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受寵若驚地重新坐好,到雷九指等離開,廳剩下他們三人,爆竹煙花和喧嘩歡笑聲,仍不住從街外傳來。rg
徐子陵有點難以啟齒,默然片晌,才道:“據婠妖女所言,令師最厲害的除不死印法外,尚有幻魔身法,所以無論敵手如何人多勢強,仍能突圍而走,對嗎?”
侯希白點頭道:“正是如此,婠婠沒有騙你們。這兩項功法,都是石師自創的,兩者間還有很密切的關系。”
沈牧沉聲道:“侯兄懂幻魔身法嗎?”
侯希白搖頭道:“這是石師的看家領之一。除非我能勝過楊虛彥,否則石師不會把這種秘技傳給我!
徐子陵和沈牧聽得面面相覷,之所以會提到幻魔身法。原意只是件開場白,好弄清楚侯希白對乃師石之軒真正的心意,豈知卻問出另一件事來。
侯希白見兩人神色古怪,心中涌起不祥的感覺,愕然道:“有什么問題?”
沈牧道:“不知婠妖女是否胡言亂語,她楊虛彥已得令師幻魔身法的真傳。想擊敗他容易,殺他卻是難之又難!
侯希白虎軀劇震,臉上血色盡褪,失聲道:“什么?”
旋又搖頭道:“不會吧?唉,真的很難。”
徐子陵了解地道:“侯兄定因當日在巴蜀爭奪印卷時,楊虛彥沒有施展幻魔身法,而認為他尚未得到令師傳此秘技。但也有可能是他蓄意隱瞞,所以一時難下判斷。撇開這事不。假設侯兄當日不是遇上我,是否根不知印卷的存在呢?”
沈牧拍腿道:“我明白啦!”
侯希白茫然往他瞧來,苦笑道:“吧,我現在亂成一片,極須有人指點迷津!
沈牧道:“石之軒想害死自己的女兒!
連徐子陵也失聲道:“什么?”
沈牧道:“我這叫旁觀者清,石之軒或者沒有親自下令殺害女兒,卻把印卷所在透露與安隆,其他的事便由得他兩人去做。唉,虎毒不食兒,石之軒太狠心啦!”
侯希白點頭道:“石師確是心如鐵石的人,唉!”
徐子陵和沈牧只能呆看著他。
侯希白俊臉陰晴不定,好一會兒才頹然道:“太不公平啦,石師擺明是褊袒楊虛彥,還要讓他來宰掉我!
徐子陵道:“這是因為楊虛彥生性與他相近,且利用價值大得多。”
沈牧不解道:“若我是石之軒,絕不會浪費侯兄這等人才。為何不命侯兄去和楊虛彥合作,反要借楊虛彥的手來殺你?”
侯希白道:“這是我們的傳統,外人很難理解和明白的。石師的原意是培育我出來專門對付慈航靜齋的傳人。不過我卻有負所托,或者因為這個原因,他決定把我放棄。”
徐子陵道:“侯兄以后有什么打算?”
侯希白勉力振起精神,道:“幸好有兩位支持弟,否則我侯希白定會一蹶不振,只能有多么遠逃多么遠!
沈牧喜道:“果然是好漢一個,現在是否改變主意,央師妃暄念不死印法你聽聽!
侯希白回復一貫的灑脫,啞然失笑道:“根深蒂固的思想,怎會一下子改變過來,按敝門法規,在現今的情況下,無論我或楊虛彥,只可把不死印卷二合為一,才能從中學習印法!
徐子陵道:“假若令師像私傳幻魔身法般違規傳了楊虛彥不死印法,侯兄豈非很吃虧?”
侯希白道:“子陵有此想法,皆因不明白我魔門的規矩。石師把秘法記于卷內,是為‘立法卷’,好讓我們去爭奪,更受到咒誓的約束,不得另以其他途徑傳授于任何人。除非他不立法卷,才可不在此限!
沈牧斷然道:“好吧。我亦立誓無論以任何手段,也要把楊虛彥身上那半截印卷搶回來給侯兄!
徐子陵微笑道:“我們對印卷是志在必得,楊虛彥何嘗不如是。只要好好利用這雙邊的關系,又有安胖子作誘餌引子,不定真可辦到。”
沈牧正容道:“根據貴門的規矩,師父要殺門徒,徒弟該怎么反應?”
侯希白嘴角飄出一絲冰寒的笑意,淡淡道:“當然是力反抗,難道坐以待斃嗎?”
沈牧哈哈笑道:“那就成了。今晚如此美景良辰,我們又閑著無事,不若按圖索驥地到外賓館踩踩盤子,不定會有意外的收獲。”
徐子陵和侯希白欣然答應。
外賓館位于皇城西的市政里內,與皇城只隔開一道安化大街,共有十所,每所均有獨立院落,大建筑物十多座,占地廣闊。
由于最近下過幾場大雪,屋頂堆上厚達數寸的積雪,樹木更結滿冰串,對高來高去的夜行踩盤者已是非常不利,今晚更另外多出一道難題。就是整個里坊內的官邸華宅,無不張燈結彩,熱鬧喧天,映得處處明如白晝。
經雷九指的妙手易容成為三個粗鄙江湖漢的徐子陵、沈牧、侯希白繞著東突厥人居住的外賓館走足兩個圈,仍找不到偷進賓館的方法。幸好街上是趁熱鬧的人,他們亦不虞惹人懷疑。
最后三人在賓館兩旁其中一座瑞獸石雕的底座處挨坐下來,相視苦笑。
大儺戲的鼓樂聲陣陣從皇宮方面傳來,此時是亥時中,離元旦只有半個時辰,街上放煙花、燃爆竹、趁熱鬧的人人情緒高張,迎接新一年的到來。部分人開始往大儺舞驅鬼下河的必經之路涌去,好沾染些吉祥氣,以求得來年的平安。
沈牧把賓館圖則取出,攤開道:“若我們從后院跨墻而入,可借東北角的園林作掩護,但出園后將寸步難行,除非我們想大干一場!
徐子陵搖頭道:“這是下下之策,大干一場,對我們有害無益!
侯希白道:“但若要殺死趙德言。這確是個難得的機會。至少我們知道可達志、康鞘利和其他有身份地位的突厥人,都去了皇宮參宴!
沈牧苦笑道:“這叫聰明人出口笨人出手。婠妖女現在是牽著我們的鼻子走!
侯希白提議道:“不若我們再到后院門去,若找不到機會,就各自回家睡覺!
沈牧和徐子陵只好同意,于是又繞回后院,這條里巷只有大街的二成的寬度,遠及不上大街的熱鬧,有的只是疏落路經的人。
忽然后院門張開少許,一個把帽子壓蓋至眉眼處的人鬼鬼祟祟的閃身而出,擠進人流去。
沈牧和徐子陵同時劇震。
侯希白盯著那人的背影,問道:“是誰?”
沈牧雙目涌起濃烈的殺機,沉聲道:“香玉山!”
三人在永安渠的東岸,瞧著艇把香玉山送往停在河心的一艘大型風帆,此時河渠泊滿大船只過千艘,都是張燈結彩,映得河水閃閃生輝,大增潛上敵船的困難。
沈牧皺眉道:“究竟這是誰的船?香玉山到長安來干什么?”
此時兩岸游人大減,很多人都趕著去看大儺舞趕鬼落河的表演。
侯希白興奮道:“楊虛彥在船上!
沈牧瞧著徐子陵穿上衣服,微笑道:“孤男寡女在船上,又是久別相逢。楊虛彥更性好漁色,際此佳節良宵,兩人會干什么?”
徐子陵欣然道:“去聽聽不是最清楚嗎?”
侯希白道:“且慢!這可能是我唯一搶回印卷的千載良機,是否須周詳計劃呢?”
沈牧道:“子陵怎么?”
徐子陵道:“我只有四字直言,就是‘攻其無備’。楊虛彥做夢都沒想到會給我們把握到他的行蹤,船上亦沒有什么防守。只要我們能成功潛到船上,進可攻退可守,隨機應變,根不用計劃!
沈牧笑道:“大概是這樣子,但我卻有個更精彩的提議!
侯希白興致盎然地問道:“什么提議?”
沈牧忍著笑得意洋洋地道:“楊虛彥一向自命來無蹤、去無跡,今趟我們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無影無跡之法把半截印卷盜走,兩位意下如何?”
徐子陵笑道:“上船再吧!”
沈牧催舟而行,借著附近船只的掩護,往目標大船潛去。
徐子陵和侯希白提高警覺,監視敵船,只要有人在船上向他們瞧來,絕躲不過他們的眼睛。
侯希白壓低聲音道:“船上燈火通明,若我們爬上船去,會很易被發覺的!
沈牧笑道:“侯公子太少干偷雞摸狗的事,我和陵少卻是這方面的大行家。你看到那些艙窗嗎?每個窗都是一個入口,明白嗎?”
話間,艇繞了個大彎,船頭對正敵船的船尾,從這方向駛過去,除非對方有人站在船尾處,否則休想能發現他們。
徐子陵忽然自言自語地嘆道:“為何我們竟像沒想過要殺死香玉山,甚或沒起過跟蹤他好看他在什么地方落腳的念頭。”
沈牧一震道:“給你提醒,此事果然古怪。”
侯希白插口道:“只要搗破他香家傷天害理販賣人口的勾當,令香玉山身敗名裂,不是比殺了他更令他痛苦難過嗎?”
沈牧收起雙漿,純以內功催般滑行。無聲無息的橫過十多丈的河面,來到敵船背岸的一邊,另一邊則泊有另一艘大船,故不虞岸上的人看見他們的舉動。
侯希白取出三個黑布頭罩,低聲道:“這是雷老哥早前為我們準備的,想不到又可派上用場!
徐子陵伸掌貼在大船船身,運功吸附,把艇穩定下來。
像楊虛彥那種高手,只要艇輕撞船體一下,會立生警覺。
沈牧接過頭罩,把耳朵貼往船身,聽了片晌,眉頭大皺道:“怎么竟沒有那子和榮妖女的聲音?”
徐子陵亦施出偷聽之術,雖偶有人聲走音,不過都與楊虛彥和榮姣姣無關。奇道:“這事不合情理,他們就算不談情愛,至少會就香玉山的事情商量討論。”
侯希白低聲道:“我想到一個可能性。”
兩人牢盯著他,讓他續下去。
侯希白道:“老君觀自立派以來,一直為男女分流,無論那種流派,都精擅陰陽相調采補之道,謂之‘陽流’和‘陰流’。陰流中有種叫‘玄牝姹女術’,來自老子《道德經》的‘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調天地根’之語。此功法必須男女合修,練時呼吸斷絕,只以內氣往來。在這種情況下,當然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沈牧喜道:“這邪功是否脫清光來練的?”
侯希白苦笑道:“我只是聽石師過,其中細節卻不甚了然!
徐子陵道:“這么榮妖女身應是老君觀的人,她之所以成為祝玉妍的徒弟,只是兩派的一種交易,等如兩國互以姻親修好的情況。”
沈牧道:“老石還有沒有過別的呢?”
侯希白道:“石師只從理論去解釋‘玄牝姹女法’的特質,他‘玄者妙也,牝者是有所受而能生物者也,是神氣之根,虛無之谷,須在身中求之,不可于他’。”
沈牧凝神想了半晌,道:“既同男女‘受’和‘生’有關,指的可能是男女之事。唉!多想無益,摸上船看看!
徐子陵道:“這艘艇怎辦?”
沈牧道:“對不起它的主人也要做一次。把它沉掉了事。”
徐子陵雙腳運力,送出陰勁,踏足處立時陷下去。
侯希白愕然道:“子陵的功力大有精進,難怪連晁公錯都要在你手上吃虧!
沈牧再把耳朵貼往船體,忽然往上騰升,當侯希白往他望去時,他使出手法打開一扇艙窗,鉆了進去,動作敏捷靈活得似如鬼魅。
水開始從船板破裂處涌進來。
沈牧從艙窗探頭出來,打出“安”的手勢。
徐子陵道:“侯兄先行。”
侯希白貼壁游上,鉆進房內與沈牧會合。
沈牧把探往門外的頭縮回來,把門關上,向來到身邊的侯希白低聲道:“此船主艙分三層,底艙是放貨物和離物,上兩層是宿房,艙廳在中間那層,我們這最高的一層布置華麗。楊子和榮妖女定在這一層某一間房里。看結構應以艙廊盡頭的艙房最大,你的不死印卷該在那里。”
侯希白訝道:“你不過比我快了少許上來,為何這么快可查得這許多事!
沈牧道:“這就是坐船多的好處,來來去去都不外幾種格局。”
此時有人在門外走過,聽來該是婢丫環那類人物,其中一人嘆道:“良宵佳節,只能困在船上看別人熱鬧,若在洛陽,今晚才好玩哩!”
另一婢答道:“給人聽到會有你的好看。還是去看看謝叔有否弄好參湯吧?然后再到船面去看煙花。”
足音遠去。
徐子陵來到他兩人身后,皺眉道:“若他們在練什么‘姹女**’,沒理由著人弄參湯的。”
沈牧默默計算,忽然拉開房門,閃身而出。
侯希白嚇了一跳時,徐子陵拍他一下,隨沈牧掠出房門。
侯希白別無選擇,只好隨他們闖出房門,忽然間,他感到今晚能否成事,要看他們的偷雞摸狗之術,是否確如沈牧所吹噓的那么高明。
三人頭戴黑布罩,只露出一對眼睛,幽靈般來到主艙的廊道時,足音在甲板上響起,在艙門外傳進來,迅快迫近。
沈牧此時掠過左右各兩道房門,離尾端的房間只有七、八步的距離,想退返原房已來不及,無奈下推開最接近他左邊的一扇房門,閃身而入,打定主意無論房內住的是天王老子,又或仙佛圣僧,也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在對方弄出任何聲音前,把房內的人制服。
侯希白和徐子陵先后閃入房內,后者順手掩門,外邊的艙門剛被推開。
房內一片黑漆,房窗緊閉。
沈牧立在床頭,床上隱見有人擁被而眠,兩人想當然的以為是他們入房前已給制服。
徐子陵和侯希白移往房門兩側,若有任何人進來,先要闖過他們的聯手突襲。
足音在門外經過,停在尾房外,一把蒼老的聲音道:“少爺,安爺來了!”
好半晌后,楊虛彥的聲音從房內傳出道:“請他在艙廳喝口參茶,我立即過來。”
老者領命去了。
徐子陵和侯希白交換個眼色,心中大訝。以為這是榮姣姣的座駕舟,現在看來應屬于楊虛彥的才對。否則老者就該向榮妖女請示。
沈牧來到徐子陵旁,三人凝神細聽。果然是一陣穿衣服的蟋蟀聲,均大感有趣,因為一直以來,楊虛彥以來無蹤去無跡稱著江湖,人人聞“影子刺客”之名而色變,今趟卻給三人誤打誤撞下綴上,還窺伺一旁,對他有所圖謀,想想也要大叫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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