月昀子從前是世俗人,之后才做修行人。因而曉得很多時候資質(zhì)如何并不是衡量一個修行者值不值得結(jié)交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
所以秉承著曾為世俗人的圓滑態(tài)度,他幾乎對每一個人都還不錯——自然是以修行者們的交往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
因此在常平子過了百歲、仍停留在虛境初期的境界而被差遣去了別的師門之后,這位資質(zhì)普通的虛境道士仍對月昀子抱有好感,且依舊尊他為師。
這一次被月昀子秘密召集來的三十多位修士大概都是這樣的情況。有人曾經(jīng)是他的弟子,對他有情分。有人受過他的恩惠,欠他一個人情——曾經(jīng)對他過“日后必報”之類的話。
對于修行者而言,“日后必報”這句話可不是世俗中人隨口所的客套話。沒人喜歡欠別人的情分——因?yàn)槟强赡芤l(fā)劫數(shù)。也正是因此道統(tǒng)與劍宗并不是很提倡親密的師徒情分,只需要守著規(guī)矩便可。但月昀子巧妙地利用這一套千萬年流傳來的規(guī)矩,贏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如今這位因著往日情分而來的常平子癱坐在地上,口中翻來覆去地念一句話——
“劫數(shù)、劫數(shù)、到底是劫數(shù)啊……”
那可怕的妖魔在他遁逃時以一道強(qiáng)橫無匹的靈力擊中他的雪山氣海。雙方境界相差著實(shí)懸殊,常平子強(qiáng)忍著功散時的可怕痛苦回了駐所里明詳情,到如今身已開始慢慢失去知覺了。
他覺得這便是劫數(shù)——倘若當(dāng)初沒那個段情分、自己就不會來相助往日的師尊。
便更不會落得如今這個下場。(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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