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城中，已是大亂。rg
歷陽部不愧悍勇之名，早前在城外諸多苦戰(zhàn)，但一俟沖出城內(nèi)，仍如出柵猛虎，眼前但凡有所遮攔，或是挺槊直挑，或是揮刀劈砍，一個個恍若殺神厲鬼，渾身掛滿濃稠血漿！
這些流民兵，于北地便大多窮困，南渡后飽經(jīng)陣仗，風(fēng)餐露宿，少履京畿繁華。待沖進(jìn)城內(nèi)后，軍紀(jì)便有敗壞，不乏人沖入民宅內(nèi)，一刀攮死或上前搏命或伏地求饒的男丁，繼而便獰笑著邁步行入門內(nèi)，將藏匿在門戶后瑟瑟發(fā)抖的婦人一把薅出，旋即便大施凌辱！
此一幕，在諸多被侵入的民宅中同時上演。而在街面上，但凡有身穿宿衛(wèi)戎裝甲衣而潰逃者，便被一眾亂兵窮追不舍，最終趕入窮巷被一刀劈成兩段！
城中一座民宅中，身穿歷陽軍服的沈牧將短矛一抖，登時貫穿一名施暴亂卒胸膛。
“這些禽獸！”
狠狠抹掉臉上所濺血水，看一眼羅衫凌亂、清白已是不保，于榻上啜泣不止的娘子，沈牧臉色也是陰郁，上前一步，一把拗?jǐn)嗄撬朗种福瑢а种笒伣o床上娘子，沉聲道：“此劫非是娘子罪過，假使能夠活下來，日后若無容身處，此指為信，我收娘子入房！不必?fù)?dān)心失約，侯名為沈牧，來日平叛揚(yáng)威江東！”
那娘子大概也未遇到此類怪人，一時間反倒忘了悲傷哭泣，手捧那血淋淋斷指怔怔出神，待回過神來抬頭望，沈牧早已踏出庭門。
這一條街上合共五百余人，盡為穿歷陽軍服的沈家部曲。待見到沈牧懲惡行出，便有人笑語打趣道：“恭賀二郎，房中又添新嬌！”
“這是值得慶賀的事情！”
沈牧一腳踢在那人屁股上，繼而指著另一處亂軍涌動所在，道：“隨我再殺一通！”
“二郎不要沖動啊！我等尚有職責(zé)，方才通苑已有信號傳出，若是我等疏忽，心哲子郎君翻臉！”
聽到接連幾人出聲勸阻，沈牧神色便是一黯，抄起弓來狠狠往那個方向射了一箭，頓時便有一名亂軍中箭斃命。余者見狀，臉上怒起，待轉(zhuǎn)過頭來看到襲擊者，臉上卻是流露出疑惑之色。
“瞧什么瞧？再有敗壞軍紀(jì)，通通斬殺！”
沈牧站在那里氣勢十足怒吼一聲，對方那十?dāng)?shù)人聽到這話，竟然不敢上前，轉(zhuǎn)頭一哄而散。歷陽軍旗號就復(fù)雜，起兵以來又有豫州兵加入，又有歷陽地流民被裹挾入軍。那些卒們哪里能想到這個氣勢十足者乃是偽裝，甚至沒有膽量上前查驗(yàn)。
就這么一路大搖大擺而行，沿途中或有遇到歷陽軍兵尉將校之類對他們身份有所懷疑，沈牧便是破口大罵，乃至于有動武搶奪戰(zhàn)利品趨勢，對方都連忙退開。除了幾個基的軍號之外，歷陽軍諸部彼此互不統(tǒng)轄，實(shí)在也是混亂，只憑一腔戾氣武勇在城中逞威。
當(dāng)他們行至通苑東南出口，恰好看到劉猛等人自通苑沖出，彼此匯合起來，已經(jīng)有了近千之?dāng)?shù)。
劉猛他們卻無沈牧這一行悠閑，且不一眾婦人太顯眼，單單他們自己潛伏通苑中，也不能明目張膽備下歷陽軍的旗鼓戎裝，因而出苑途中很是惡戰(zhàn)兩場，折損了幾個人，負(fù)傷者也不在少數(shù)。
歷陽軍雖然軍紀(jì)敗壞，但戰(zhàn)斗力卻是不弱，尤其這群流民兵打起仗來如瘋魔一般，少有與之對戰(zhàn)經(jīng)驗(yàn)的新晉龍溪卒們也是付出不代價。
“弟婦安好，那是最佳！我也總算沒有辜負(fù)哲子的重托！”
沈牧示意屬下將麻繩掛在這些人身上，充作俘虜以掩人耳目，自己則湊到公主面前咧嘴邀功笑笑。
公主這時候仍沉浸在被迫放棄皇帝的愧疚悲傷中，聽到這話，淚水連連哽咽道：“伯、伯子，我家夫郎他現(xiàn)在何方啊？他傷沒傷到？”
沈牧聽到這話后卻是微微錯愕，他還真不知道沈哲子現(xiàn)在何方，略一轉(zhuǎn)念，才尷尬笑笑：“先去沈園，去了那里應(yīng)該知道哲子情況如何。”
一眾人在街上行走著，偶爾遇到歷陽亂兵，沈牧慣例上前虛張聲勢威嚇一番，往往都能逼退。
其實(shí)歷陽軍軍紀(jì)再敗壞，也不可能達(dá)到這種程度。之所以會如此，還是因?yàn)楦鞔敝鳌⒉繉⒌木J部曲如今基都集中在臺城方向，至于這些散落在城中的，其實(shí)都是編外的散兵游勇，趁火打劫，連個基的編制都沒有，怎么敢上前沖撞沈牧這么一群望之不似善類的家伙。
眾人由側(cè)門行入守衛(wèi)嚴(yán)密的沈園，如今雖然已經(jīng)破城，但歷陽軍主力還未擴(kuò)散城中控制局面，一眾散兵雖然兇狠，但也不敢直接沖撞有部曲精兵守衛(wèi)的高門人家，眼下受害最深的仍然是民之戶。
除了南苑之外，沈園布置的人馬軍械最多，足足有七百多人，尚有出城去的車馬之類。劉長等人自宣陽門撤下后便來了這里，待到沈牧等人到來，劉長哭喪著臉上前道：“二郎，我家郎君被中書派人脅迫出城，至今沒有音訊……”
“什么？”
聽到這話，沈牧等人臉色俱是一變，而公主聞言后，眼皮一翻，整個人摔倒在了地上昏了過去。
“廢物！”
沈牧先吩咐人將公主安排去休息，然后一記飛腿將劉長卷出去，臉色已是鐵青。
劉長也是委屈，捂著肋下低聲將早先沈哲子吩咐他的話講述一遍，倒也沒有什么特別內(nèi)容，只是轉(zhuǎn)告沈牧他們得手之后尋機(jī)離城，勿在城中久留，稍后自己會前往曲阿相會。
被一眾仆婦環(huán)繞的皇太后心思卻不在此處，只是喃喃道：“中書棄城而逃，中書棄城而逃……”整個人的精神都有所恍惚，只是現(xiàn)在眾人各有任事，或是準(zhǔn)備車駕，或是整理軍械，無人再去搭理這個尊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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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赫在巷中一路疾行，身后乃是十?dāng)?shù)名自關(guān)中一路追隨，忠心耿耿的部曲。
聽到臨街到處充斥的廝殺叫嚷聲，一名部曲上前道：“六郎，如今都中局勢紛亂，宜當(dāng)閉門自守，何苦要趕在這時候合城招搖啊？”
杜赫聞言后便是一笑，稍作解釋道：“沈郎臨行囑我之事，豈能有所輕忽。況且眼下尚未達(dá)至大亂，心些不會有什么危險。”
聽到乃是沈哲子托付之事，眾人才閉上了嘴，他們自知自家郎君受沈氏恩之深，這些關(guān)中漢子倒也豪邁，國士待之則以國士待之，左右命之一條，關(guān)鍵時刻許之于意，也不算辱沒了這一身。
在曲折的巷子中穿行良久，途中偶有遇到四處游蕩亂兵，有的看到杜赫身邊人多便退開，有的則壯著膽子沖上來。相對于這些流民兵，杜家部曲才是真正悍勇之卒，于關(guān)中那等惡地掙扎求活又一路廝殺出來，豈會將這些散兵放在眼中，砍瓜切菜一般的解決。
過了好一會兒，杜赫才到達(dá)目的地，他行到一處低矮門楣前輕扣房門，旋即便聽到門內(nèi)一個警惕聲：“什么人？”
“季野兄可在？杜赫來訪。”
聽到這話，庭門內(nèi)響起一陣窸窣腳步聲，杜赫在門外又等候片刻，房門才打開一道縫隙，褚季野那素來沉靜的臉龐在門后閃出，待看到杜赫后，褚季野也是欣喜，連忙打開門讓杜赫等人行入。
褚季野這避禍庭院不大，杜家一眾部曲行進(jìn)來后便有些局促，但勝在隱秘。杜赫早先在臺城中與沈哲子分別后，多方打聽才打聽到這個地址，要尋找仍是花了大半天的時間。
進(jìn)入正房后彼此坐定，褚季野先是欣慰的道：“道暉能于兵災(zāi)，我總算放心了。”
不過旋即他又皺起眉頭道：“眼下這時節(jié)，賊勢正兇，道暉你實(shí)在不宜敞行于市啊！”
杜赫聞言后笑道：“總要親眼看到季野兄無事，我心內(nèi)才能安穩(wěn)。不過今次我來尋訪季野兄，倒也非只為面稟平安，尚有一件事要與季野兄商討。”
褚季野聽到這話，便也肅容作側(cè)耳傾聽狀。
“歷陽逆軍不旋踵即兵臨城下，如今更是大掠城中，局勢頃刻糜爛，實(shí)在讓人不可思議。”
杜赫感慨一聲，旋即目光灼灼盯著褚季野沉聲道：“不知季野兄對時局未來流往何方有何看法？”
“中書今次實(shí)在……”
聽到杜赫的問題，褚季野忍不住嘆息一聲，他不是個熱衷于臧否議論的性格，但今次兵災(zāi)之事實(shí)在讓他也感慨頗多，不過話到半途，終究還是不慣言人是非，繼而又轉(zhuǎn)話鋒道：“逆臣所趁一時而已，待到各方有所布劃，來日破賊，亦在頃刻之間！”
杜赫聞言后點(diǎn)點(diǎn)頭，很認(rèn)同褚季野的想法，倒不是他們在盲目樂觀，而是因?yàn)槭聦?shí)就是如此。歷陽雖得一時逞威攻破京畿，但深究原因主要還是早先一系列的調(diào)度失衡，其他各方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歷陽壓在他們頭頂作威作福，來日必將群起而討之。
只是，略加沉吟后，杜赫又道：“歷陽必?cái)o疑，可是季野兄覺得歷陽敗后，或?qū)w何處？”
褚季野聽到這個問題倒是一愣，他雖然篤定歷陽必?cái)。顚哟螀s還未多想。此時聽到杜赫提起這個問題，不免深思更多，敗有很多種，或是大敗虧輸，戰(zhàn)死沙場，還有就是眼見大事難成，流竄旁處，這都是難預(yù)料的事情。不過褚季野卻并未意識到，這個問題有什么值得深思的地方。
杜赫徐徐開口道：“早先中書之所以有所收斂，不愿迫之太切，孰知為賊所趁。如今思之，中書所患乃是歷陽若恐極，或?qū)⒈北迹速\久居西藩，一旦歸北，引奴南來，將為江東腹心之患！中書今日之患，來日未必不能上演啊。”
褚季野聞言后亦是微微頷首，此事確實(shí)可慮，然而杜赫接下來的話，則更讓他恐慌不已：“來日若歷陽北躥，禍患尤甚于往昔，須知皇帝陛下，如今已落賊手啊！”
“道暉可有良策？”驀地被杜赫提起此節(jié)，褚季野已是坐不能安，稍一細(xì)思額頭上便涌出一層冷汗。歷陽事敗，豈會對皇帝客氣，不論是裹挾皇帝北逃，還是弒君而走，這都是難以接受的！
杜赫湊在了褚季野耳邊低語道：“瑯琊王……”
褚季野聽到這話，稍一錯愕，旋即便明白杜赫之意。杜赫其實(shí)也無良策，只是提供一個后備選擇，假使皇帝遭遇不測，勢必要選擇新君。至于所言之瑯琊王，并非早先的瑯琊王司馬昱，而是原就封吳王的司馬岳。早先中書將瑯琊王徙封宣城王，將司馬岳徙封瑯琊王。
而褚季野，早先是吳王文學(xué)，如今則是瑯琊王文學(xué)。得了杜赫的提醒，褚季野才有所明悟，皇帝陛下已經(jīng)陷于賊手難救，那么瑯琊王則不容有失，若兄弟俱損，晉祚歸誰？
略一沉吟后，褚季野道：“瑯琊王如今在建平園，王長豫等守衛(wèi)于彼處，一時不會有危險，久則……”
“季野兄，此為你我功業(yè)，豈可假手他人！”杜赫聽到這話，驀地緊緊抓住褚季野的手腕，低聲疾吼道，眸中熠熠生輝。
褚季野聽到這話，雙肩頓時一震，杜赫這意思，是要打算將瑯琊王置于他們保護(hù)之中。可是此事干系實(shí)在太大，褚季野則不免有些遲疑：“此事有待商榷……”
“王庾橫斷大江，若無捷徑，我等何時可登頂？季野兄，機(jī)會稍縱即逝啊！”
杜赫拍案低吼道，褚季野聽到這話，眸中遲疑漸褪，繼而雙目灼灼望著杜赫：“道暉可有萬把握保住瑯琊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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