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他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輕出一口氣:“我只是有些后悔了。rg”
同樣模棱兩可的一句話——狄公可以在心中理解為許多含義。但李云心沒有給他再多去思考的時間,隨即問出第二個問題。
“那么我的第二個問題是。”他頓了頓,“我曾聽,你們共濟會認為天下將有大劫。你們不是世俗間那些無知的人。既然這么,必然認為確有其事——那大劫是什么?”
這個問題讓狄公收起了臉上的狐疑之色。他略想了一息的功夫,平靜地:“大劫,就是魔界的侵入。”
了這句話抬手往頭上指了指:“那黑雨,就是魔界的雨,飽含魔氣。魔氣好比魔界的靈力。在魔界滋養(yǎng)萬物,對于我們而言卻是致命的。人界與魔界之間的裂縫來愈大,云山也早晚有鎮(zhèn)不住的那一天。到那時候,魔界與人界之門洞開——大劫也就到了。”
“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應(yīng)對這件事。在這場必然到來的災難當中,保存人道的火種。”
這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
——對于這個世界的人而言。
但李云心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我懂五分鐘是什么意思。”
此前狄公使用了一個詞兒——“五分鐘”。
李云心懂五分鐘是什么意思。這意味著,至少在某些方面,他與這位狄公有著類似的經(jīng)歷。也意味著,除去使用“魔界”、“人道”這種更容易被這個世界的土著所理解的詞匯之外,他們還可以使用其他的方式來進行溝通交流。
如果他面前這個男人想的話。
然而狄公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像是將“哼”與“嗯”混雜到了一處——然后道:“我只能言盡于此了。那么現(xiàn)在你想好了沒有?”
李云心剛要開口,狄公卻又道:“沒有想好也沒關(guān)系。慢慢想吧。先把眼前的事情料理好——我現(xiàn)在就傳授給你那神通。”
李云心心中一驚,一時間愣住了。
這驚不是驚喜——倒多半是驚疑。
這個人自稱守護者,但無疑是共濟會的長老——因為這件迫不得已的事情需要自己的幫助,又似乎對自己見才起意,想要收攏自己。
然而剛才也明明白白地了,他要傳授給自己的神通,威力極大。自己習得了,要么為他所用,要么死。
李云心因此問他兩個問題,以助自己做決定。
然而問第一個問題的時候,似乎令此人生疑,但并沒有什么反常之處。他就問了第二個問題——
可……這人只了一堆什么“魔界”、“魔氣”之類的話。因而李云心提醒他,自己并非這個世界的土著、不是什么沒見識的人。
以為接著便會是另一番的試探。
然而……不曉得自己錯了哪一句話、不曉得這人怎么想的——
他似乎是迅速地對自己失去了興趣,連話也不樂意多了!
一切都發(fā)生在兩三息的時間里。到底是哪兒錯了話?!
但李云心幾乎對此人一無所知,所能獲取的信息也實在太少。他無法得出任何確切的結(jié)論。因而皺眉:“我——”
“隨你了。”狄公又只了這么一句,便抬起一只手——然后用嘴,在掌心長長地哈了一口氣。這窄狹的室內(nèi)并不冷,然而狄公這一口卻呵氣成霜。白霧在掌心聚集,很快凝結(jié)成一枚的冰晶。
看起來像是一枚棗核。尋常的棗核上有紋路溝壑,這一枚冰晶上也有。乃是一些細微的、顏色發(fā)暗的紋路。
他這手段在凡人看來是神仙之術(shù),李云心看著也覺得略有些心驚。
浮空山上的禁制禁絕了神通,可此人卻能生出如此變化……這可并不是一件好事。但下一刻,他的眉頭又皺緊了。
因為那冰晶之上的紋路,竟慢慢發(fā)生變化。
起初是淡淡的細紋,然而很快擴散開來。只不過一息的功夫,整枚“冰晶”都變成了灰色。
狄公將這東西托在掌心向李云心遞過去,臉色平靜地:“吃了它。”
——開什么玩笑。
且不這東西來歷如何。單是——一息之前還在另一個人的嘴里,一息之后就要他吃了……
李云心瞪了眼:“這是什么?”
就在狄公遞過來、他問這句話的功夫,這冰晶上的變化還在繼續(xù)——它的顏色變得更深,很快,只剩下一團陰沉的黑。黑,隔絕、吸收一切的光線。
這黑晶……與他們在外面瞧見的那些黑斑極度相似,或者,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李云心因此退后一步、再問一遍:“這是什么?”
狄公瞧著卻不耐煩了。也不話,只一顛他這手掌、再反手一彈。這一枚黑晶立時如同閃電一般向李云心射過去。
需知這是一間狹室。李云心與狄公之間的距離也不過六七步遠罷了。黑晶的去勢快如閃電誠然夸張,但總是要比弓箭還快的。
李云心的反應(yīng)也不慢。抬手便擋、正擋住了。
然而黑晶從他的掌心透過,沒有一絲一毫的阻滯。他從未遇到過這種東西,再做反應(yīng)已經(jīng)來不及了——盡管猛地閉了嘴,可那黑晶卻直沒入他的口腔當中……
登時便感受到一陣驚人的寒意!
實際上李云心都不曉得這到底是不是寒意。
黑晶一入口,便仿佛化成一團冷焰匯入經(jīng)絡(luò)關(guān)竅之中。而后逆周天而行,直往他的雪山氣海當中攻去!
無論修行者還是妖魔的經(jīng)絡(luò)關(guān)竅、雪山氣海,都是極其隱秘重要的東西,豈容外物侵入?不等李云心有什么意識,他身體當中的妖力便已轟然而起,如同驚濤駭浪一般撲向那絲絲縷縷入侵的冷焰。
然而雄渾的妖力竟也撲了個空。
李云心抬手去擋。他的手腳都是實質(zhì),或許擋不住那黑晶。可如今黑晶沖到他體內(nèi),體內(nèi)雄渾妖力并非實質(zhì),竟也擋不住!冷焰同樣從妖力當中穿過去,終是直入他的雪山氣海當中!
到這時候李云心也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他下意識地呸呸吐了兩聲,瞪了眼睛看狄公:“這是什么東西?!”
狄公平靜地看著他,吐出兩個字來——
“魔種。”
魔種。這兩個字,李云心只聽過寥寥數(shù)次,但絕大多數(shù)的時候卻都是在云山上聽的。那游魂蘇玉宋先同他詳盡地解釋了,而今……這位共濟會的長老,又提到了!
且,如果他所的是真的……
他竟將這所謂“魔種”打入了自己的體內(nèi)?
這就是他所的要教給自己的神通?!
李云心一時間又驚又疑。正要開口再問,臉上的神情卻一滯……怔在了原地!
蘇玉宋從前對他起魔種時,是那東西只有妖魔的身上才有。然而畫圣陳豢的身上也有。如今李云心是妖魔,自然也有魔種了。
但雖然被“身上有魔種”,李云心卻從未在自己的身體當中覺察到那玩意兒。
修行人和妖魔可不是市井當中普通人——連自己這具皮囊中盛裝了什么都不曉得。
修行人到了一定的境界便可“內(nèi)視”。這所謂內(nèi)視,可不是能真地看見自己身體里的模樣。而平常所的經(jīng)絡(luò)關(guān)竅,也不是身體里就有那么一條條的管子、空間。甚至于“雪山氣海”,也不是就有一片海,海上浮了一座山。這些東西,更多描述的是某種狀態(tài)、特質(zhì)。
倘不是修行人、沒有過這種體驗,是完沒可能解釋得明白的。就好比,人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鳥兒比人能夠多辨識出的那些顏色,到底是什么“色”。
因而李云心在渭城當中布陣——布下了代表自己的經(jīng)絡(luò)、關(guān)竅的陣——那大陣的外形看著就未必是人的外形。此后他又在野原林中布陣。但那野原林自然也不可能恰好生成個人的外形。他在那里布置的陣法,也只是循著“氣機”而動,并非畫人形。
提到這些便是,修行人能夠內(nèi)視。這內(nèi)視,乃是精氣神內(nèi)斂,體察神與形當中的氣機。而通過這種內(nèi)視的手段,他們對于自己身體臟腑的了解,遠超通過“看”的方式所能達到的了解。不要身體當中是否有什么異物,就連身體當中何處受損如何受損能不能修復得好要不要暫將這處消融了再生新的,也是可以控制自如的。
也正是因此,李云心了解自己身體當中的每一個角落。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至少他認為自己知道——自己體內(nèi)可沒有什么多余的空間,來留給一個“魔種”。
但就在今日、此刻。他之所以忽然怔住了便是因為……
他看到那“魔種”了。
他的身體里,仿佛藏了一張秘寫紙——文字被以特殊方式寫在紙上,只能通過特殊手段才瞧得到。
他的身體是這張紙。而他從前所能體察到的一切,包括妖力,都是明明白白地寫在這張“紙”上的。至于蘇玉宋口中的、早已在他身上的“魔種”,便是那以特殊手段書寫的秘文。從前一直隱藏著,他自己都未能覺察。然而如今這共濟會的長老又往他身體里打入另一枚“魔種”……
那“秘文”——從前隱藏在他身體里的“魔種”——終于顯露出來了!
在冷焰終于侵入雪山氣海之后。
李云心的體內(nèi)仿佛有什么東西豁然開朗——從前被塵封著。如今遇到這冷焰,封印才解除了。
此前過所謂“內(nèi)視”,并不是實實在在地“看到”體內(nèi)有什么東西。
然而如今……就在這一刻,李云心竟是真地、不曉得用哪里的眼睛,看到了自己體內(nèi)的一個的人形!
仿佛就在頭腦里——靠近百會穴的位置。忽然出現(xiàn)了一片灰蒙蒙的空間。而在這空間正中,有一個人兒。距離實在太遠,并不能看得清,只能依稀分辨出的確有四肢、頭顱。
這一切都發(fā)生在一瞬之間。下一刻,這空間與人一閃即逝,那些侵入身體當中的冷焰,將它們完掩蓋了。冷焰慢慢地旋轉(zhuǎn),最終也變成一片深邃的黑。在這黑里不但沒有光亮、聲響,更像是,連規(guī)則都不存在了。
這是什么玩意兒?
這共濟會的長老又是什么玩意兒?
怎么能搞出這東西來?!
李云心大驚。但狄公卻仍舊平靜。他只略瞧了瞧他的反應(yīng),便轉(zhuǎn)過了臉,仍去看他面前那枚“繭”,道:“魔種。這東西,可以讓你擁有某些神通——天生的神通,不需要你去修煉。這世上的妖魔都有天生的神通,也是因為有這魔種。”
“你如今也是妖魔。但你這妖魔,卻不是你來的身體。你的魔種是龍族的,乃是灰種。天下妖魔,皆為灰種——剛才,你已經(jīng)看到了吧。一片蒙蒙的灰而已。但我給你的,卻是黑種。”
聽了他這話,李云心立即皺眉。
剛才忽然在自己身體里看到原那一個“魔種”,的確叫他驚訝。然而如今聽這人話的意思……
他竟與自己解釋了一通何為“魔種”。
這似乎意味著,蘇玉宋沒有將那天他在陳豢的書房中、與李云心的對話傳達給這位長老。或許……當時的游魂覺得李云心已是必死之人、又覺得這種事用不著上報,因而這位長老才不知情的吧。
這個推測,叫他心中一定。
因為自遇到這位“守護者”至今,雖然時間很短,但兩人言語當中透露出來的信息量卻極大。同樣在這段時間里,對方似乎對李云心早就了解了許多,而李云心卻對他一無所知。他一直處于劣勢,而狄公處處占據(jù)主動。似乎一切盡在掌握,因而從容不迫。
而剛才將魔種打入李云心體內(nèi)的手段,更是叫他吃了個前所未有的癟——自他出道以來雖屢遇強敵,可或多或少總有應(yīng)對之法。何曾像今天一樣……
莫名其妙被強行喂下了對方剛剛哈出來的東西?!
但如今這個推測叫李云心意識到,不論因為什么緣故,這位“守護者”并非知能。
“你的身體里的魔種——一片蒙蒙的灰而已”——但李云心看到的可不僅有“一片蒙蒙的灰”。
——這位守護者也有不知道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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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詳見第四百九十五章,五千年前的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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