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這里的場面，就要文雅得多了。

    臺子上，帝都名妓谷盼盼正在低聲地彈著琵琶，聲音如空谷清溪，涓涓細(xì)細(xì)的。如同后世的背景音樂，即能讓人聽得見，又不蓋過主持人的聲音。

    趙半城穿著一身紫色長衫，身材微胖，氣宇軒昂。此時，他的手里正拿著一個條幅。

    臺下，多個官貴，圍坐在十幾張紫檀木八仙桌旁。

    能夠進(jìn)到花廳里來的，都是要在門口投帖子的，要不就是有頭有臉的人帶進(jìn)來的。都是些高檔客戶。

    他們都不差錢兒，玩兒的就是這個譜兒。

    這邊兒有1兩銀子的，叫他們汗流浹背地，在兵卒們的吆喝聲中，排隊去搶那5兩銀子的酒，丟不起那個人啊。

    在這里坐著，自然是有體面的。

    茶是老君眉，酒是裝在名貴官窯酒具里的7度白酒，每人1兩。

    現(xiàn)在，他們都想看看，這個5兩銀子一斤的酒，到底有什么與眾不同。

    “酒已經(jīng)品嘗過了，現(xiàn)在，我想請列位鑒賞一樣?xùn)|西。有誰見過野渡先生的真跡嗎？請傳閱一下，看看這是不是野渡先生的真跡？”

    野渡先生，自然就是季明鑾大學(xué)士了。

    趙半城把條幅交給了谷盼盼，谷盼盼下臺，拿著條幅，在桌間穿行。

    “啊，醉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似乎是野渡先生的手筆啊。”

    人們就議論紛紛。

    那條幅上，正是“醉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1個字和落款。

    叫谷盼盼而不是叫別人下來傳這個條幅，即是玩兒點曖昧，讓這些平時道貌岸然的家伙乘機(jī)飽覽一下美色，也是不讓他們隨便話，質(zhì)疑這個條幅的真假。

    “老夫倒是跟野渡先生有些交情，我來打打眼。”

    話的是吳尚書。

    他是季明鑾的好友兼同鄉(xiāng)，又是工部尚書。在坐的人中，以他的官位最高，還是有資格這句話的。

    吳尚書拿過條幅，上上下下仔細(xì)地打量著，旁邊的陳翰林，也湊到旁邊觀察。

    “沒錯，這正是野渡先生的真跡。”

    吳尚書一語定案。

    吳尚書都了，別人自然是沒有再敢于質(zhì)疑的了。

    “我知道，在座的都有個疑問，為什么這酒就能賣上1兩銀子一盒呢？它值不值1兩銀子呢？”

    趙半城停頓了一下，向下面掃視一圈兒。

    “現(xiàn)在，我要，不僅值1兩銀子，還要遠(yuǎn)遠(yuǎn)地超過1兩銀子。今天，只要幸運(yùn)地得到了一盒國公酒，就會得到一幅野渡先生的字。”

    “也就是，今天的每一盒酒，都會隨贈一幅野渡先生的字。這就是賣1兩銀子的緣由。”

    啊？什么？不會吧？怎么可能？太不可思議了！

    議論聲紛紛四起。

    季明鑾嗜酒如命，在官場上是個公開的秘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導(dǎo)致了他今天被閑置的境地。

    去年，因為喝高了，在武英殿議事時，當(dāng)面頂撞皇上，皇上是知道他這個德行的，就不愿意搭理他。可是這季明鑾喝糊涂了，竟然在皇上喊了退朝后，還糾纏皇上。

    如此不識大體，自然是叫皇上難以容忍，叫人拖出去打了1板，以示懲戒。

    這個懲罰已經(jīng)是夠輕的了。皇上的意思是叫他第二天上一道疏，以“失儀”罪請求處罰，然后訓(xùn)斥他兩句也就過去了，并不想真的就罰他。

    不料，這個季明鑾挨了板子，覺得自己丟了臉，第二天倒也是上了一道疏，卻是請乞骸骨。

    意思是老子要辭職，不伺候你了。

    皇上再寬厚，也不會慣他這個臭毛病，于是季明鑾就賦閑了。想著等皇上哪天氣兒消了再召他回去，這就是他一直滯留在野渡居的原因。

    直到家里來信，也不見皇上召他，這才死了心，把宅子交給賈珉，回金陵老家去了。

    季明鑾既是嗜酒如命，這國公酒又是在他的宅子里出來的，給寫上一些條幅，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了。況且，還有吳尚書為條幅的真假背書，這如何還能有假？

    季明鑾其人，脾氣很臭。對了他的心思，寫字白給都行。他看不上的人，給多少錢，也一字難求。

    即使不看酒的份兒上，哪怕就僅僅是這一幅字，1兩銀子都是值得的。

    有了南兒這個季明鑾的貼身書童，賈珉對季明鑾的脾氣秉性自然是了解的。

    于是，就一直在琢磨著怎么打季明鑾這個牌。

    在季明鑾書房留下的草稿中，賈珉把“醉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這十個字找了，于是就找書手照著字體偽造了1份條幅，又私刻了季明鑾的印章，于是，這些條幅就新鮮出爐了。

    至于將來季明鑾知道了真相，會有什么后果，賈珉也早就有了應(yīng)對之策。

    過一段時間，他就準(zhǔn)備買下這個宅子。如果季明鑾回來，就在城里給他另置一座。不回來，就把錢給送到金陵去。反正過了秋，他也是要到南方去走上一趟的，到時候，還可以順便去金陵拜訪他。

    若他不回來，到時候，跟趙半城一聲，這一輩子，就免費(fèi)供他酒了。即使看在酒的份兒上，季明鑾也會把宅子賣給他。

    至于偽造他的條幅的事兒，到時候跟他道個歉，相信他也不會深究。

    市面上偽造他作品的多了，哪個給他版稅了？興許他早就習(xí)慣了。

    季明鑾的作品既然確定為真跡了，賣出去1份收藏裝酒，就不是什么問題了。

    但是，這個問題解決了，新的問題又來了。

    現(xiàn)場來了有來人，見到了物超所值的東西，肯定都想買，到底賣給誰？

    賈珉曾經(jīng)想過拍賣的方式，但是，最后又否定了。

    拍賣固然會多賣些錢，但是，明顯有借機(jī)斂財?shù)南右桑瑳r且這些人爭來爭去的，未免有傷和氣。

    這不僅對賈府的聲譽(yù)不好，也有損于國公酒的品牌形象。

    同時，拍賣的形式，還有一個隱憂。

    這些酒和條幅，都是相同的。在品質(zhì)上是屬于同質(zhì)化的東西。如果是拍賣，最后的成交價，很可能就是不一樣的。

    有了價格對比，比那些高價得手的，心里體驗就要差了，肯定會有吃虧的感覺。

    還有一個可能，就是最后出現(xiàn)部分流拍的情況，那可就尷尬了。

    這就不是賈珉想要的結(jié)果了。

    在前幾天研究時，胡老板和趙半城都傾向于拍賣，但是，被賈珉給否定了。他決定，采取抽簽的方法。

    抽簽，不僅能避免了上述弊端，還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一下子把一百件都推出去。

    試想，這來的來人，都是有些臉面的。即使他不想買，純粹是來看熱鬧的，此時為了體面，也不好意思退出。這就可以保證，1只簽都可以抽出去。抽到了，誰也不好意思不交錢。

    “如此珍貴的收藏品，自然是人人都想要的。但是，東西就這么多，注定是難以滿足所有人的需要的。那么，到底賣給誰呢？”

    趙半城故意賣關(guān)子。

    “來者都是客，人人都有機(jī)會。為了公平起見，我們決定，采取抽簽的方式。我這里有35個紙條。其中1個上面寫的是‘中’，其余的，寫的是‘未中’。只要抓到‘中的’，就有資格購買了。”

    “當(dāng)然了，如果未中的，也不要?dú)怵H。如果有人中了，想轉(zhuǎn)讓的，你們也可以私下交易。”

    “同時，凡是今天未中的，都有一個安慰獎，可以留下名帖或者地址，過后，野渡居會派人到府上，奉送價值兩銀子的禮品裝國公酒一盒。如果愿意，就打賞幾個錢，不愿意，就當(dāng)是野渡居交了各位這個朋友。只是野渡先生的手書，卻是沒有了，也是抱歉得很。”

    即是靠運(yùn)氣，眾人也不好什么，于是，谷盼盼又一次下臺，芊芊玉手端著個盤子，里面裝滿了紙團(tuán)，穿行在桌子中間。

    接下來，就響起各種各樣的聲音。

    興奮的，自然是中了。沮喪的，自然是未中的。一時間，就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地上臺取貨交錢。

    一盞茶的功夫，1盒收藏裝就被取了個干干凈凈，然后紛紛走人。

    花廳這邊的場子，開場是最晚的，結(jié)束卻是最快的，似乎轉(zhuǎn)眼間，一萬兩銀子就到手了。

    牛繼宗等人也參加了抽獎，但是，只有馮紫英和柳芳抽到了“中”，于是就有些歡天喜地的樣子。

    熱鬧了一陣后，眾人似乎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就齊齊地看向賈璉。卻見賈璉早已是臉色蒼白，只是自己一個人還在那椅子上，孤零零地坐著。

    賈赦跟賈珉打的賭，他們都知道了。現(xiàn)在，僅僅是1份收藏裝的，賈珉就賣了一萬兩銀子。另兩樣，早就開賣了，現(xiàn)在還有那么多人在排隊。看來，都賣出去，根就沒什么問題了。

    那么，那個賭注怎么辦？難道賈赦真的要在賈府上上下下兩千來口面前爬上一圈兒嗎？

    胡家酒坊的賬房先生，帶著兩個伙計，來向平兒交割款項。

    按照賈珉和胡老板的事先約定，今天的酒所賣的款項，部歸賈珉所有。胡老板出人出場地，外雇的玉華樓姑娘、樂隊、谷盼盼、彩旗、牌匾、展示牌等一應(yīng)費(fèi)用，則由胡老板安排并墊資，事后由賈珉支付費(fèi)用。

    維護(hù)秩序的五城兵馬司兵卒，是每人一瓶精裝酒。帶隊的裘良，在每人一瓶的基礎(chǔ)上，另加一份兩銀子的禮品裝酒。

    各種包裝的酒，都多備了幾分，以應(yīng)不時之需。

    有現(xiàn)銀，有銀票，平兒點清了數(shù)目，交給雪月收好。坐在那里出神，想著想著，不知怎么的，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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