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骨樓斗酒后的第二天,兮伯吉甫沒有來。
蘇季從白天等到晚上,空等了整整兩天,他卻始終沒有再出現。
第三天早晨,外面下了一場大雪,氣氛陰沉而晦暗。
蘇季推開窗戶,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籠罩大地,將天地融為一體。
積雪足有半尺厚,一行長長的腳印橫在雪地上,顯得異常凄迷。
腳印從遠處的海棠林一直延伸過來。一個身披貂裘男人在雪中默默前行,腋下夾著一個墨綠色的木匣。他走得很慢,腳步一下一下緩慢落在厚厚的積雪上。
蘇季就算站在樓上,也仿佛能聽見那沉重的腳步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雪中的男人面孔黃里帶白,瘦得令人擔心,頭發披散在肩頭,腮邊和下巴上長滿了濃密的胡須,顯然好久沒剪了。頹然之中,那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給人一種矛盾的印象。
直到這個人走進樓里,蘇季才人出這個人就是自己的父親,兮伯吉甫。
蘇季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以往他都是傍晚來,今天卻是早晨來。而且兩天不見,他好像突然老了十歲。
他在這兩年來都經歷了什么?
蘇季上前拍落他身上的雪,把他請到桌位上,將一杯熱酒推到他面前,不曾想被他用手輕輕推了回去。
“我已經兩年沒喝酒了。”兮伯吉甫的語氣少了些許溫和,多了一絲滄桑的意味。
“為什么忌酒?”
“喝酒會讓我想起去年今天,發生在這里的事,想起她……”
蘇季當然知道“她”是誰,試探性地問道:“想必這兩年來,你和她之間一定發生了不少事。”
兮伯吉甫搖了搖頭,沉默了很長時間,才緩緩道:“自從上一次從這與她分別,我就再沒見過她。原以為她會來找我索要造化玉牒,但我等了一年,她卻始終沒有出現。我為了見她一面,千里迢迢去昆侖山找她,才知道闡教把導致太甲真人昏迷三十年的罪過,算到了她的身上。師門對她下了禁足令作為懲戒,讓她在一個暗無天日的洞府中閉關修煉,直到修為突破玄清九境,否則永遠不許出關。”
蘇季低頭沉吟了一會兒,道:“這兩年沒有闡教的人來找你,明她沒有把造化玉牒在你這里的事情告訴別人。”
“她去年今天要親自取回造化玉牒,當然不會言而無信。”
“但你又絕對不會給她,因為你也不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
“是的。”
“可是你又覺得是你害了她,一切都是你的錯。”
兮伯吉甫沒有回答,臉上落寞的表情已經幫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我在酒里摻水,錯也有我一份。”
“賢兄,你非但沒有錯。我反而應該謝你。那天赤腳道士暗中使詐,要不是你幫我解圍,恐怕現在昏睡在這里的就是我了。”
完,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蘇季坐在他身邊,臉頰都能感到那沉重的呼吸。
“賢兄,女人是世上最麻煩的東西。女人就像一把火,她能把你燎得火熱,也隨時能把你燒成灰!你何必年紀輕輕就往火坑里跳呢?”
兮伯吉甫聽得出來,蘇季這是在用自己曾經過的一句話來挖苦他,不禁嘆道:
“你不幫我想辦法也就算了,還風涼話,虧我還當你是兄弟。”
嘴上這么,他臉頰上卻浮現出一絲久違的笑意。
蘇季心中暗想,你來就不是兄弟,你可是我父親啊。望著父親僵硬的笑容,蘇季知道他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
此時,兩個人談話的時候,感覺屋里來熱。
蘇季推開窗戶,只見窗外已是春暖花開。
明明剛才還是飛雪連天,現在地上卻長滿了綠油油的青草,連冰雪消融的一絲痕跡都看不到。
蘇季見兮伯吉甫不喝酒,索性與他來到室外的湖邊漫步。
春色中的蓮湖,景色格外宜人。
還不到蓮花盛開的季節,湖面上布滿了碧翠欲滴的水荷葉,把湖面蓋得平平實實。
雖然沒有蓮花,湖中卻有一只船,船上坐著一位妙齡少女。她顧盼流波,正低頭采摘著水荷葉。一張恬靜的臉龐,透出家碧玉的柔美。
蘇季一眼辨認出了她的真實身份,卻沒有破。
兮伯吉甫望著那姑娘,不禁想起郁紅枝,心頭頓時百感交集,朗聲誦道: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這首詩剛誦到一半,蘇季就已經愣住了。他聽出兮伯吉甫口中吟誦的,正是時候母親經常哼唱的《關雎曲》,狐姒在滑樓彈唱的也是它。
“這首詩很耳熟,好像在哪里聽過……”
兮伯吉甫淡然一笑,道:“賢兄又在笑了,這首詩明明是我剛想出來的,你又怎么會聽過?”
蘇季沉默下來,臉上似笑非笑,顯然是在作某種重大的考慮。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轉身跑上恭骨樓的四樓,找到兮伯吉甫曾經彈奏的那把古琴,發現這把琴與狐姒的琴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上面少了一行木刻的文字。他想起當初他就是因為看了那一行文字,才誤以為狐姒就是自己的親妹妹。他回憶起那文字的內容,并用刀子在琴上刻了出來。
兮伯吉甫站在原地等候半晌,只見蘇季抱著一把古琴跑了過來。
琴上刻著一行文字:“宣王十二年六月初一,渭水河畔贈予郁紅枝。”
兮伯吉甫眼中掠過一絲茫然,抬頭望著蘇季。
蘇季解釋道:“郁紅枝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渭水河畔。你把這琴送給她,順便帶上你剛才吟誦的那首詩,還有你之前彈奏的那首曲子。”
兮伯吉甫望著琴上的一行字,久久沒有下文。他不知蘇季為何要讓自己這么做,也不知道他憑什么斷定郁紅枝會在那個時間出現在那個地點,更不知道一首詩和一首曲子會改變什么。他只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所的話,絕不會是空穴來風。
他沒有多問,只是道了一聲謝,便把琴接了過來。
“你不問我為什么要讓你這么做嗎?”
“賢兄讓我做的事情,一定有你的理由。你不想,我也不便去問。”
“你這么相信我?”
“我如果不相信你,今天就不會來了。”兮伯吉甫把手中的墨綠匣子遞給了蘇季,道:“造化玉牒就在這匣子里,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想請你代為保管。這是我今天來這里的目的。”
蘇季接過墨綠匣子,望著兮伯吉甫的背影消失在遠方。
這時,采水荷葉的姑娘把船劃到岸邊,望著他手中的木匣,問道:
“你這匣子真漂亮,不知里面裝的是什么?”
蘇季望見那少女,立刻皺緊了眉頭,道:
“只是個綠色的匣子罷了,沒什么好看的。”
“其實我對匣子里的東西沒興趣。只是很喜歡綠色的東西,尤其是綠色的帽子。”
罷,少女搖身一變,成了一位白發青年,正是狐九。
蘇季剛才便已經認出他的身份,此時也沒什么好驚訝的。
“真搞不懂,你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不管我是男是女,我都是我自己,但七哥你最近卻好像變了一個人!”
蘇季遲疑了一下,問道:“我哪里變了?”
“七哥以前絕不會做往酒里摻水這的事,更不會去幫一個凡人算命。”
“誰都會變的,你以后會和現在大不一樣。如果你也肯信我的話,我也可以給你算算今后的命運。”
狐九點了點頭,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蘇季掐指一算,道:“如果你想活的久一點,千萬不要和一個叫墨殊的人結拜,而且要心一個叫姜玄的黑衣道士,他是你命中的克星。”
蘇季完,便轉身離去。
狐九站在原地喃喃自語:“墨殊……姜玄?”
他聽得一頭霧水,剛想追上去詢問,可是當向前邁出一步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竟將蘇季剛才對話的這件事忘得一干二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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