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杉醒過來了，眼睛里帶著些許迷惘，幻境里一下鉆進他腦子里的訊息太多，他一時有些難以接受。
將軍看著他，目光閃爍，半晌才平靜的道：“今生往世難辨，你是誰？你可分的清？”
蘇杉怔了一下，不愿相信幻境里的一切，嘴硬道：“你……不要以為區區幻象，就能騙得了我！”
“騙你？騙你什么？”將軍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平和地問道。
蘇杉未料到他會有此一問，不禁窒了一下，但立刻醒悟過來，“不是騙我？那方才幻境里的人是怎么回事？我……我……”
方才的幻境里，他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就好像是身處于第一人稱的VR游戲里一樣，那感覺真的好像自己變成了那個幻境之中的年輕人。
將軍橫過頭來，眼中仿佛有幾分譏笑，又有幾分蒼涼，道：“你自然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
“那幻境里……你看到了什么？”
蘇杉微微怔了一下，“你明明能知道我心里所想，干嘛還多余來問我？”
蘇杉此時仍舊心有余悸，短暫的時間里，急速的人格變化，在蘇杉和那個年輕人兩個身份里穿梭，實在讓他頭痛欲裂！
將軍微微低頭，仿佛突然有幾分感慨，低聲道：“呵呵……，時間可真是一口良藥……”
“能讓人忘了一切……”
鬼魂的話，又是令他一怔，他總是覺得這個鬼魂在向他暗示著什么，是自己和那個年輕人有什么關聯？還是在暗示自己就是那個年輕人？！
心里的這種念頭太過驚人，令他下意識的打消了它。
自己在這個世界是蘇杉，在原來的世界是蘇三，怎么可能和那個幻境里的年輕人有關，他們甚至素未謀面……
心里念頭轉過，忽然間不知怎么，看著眼前將軍的鬼魂，聽著他方才低沉的話語，莫名其妙地，蘇杉又想起了幻境里的那個人。
那個人的記憶，停留在蘇杉腦海，但卻在離開幻境的一瞬，就忘卻了大半，就好像它現在不是你的東西，不讓你看清，也不讓你帶走。
但僅僅只是一部分，卻也已經足夠驚世駭俗，在蘇杉看來，那個身著道袍的年輕人所在的世界，比他現在這里還要恐怖一萬倍！
人間界百族林立，修士動輒移山填海……
人類之間紛爭不斷，江山血染……
直至空中的烏云被擊散，一個手持黑矛，披散著黑色長發，瞳孔漆黑，背生九龍的人，從天際向這大陸飛來！
所有的人都停了下來，呆滯的望著空中那人……
關鍵時刻，有關那個世界的片段戛然而止，在幻境里得到的記憶，除了這些之外，只剩下了那靜靜躺在冰棺中，艷若桃花的紅衣女子……
她……又是誰？
隱約的，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可是……那又和自己有什么相關？
周圍的陰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隨風搖曳的幡旗也平靜了下來，可是將軍鬼魂的聲音還在繼續：“那人究竟是誰？你看到的那些記憶又究竟是什么……？”
“希望你會有弄清這一切的一天……到時候你想回家，自然回得去……”
蘇杉看著它，沉默不言語，這鬼魂分明知曉一切，可是卻含混帶過，不愿告訴自己。
但卻又希望自己探尋出這一切……
這種前后矛盾的邏輯，實在是讓蘇杉摸不著頭腦。
“我不能告訴你我所知道的一切，有些事情，失去了過程，便沒有了意義……”將軍的聲音平淡的繼續著，“就像是我一樣，苦候這一切，等待的就是這么一個機會……”
他笑了笑，“我的宿命到此，就要終結……，而你……才剛剛開始……”
蘇杉看著他，抿了抿嘴唇，沒有話，眼前的鬼魂料定了自己一定會去探索那幻境里的一切，這種任人擺布的感覺，讓他心底有些不快。
感覺就像是自己被扔進了套路里，走不出來一樣。
鬼魂似乎洞悉了蘇杉心中所想，他笑了笑，語氣忽然變得有些疲憊，“看到這個樣子的你……，真的……好有趣……”
幽暗如許，匆匆而來，鬼魂的身上忽然閃起了暗紅色的光，冰冷刺骨，如夜，如血！
蘇杉的心底莫名的有些慌張，身忽然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你……你怎么了？！”
“呵呵……，我了，我的宿命已經結束了……”
將軍的視線落在蘇杉身上，眼神有些凝重，也有些不舍。
“姓唐的道士……”將軍轉過頭，看向遠處的唐硯，手指輕輕一點，唐硯終于從死寂中恢復過來，然后便聽將軍鬼魂道：“做法……助我等……輪回……”
唐硯身軀被禁了這么久，聽不見，看不著，怎么聽他的話，“你憑什么命令我？！”
“憑什么？”將軍笑出了聲，“你心中所想，世人看來，大逆不道之事……，我知道誰能助你達成！”
唐硯神色大變，“誰？”
“近在眼前。”將軍看了一眼蘇杉道。
唐硯看著蘇杉，微微一怔，而此時，將軍的身影，已經顯得有些潰散，蘇杉心里忍不住為之慌亂，“唐硯，幫他，你忘了，我請你來就是要你幫我超度亡靈了？”
唐硯極為傲嬌的冷哼了一聲，甚為不忿的看了一眼那鬼魂，喃喃道：“我為了幫蘇杉，才不是幫你這孤魂野鬼……”
唐硯從懷里掏出符紙，畫卷，還有一堆法事所用的奇怪道具，不消片刻，便踩著步罡，開始了法事。
而就在這時，整個深淵里，忽然傳來了一片呼嘯之聲，那數不盡的幡旗開始無風自舞，幡旗上，血鎖上，緊貼的符咒，紛紛脫離，飄散在空中，放眼望去，一片赤紅！
“這……！”
唐硯，蘇杉見到此等異象，都有些慌神。
“兄弟們……，勞煩陪伴將多年……是時候離去了……”
將軍鬼魂的話聲一落，那一片赤紅符咒，紛紛閃起光芒。
剎那間，一道道淚眼婆娑的人影，出現在了深淵里。
甲胄，長槍，戰馬，長刀！一片威嚴肅穆的老兵，填滿了整個深淵！
原來……鬼魂也是有淚的嗎？
蘇杉怔在那里，一動不動。
“心似已灰之木，”
“身如不系之舟，”
“問汝平生功業……”
“策馬，”
“平川，”
“蕩九州！”
將軍望著眼前的熟悉的景色……話聲一落，緩緩的轉過了身，單膝跪下，而深淵里的所有兵將，也如從前一樣，緊隨其后……
所有的殺伐，心中的執著，都慢慢的退去了。
嗆啷！
所有的兵將都跪了下去，甲胄的摩擦聲，整齊，清脆！
“末將……玄霆！”
將軍的話聲，鏗鏘有力！
“愿為吾王……赴湯蹈火……！”
只是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其它的緣故，他身體忽然顫抖起來，錚錚鐵骨，竟已潸然淚下……
一道道金光從唐硯的法陣中射出，罩在了一個個的人影上，蘇杉站在將軍身前，生生的看著金光，一點，一滴，洞穿他們的身軀。
深淵里，所有的聲音仿佛都消失了，在這瞬間，他耳邊只飄蕩著那一句‘赴湯蹈火’。
將軍的眼睛依舊是黑底紅瞳，只是，他的臉此時蒼白如紙，沒有絲毫血色，可是那眼神，卻意外地溫柔如許……
蘇杉望著那雙眼，像是找了魔一般，下意識的答道：“祝將軍……早日凱旋而歸……”
將軍聞言，此時已幾近透明的軀體，忍不住渾身一顫！
“此生……足矣，縱使消逝華年千萬，也無怨……無悔！”
他抬手，想要觸摸蘇杉的手，只是伸到一半，終究還是退了回去。
低了下去，聲音也慢慢的低了下去。
“末將，去也。”
話落……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只余下蘇杉一人，孤獨的，不知為何，哽咽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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