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日之后,各地縣城里的告示張榜處。
官府派出衙役來到人口流動較大的市集,在大路前的張貼欄上貼好告示,隨后咣、咣、咣的敲上幾聲銅鑼,引來一大片百姓駐足觀看。
告示上面密密麻麻寫了許多文字,那時候的百姓普遍皆不認字,只好點頭哈腰的詢問起張貼告示的衙役:“差爺,這上面都寫了些什么呀?”
衙役看了那人一眼,高聲回答:“這是大將軍新訂的稅收政策,將會在兗州各地的郡縣實行。”
聽得這個答復,百姓們的臉上無一不是愁眉苦深,這才剛拿下兗州,果然又要拿他們開刀。
有些個脾氣急躁的漢子更是直接嚷了起來,與周圍百姓大聲說著:“大將軍不體恤咱們也就罷了,一來就搞這些污七糟八的名堂,擺明了是想把我們往絕路上逼啊!”
“就是就是,咱們自己都快養(yǎng)不活了,哪里還有多的糧食上交!”
“去年我們村兒就餓死了好幾十口子呢!”
百姓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很顯然在他們眼里,這張告示成為了呂布盤剝壓榨他們的手段。
因為在此之前,這種缺德的事情,官府也沒少干。
“都瞎嚷嚷起哄些什么,不識字兒的也給老子看清楚了!”
衙役聽得百姓傳謠,滿目兇戾的吼上一聲,百姓們立刻噤若寒蟬。隨后衙役用手指敲了敲貼著告示的木板,順著那些文字,放大聲音逐一宣念起來:
吾呂布,當朝大司馬大將軍,今新至兗州,見百姓窮苦,民不聊生,饑荒餓殍者數(shù)不勝數(shù),故做出以下調(diào)整,以昭告境內(nèi)百姓。
凡家中有老人、幼兒者,兩年內(nèi)朝廷賦稅免去三成。
家中有兒郎從伍應(yīng)征者,賦稅免去三成。
有女子嫁與呂軍將士者,賦稅再免三成。
除此之外,兗州境內(nèi)所有百姓,向世家所租借的田土,租稅一律減免至三成。
嘩
百姓們一陣嘩然,臉上的表情神色滿是不敢置信。
這如果要是真的,那位大將軍簡直就是救苦救難的菩薩!
當然,也有個別疑心重的人持否定態(tài)度,大聲嚷嚷試圖擾亂民心:“我才不信大將軍會有這么好心!當官的就沒一個好人,這肯定有場陰謀!”
“喂,你別打岔,聽差爺把后面的念完再說!”
衙役的手指才至告示一半,后面還有不少內(nèi)容沒念。
百姓們迫不及待的想要聽后面的內(nèi)容,屏聲靜氣,唯恐聽漏半字。
衙役換了口氣,接著念道:
近幾年來,天災(zāi)**不斷,戰(zhàn)亂四起,以致百姓大量傷亡流失,所以吾決定在近十年內(nèi),實行人口獎勵。即婦人產(chǎn)子,若生男嬰,獎糧食兩石,雞鴨一只若是女兒,獎糧食兩石,布料一匹,豬一頭。
倘若家中有五十歲以上的老人、十歲以下的孩童,皆可憑借戶籍登記,去往當?shù)毓俑帲赓M領(lǐng)取一月口糧。
另,
半月之后,吾會在兗州城外為軍中將士舉辦一場大型相親活動,所有未成家的女子或是守寡的婦人,皆可參與。
衙役念完,百姓們已經(jīng)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倘若自家女兒能夠嫁與呂軍將士,到時再生個娃娃,豈不是等同于賦稅全免,還送雞鴨糧食!
天上真的掉餡餅了!
“我不是在做夢吧!兒啊,快用力揪為父一下!”人群中,一名相貌黑黝的質(zhì)樸漢子同身邊小男孩說著。
小男孩穿的單薄,看起來很是干瘦,約莫只有七八歲的樣子。聽得父親吩咐,小男孩也很是聽話,伸出小手在父親的大腿上用力揪了一下。
嘶
小男孩的父親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雙手搭在兒子的肩上,露出缺了的黃牙,興奮高亢的大呼起來:“這不是做夢,這不是做夢!”
看他那模樣,簡直比娶了媳婦兒還要高興。
“兒子,走,咱們這就回家!”
“可咱們砍的木柴還沒賣完……”
“還賣個球的木柴啊!咱們回去拿上登記的戶籍證明,去官府領(lǐng)糧食去!今晚上,咱兩父子可以不用再啃樹皮了!”
“真的嗎?”小男孩的眼中霎時光亮十足。
“為父什么時候騙過你!”
大將軍萬歲!大將軍萬歲!
男人背起兒子,一路高呼,像個瘋子一樣的漸漸跑遠。
看著叫人感動,也叫人心酸。
再三向衙役求證之后,市集這里的百姓迅速哄散而去,渾然忘記了起初的質(zhì)疑和打臉,心中琢磨著各自可以享受什么樣的優(yōu)惠政策。
有了這種好事兒,百姓們呼朋告友,口口相傳,在兗州這片大地上,正以極快的速度傳遞開來。
黃昏過后,兗州城的縣衙大門外,仍舊排著長長的隊伍。
幾十名衙役正在發(fā)放糧食,一名文官模樣的文士右手握筆,坐在案桌前,正在查看遞來的戶籍證明,若是符合要求,他便在戶籍薄上打個圈,身后的衙役便將稱量好的糧食,遞交過去。
盡管排著長長的隊伍,百姓們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的不耐煩,反而充滿期冀與興奮,井然有序的依次前進。
呂布與郭嘉換了常服,緩步而來。
來到長龍后方,興許是緣分所至,呂布瞧見了前些時日在田地里遇見的那位老農(nóng),便上前打起招呼:“老伯,好巧啊!”
老人見到呂布,顯然頗為意外,躬身行禮一番之后,恭敬回道:“貴人,是您啊。”
“你們在這里做什么呢?”
呂布明知故問,想聽聽百姓們對新推行政策的意見。
老人有些拘謹,卑微說著:“大將軍頒下新令,凡五十歲以上老人、十歲以下孩童,皆可來此領(lǐng)取糧食。”
呂布表現(xiàn)得有些不信,“真有這么好的事情?”
老人篤定的點著腦袋,千真萬確。
“這大將軍,可真是咱們的大救星啊!”排在老人后頭,有個牽著自家孩子的男人萬分感慨。
在這里排隊的多有青壯漢子,他們怕孩子或者老父拎不動糧食,所以陪同前來。
“誰說不是呢,我之前還一直支持曹將軍,希望大將軍戰(zhàn)敗退走。如今想來,真是豬油蒙了心肝,沒心沒肺!”有人語氣懊惱,為當初的想法懺悔不已。
在他旁邊的漢子似是也有類似的經(jīng)歷,感嘆說著:“之前外邊傳言四起,說大將軍嗜血暴虐,殘暴指數(shù)絲毫不下當年的董卓。得知兗州告破的那一刻,要不是老母病重在床,我都差點帶著全家老小逃往豫州避難……”
“幸虧你沒去成,否則,哪還領(lǐng)得到這些活命的糧食!”旁邊的漢子爽朗說道。
男子點頭稱是,同時也對那位素未謀面的大將軍,報以敬仰之心,感慨無比:“天下間,再難有大將軍這般仁善的心腸!等領(lǐng)了糧食,回家我就給大將軍立起長生碑,保佑他長命百歲。”
底層的百姓就是這樣,文字不識幾個,家國天下的大道理也不懂得,但誰對他們好,他們就會念著誰的情。
長長的隊伍有條不紊的往前挪進,與老農(nóng)閑聊小會兒之后,呂布打算回府。
此時,前方卻傳來一陣不耐煩的聲音:“好了好了,今天到此為止,想要領(lǐng)糧食的,明日再來吧!”
聽得此話,百姓們頓時慌了,齊齊哀求起來。
“官老爺,我家已經(jīng)好幾天都沒食物下鍋了,就指望著這口糧食活命呢,求求您再給我們些時間吧!”
“就是啊,求您了!”
面對百姓們的苦苦哀求,那位執(zhí)筆的縣薄絲毫不為所動,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尖著嗓音陰陽怪氣的譏諷起來:“以前沒有發(fā)放糧食,你們不也活得好好的嗎!現(xiàn)在可以領(lǐng)糧食了,反倒說活不下去,你們這群賤民,就是矯情!”
百姓們敢怒不敢言,怕萬一得罪了這位放糧的官老爺,以后再也領(lǐng)不到糧食,只好憋屈的忍氣吞聲。
為求糧食活命,有百姓跪在地上,磕頭再三懇求。然則這位縣薄看都懶得再看一眼,對那些于心不忍的差役罵道:“都愣著干什么,還不把這些糧食、桌椅,全都搬回縣府。”
衙役們得罪不起這位縣薄,只得搬運起糧食。
“這位大人,現(xiàn)在天色并不算晚,多少百姓指望著糧食活命,你這樣做,與草菅人命何異?”呂布從后方走上前來,昂首闊步。
縣薄上下打量呂布一番,除了個頭高一些,也與普通百姓無二,遂嘲諷起來:“你算老幾?也想替他們出頭?”
呂布瞥了一眼縣薄,冷冽目光令后者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后背生涼。
“我算老幾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是朝廷和百姓養(yǎng)著你們。在其位就該謀其政,否則,與禽獸何異?”呂布沉聲說著,腳下又往前走上兩步。
大庭廣眾之下,遭人如此數(shù)落,頗有家世的縣薄覺得自個兒失了臉面,面紅脖子粗的同周圍衙役吶吼一聲:“來啊,給我將這侮辱朝廷命官的狂徒拿下!”
身旁的十余名瓜牙作勢上前。
就在此時,府衙門口忽然響起一聲焦急的大喊:“住手!”
眾人望去,只見縣令王跬邁著步子,急匆匆的向他們這邊跑來,滿臉的焦急之色。
這個背對他的高大身影,王跬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記得呂布剛剛?cè)胫鲀贾菽菚䞍海桶迅鞯乜な亍⒖h令全叫來兗州城里,進行了一次權(quán)勢和利益上的劃分。
愿意跟他干的,立了投名狀后,繼續(xù)回去當郡守、縣令,當時有人唱過反調(diào),結(jié)果當場就被拖出去砍了腦袋。
于是,呂布就在王跬等人的心中,留下個了心狠手辣的兇惡印象。
小跑至呂布近前,王跬拱手作禮,幾乎將腰彎到了地上,惶恐說著:“下官王跬迎接來遲,請大司馬大將軍恕罪。”
這一句話于在場眾人而言,絲毫不亞于九霄悍雷,晴天霹靂。所有人在這一刻,全都呆若木雞。
大司馬……大將軍……
縣薄心神巨震,踉蹌倒退兩步,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之人,只覺如遭雷擊,繼而兩眼一黑,嚇得當場昏厥過去。
百姓們通通跪倒在地,緊張而不安,尤其是方才那幾個大大咧咧與呂布說話的漢子,更是膽戰(zhàn)心驚,幾乎將腦袋埋進土里,唯恐言語上沖撞了呂布,要拿他們殺頭。
“汝等都起來吧!”
呂布抬了抬手,余光瞥了一眼那個昏死過去的縣薄,聲音洪亮的同百姓說著:“有此害群之馬,給朝廷與官府蒙羞,乃布督查不嚴之過失,吾在此向大伙兒賠罪!”
說著,呂布躬身抱拳,向百姓行了一記賠罪禮。
“大將軍不可啊,我等區(qū)區(qū)賤民,豈敢受此大禮!更何況,您還頒布新令,設(shè)身處地的為我們著想。此等恩情,吾等一輩子銘記于心!”
百姓們紛紛出言,表達著各自心中對呂布的感激。
“為表恕罪之心,接下來吾與你們發(fā)糧。”
說著,呂布擼起袖子,從衙役手中接的木瓢,舀起麥谷粟米,裝進布袋遞給百姓。
呂布都這般做了,縣令王跬哪還敢閑著,跪坐地上,代替昏死過去的縣薄用筆作起記錄。
呂布的這番親民行為,將百姓們感動得稀里嘩啦。
兩個時辰以后,月色爬上枝頭。
走在回府的路上,被月光映在青石道的兩個黑影,一高一低。
相信不出數(shù)日,呂布懲治惡吏、親自與百姓發(fā)糧的事跡,很快就會傳遍兗州。如此一來,呂布威望也會隨之飛速上漲,民心得以鞏固,以后治理起來,就會容易多了。
唯一讓呂布稍感惱怒的便是,新令剛剛推行,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都敢如此怠慢,其他各地的情況可想而知。
去了趟軍營,呂布調(diào)令宋憲、侯成等將,各率士卒去其他郡縣負責督促,但有陽奉陰違者,定斬不饒。
回到府上,夜色已深。
見呂布回來,陳衛(wèi)上前稟報:“主公,城東的周家主在大堂候您多時了。”
這位周家主,便是那位縣薄的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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