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正峰算是中國下海最早的一批人了，然而正如絕大多數這個年代的私營經濟一樣，整個社會的環境對私營企業是極其不友好的。

    在這樣的環境下，下海能夠活下來的只是少數，被淹死的才是絕大多數。而孟正峰雖然沒有被淹死，情況卻也沒有好上多少。

    剛剛經歷過一次經商失敗經理的孟正峰，此時正是人生最灰暗的時刻。為了逃避債務，妻子和他暫時離婚了，女兒跟在他的身邊，而年紀還不大的兒子則跟在了母親的身邊，原幸福的家庭不得不經歷暫時的分離。

    不過這對孟正峰來并不算是致命的打擊，暫時的困難沒有磨滅他的雄心壯志。然而如今國內對私營企業的限制，卻讓他對短時間內再次下場有些遲疑。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人日上連續三天的廣告卻給他指了一條新的道路，同樣也讓他看到了未來的希望。

    作為在社會上闖蕩了十幾年的人，孟正峰知道，從來沒有不努力就能夠成功的事情。任何政策和風向，都是社會上種種力量博弈的結果。

    就拿放開對私營企業的限制來，國家會無端的就把國家經濟命脈交到私營經濟手里嗎？當然不可能，私營經濟想從國有經濟手里接過這面旗幟來，非得展現出自己的價值不可。

    如果沒有整個八十年代以來，鄉鎮企業、掛靠企業、三產、集體、個體戶這些非主流經濟模式的壯大發展，也就不會有“公有制為主體，多種經濟形式長期共存”的提法，更不會有未來“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共同發展”這樣的轉變。

    如果私營經濟的發展效果沒有那么好、抗不起來國家發展的大旗，那未來也就不會有多種所有制共同發展的提法了。

    反過來，如果八十年代私營經濟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仍然迸發出強烈的生命力，這才是未來國家政策轉變的根原因——不是領導們認準了私營經濟，不管行不行都要這么搞。而是國家切實觀察到私營經濟活力比國營經濟高，所以才會把政策進一步放開。

    而如今中國最大的私營企業自非新科公司莫屬，新科公司在國家經濟中發揮的影響力大，國家才會放松勒在私營經濟脖子上的繩子。

    簡單的，當新科公司站出來這一刻開始，不管它愿不愿意，都不可避免的扛起了私營經濟發展的大旗。

    而對孟正峰來，在重新決定下海之前，去新科公司找到自己的新生活，似乎成了理想和現實都能獲得實現的事情。

    當火車在繡城站緩緩停了下來，孟正峰領著女兒孟曉丹有些茫然的面臨著這個陌生的城市。

    “師傅，請問這附近的賓館怎么走？”孟正峰攔了一輛人力三輪車，將隨身攜帶的行禮放在了上面，帶著女兒坐了上去。

    “哦，你要找好一點的還是一般的、便宜的？”蹬三輪車的師傅沒有在原地停留，他的后面還有一大票三輪車等著接客人，耽誤時間就是耽誤賺錢。

    這種在繡城被稱為“神牛”的人力三輪車，原來的歷史上要發展起來，還是九十年代后大下崗的時候。四五十歲的人沒工作，只好拉這個人力三輪車。

    如今繡城想坐上這個“神牛”可不容易，來多的外地人到繡城工作生活，現在不認識路的人可是不少。但各大單位企業都在加班加點，只怕工人不夠，卻沒有要把人下崗的需求。神牛這種賣苦力的工作，在市面上并不是那么受歡迎。

    肯來干蹬神牛這個工作的，大多都是從鄉下到繡城找工作的農村或者郊縣人。即使如此，想拉神牛還不太容易，非得加入勞動服務總公司或者其他有神牛執照的單位，否則個人拉神牛就只能去交管局跑一大堆麻煩的手續了。

    如今繡城的道路上到處跑的都是這種神牛，在社會上倒也引起了不的爭論。有的人覺得這種人力拉腳的活計，未免有些舊社會剝削人的味道。不過也有人覺得憑力氣吃飯，干什么工作都一樣。只不過社會自有需求，一時也只能認可了神牛存在的現實。只能，有些事情在社會右轉之后，總歸是無法避免的吧。

    神牛師傅邊騎邊走，抽出車筐里的毛巾擦了把黑黝黝滿是汗水的臉龐。六月的下午天氣可是不饒人，烤的人都快要喘不過氣來。

    孟正峰坐在神牛的后座上，對這種看著別人賣苦力拉自己也有些不自在。他張了張嘴，最后還是沒有多什么，牽著女兒的手道：“師傅，幫我找一個條件還算過得去的賓館吧，我還帶著孩子的。”

    “好咧，那咱們去新科招待所吧？我看你應該是來新科應聘的？怎么還帶著孩子？”師傅確定了目的地，頓時腳下加把勁，車速明顯提升上來。

    “剛離婚。”孟正峰苦笑：“孩子我不帶在身邊，就要沒人管了。”

    “她媽媽呢？”神牛師傅和出租車司機差不多，都是很健談的一群人：“就算離婚了，孩子總是自己的孩子啊！”

    “嗨，躲債去了，一言難盡啊！”孟正峰苦笑搖頭，沒有多。

    結束了這個話題，大概是天氣太熱或者是感覺有些錯了話，神牛師傅干脆就埋頭趕路去了。

    晃晃悠悠的神牛車速度倒是不慢，十幾二十分鐘的時間，就載著孟正峰父女倆到了新科招待所的門前。

    孟正峰給了錢剛一下車，就不由得瞪起了眼睛。

    走南闖北十幾年，孟正峰自問也算是見多識廣了。東北渤海省這邊，他當年當工程兵的時候，就在盛京旁邊的盛陽市做工程。這渤海省的大城市，他也去過三四個，翻遍了腦袋也沒想起來有這樣的地方。

    要新科招待所建的有多高大上，其實倒也不盡然。雖然在繡城它的水平算是不錯，但底子畢竟只是原來老51廠的招待所。這兩年有的地方翻新了、有的地方重建了，原來的三層主樓現在在旁邊又起了一棟新樓。十多層的新樓還沒有建好，但光是從底層的基礎造型就能看的出來，它的設計絕不流俗。

    樓前廣場現在的面積也擴大了不少，停車場里停滿了各式汽車。兩側的花園綠化很有點園林設計的感覺，看得出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新科招待所的硬件條件雖然得上不錯，但在孟正峰看來最多也就是和帝都、魔都的高檔賓館水平相差不大。

    然而最讓他吃驚的，卻是在飯店門口站著的一排外國妹子！

    對，新科招待所的迎賓竟然是一群金頭發、白皮膚、大高個、G罩杯的美女們。這些妹子不僅是漂亮，身材、體態和氣質，都可以是無可挑剔……

    我湊，這帝國主義的奢靡風格，真是霸氣外漏。

    孟正峰心里也只有這么一個感想了，這年月的中國，北上廣的外國人都稀罕的和澳大利亞鱷魚似的，更別是窮鄉僻壤的繡城了。

    就算有外國人出現在中國，也都是來商務洽談或者國際合作的“高端人士”，哪有用外國人做“門童”的？

    這也太神奇了。

    孟正峰有些忐忑的走上前去，果然穿著黑白兩色花邊圍裙的外國美女就迎了上來，用不太標準的中文問候起來。

    “先生您好，歡迎光臨新科賓館，請允許我為您服務。”

    著話，白人妹子就幫他把行禮拎了起來，然后快走幾步又幫他把賓館的大門推開，恭敬的請他入內。

    孟正峰走南闖北這么多年，還真沒見過這個架勢。有點腦袋發懵的走了進去，一心盤算著自己手里那點錢，是不是夠住在這種地方了。

    “您好，歡迎光臨新科賓館。”

    “請問先生您需要什么服務？”

    總算前臺的服務員還是中國人，孟正峰松了口氣，道：“我要住宿，請問你們這里最便宜的房間多少錢？”

    “先生您是來新科公司面試的嗎？”前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程序化的問了一句。

    孟正峰點頭：“我是。”

    “請問您的面試編號是多少？是這樣的，繡城所有的賓館、酒店和旅店，只要持有新科公司的面試編號，都可以免費入住。”

    “哦哦，我的面試編號是……”

    孟正峰有些驚訝，卻又有些理所當然。新科公司這樣的做派，確實是如今的中國都沒有見過，但是和它背后的那些事跡比起來卻又不算什么了。

    其實起來，搞一些外勞來做服務員也沒有他想的那么夸張。新科招待所外面那些金發妹子，也不是從英美這些發達國家過來的，而是羅馬尼亞搞的勞務輸出罷了。

    切爾諾貝利爆了之后，如今直接受影響最大的就是烏克蘭和羅馬尼亞這條線上的國家。哪怕是為了不接觸輻射塵，如今好些有門路的人都要躲一躲。也別切爾諾貝利的輻射塵有沒有這么大的影響，在冷戰幾十年之后，核輻射早就成了無法用理智去衡量的惡魔。

    何況這個項目是尼庫親自主持的，在羅馬尼亞選了十幾輪才選出來的絕色美女——原意來是想送給咱們胡總，聽他略好“寡人之疾”。

    胡文海收到這份禮物之后簡直哭笑不得，就算有這個賊心在國內也沒這個賊膽啊！只好淚流滿面的廢物利用，打發到新科招待所來做迎賓了。

    這些閑話倒是略過不提，孟正峰懷著有些復雜的心情，領了一套標準間的鑰匙，在羅馬尼亞美女的帶領下轉身上了樓。

    他的面試被安排在第二天，為了不錯過面試，他才選擇了提前一天抵達。轉過天來，孟正峰把女兒安排在酒店里，囑咐了客房經理幫忙照顧，這才心情忐忑的按照電話里要求的時間到了新科工廠的大門前。

    等他抵達的時候，新科工廠的門前早就已經擠滿了人。有年輕的、有年老的，有男有女，穿著上也是能看出出身各自不同。但即使人數再多，也沒有人大吵大嚷，只是安靜的按照抵達的先后順序在排隊等候。

    九點鐘剛過，新科工廠的大門就又打開了。一個頗為漂亮的年輕姑娘舉著喇叭，站在門前大聲的喊道。

    “我是新科公司的人力資源經理黎美黛，請大家不要著急，先領號碼登記，然后按照安排登車前往面試場地。”

    之前新科公司的人力資源工作，主要都是由胡文海的老媽蕭野芹負責的。不過如今婆婆正陪著媳婦和孫女滿中國的旅游，原在質量管理科做科長的黎美黛只好臨危受命擔起責任來。

    之前新科公司的領導崗位，大多都是這種方式提拔起來的。當需要面對新的工作，就增加新的崗位和部門，然后在原有體系中安排人過去。能適應新的工作的人就升職加薪，不能適應新的工作則打回原籍。可以，這幾乎就是沒有人力資源管理的粗糙放養模式，已經嚴重的無法支持新科公司擴張了。

    不過至少在組織活動這個工作上，黎美黛做了一年多的質量管理科科長，倒是沒有什么困難。

    招聘活動的組織有條不紊，先是自報應聘編號，然后按照編號分別登上不同的車輛，駛往不同的面試地點。

    這次新科公司的招聘工作種類極多，一線生產、管理崗位、技術研發、金融財務、行政事務、幾乎是涉及到企業運作的方方面面。而招聘的人員，也不只是填充到新科公司而已。中鐵建投銀行和重型工業動力進出口公司，新科晶圓廠，以及即將成立的新科研究院，對人才都是嗷嗷待哺。

    每個單位的應聘地點都不盡相同，這兩年新科工廠里大興土木的工程就沒停過，如今才總算是有了足夠多的辦公場地。

    孟正峰坐在電力驅動的電瓶車上，耳邊聽著若有若無的電機啟動聲音，看向外面廠區的眼睛有些目不暇接。

    新科工廠的廠區設計是完參照三十年后高科技企業的CI設計，容積率更是高達3，實在是綠化比廠房還多。至于園林風格的廠區設計，這就更沒有什么好的了。繡城里唯二的兩顆兩百多年的銀杏樹，如今就栽在廠區的正中央，周圍用木頭釘起來的圍欄，上面還掛著市文物局的招牌。

    至于銀杏樹周圍橋流水的景色，比盛京市的省城的南湖公園也是不遑多讓。

    這樣的廠區中國估計都找不出另外一家來。

    新科工廠的設計，就差沒在每一塊鋪道磚上刻下“不差錢”這三個字了。

    當然，這些對于新科公司的員工來，早就已經習慣了。但是對于從國各地趕來的應聘者來，不啻是一次對新科公司向往心情的洗禮。

    就連是孟正峰，都對自己始終堅持的創業有些動搖，能在這樣的公司穩定的工作似乎也很不錯吧？

    過不多時，孟正峰和車里的人就都到了一處嶄新的樓房前。略顯有些空曠的樓前，一個四十多歲正值壯年的中年人站在樓門口，靜靜的注視著這些從車里下來的面試者。

    “大家好，我是倪光南，新科電子的負責人。”中年人話顯得有些靦腆、有些文質彬彬，不過這絲毫不影響他的人格魅力。

    倪光南穿了一身很合體的西服，帶著笑容站在樓門前，讓人一眼就能看的出來，這是一個誠懇而真誠的人。

    “咱們新科電子雖然是新成立的公司，但在咱們的背后是魔都的新科晶圓廠，是帝都的中科院計算所支持，是新科公司在資金上的大力投入。所以我相信，大家一定能在這里找到適合自己的工作崗位，也能通過這個平臺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大家請進吧，盡量快一點開始我們的工作，我們的時間非常寶貴。”

    倪光南發表了短暫的講話之后，就轉身走進了身后的辦公樓。新科公司的工作人員組織著招聘者跟在他的后面，壓抑著好奇和忐忑的心情魚貫而入。

    “8315，孟正峰！”

    過了沒有多久，面試間里就響起了孟正峰的名字。

    ……

    新科公司的招聘活動看起來有條不紊，實際上上千個崗位的應聘人員至少有幾萬人，這還是在招聘條件上卡了一道之后的結果。至于有意到新科公司工作，但條件不合格的人，那就更是數都數不過來了。

    這幾萬人首先要在電話應聘里通過資料核實，然后拿到應聘編號啟程前往應聘地點。應聘地點被安排在了四個地方，分別是繡城、盛京、帝都和魔都。

    除了地點以外，應聘工作在時間上也進行了分流。不同城市的招聘點，每天接待的招牌人數也不過是百十來人而已。這樣一來，幾萬人的報名在兩個月的時間里就能消化完了。當然，招聘工作是不會只持續兩個月的，新科公司的人力資源部已經做出計劃，招聘工作將始終持續下去。

    現在的中國人雖然還不太適應這種招聘競爭的方式，但大家都是從中考、高考里殺出來的，對考試并不陌生。和高考的萬里挑一相比，二十比一、三十比一的淘汰率并不算太殘酷。

    不過新科公司這次招聘的崗位有好的、有更好的，還有最好的。至于最好的職務競爭的激烈程度，可就比高考還要殘酷的多了。

    其中競爭最激烈的崗位，自然是非胡文海的秘書團職務莫屬了。

    “寫條子的？什么人？”

    “民政部的一位司長，您看？”王燁將一摞資料Duang的一聲放在桌子上，擦了把頭上的汗，試探的問道。

    “我就不看了，送去給陳秘書，看看陳發怎么處理。”

    胡文海擺手，不耐煩的搖搖頭。像這種想走關系進來的人，他并不反對。如果有真才實學，放到重要崗位上倒也沒有問題。富二代、官二代成不成才不，起碼見識和人生追求還是有的。至于想要混日子的，一樣可以放進來。胡文海除了有一個秘書團，同樣還有一個秘書處。

    前者的編制大概只有十幾個人，后者的編制幾百人都沒有問題。干不了難度高的工作，普通的工作還做不好么？再二代、三代們身所代表的關系，就已經值回他們的工資了。

    往后再排三十年，想請這些人來做薪水偷還要看人家有沒有心情呢。

    “好的胡總。”王燁點頭，將信封收了起來，然后接著問道：“還有國內幾個企業的負責人希望能來繡城交流、或者請您去參觀，您看這個要怎么處理？”

    “什么企業？”胡文海好奇的問道。

    “鄧紹深、李經緯和潘寧，哦，對了，還有馬勝利。”

    “放下吧，我想一想再。”胡文海聽著這個時代如雷貫耳的幾個名字，猶豫的點下了頭。

    把瑣事打發走，胡文海揉著腦袋重新翻看起桌子上已經足有一人高的資料。這些資料，是通過初步審核的應聘簡歷，專門供他挑選秘書團的秘書。

    還別，在這些資料里面，胡文海真看到幾個眼熟的名字。比如如今正在**************財務司工作的某個王副科長，比如某個在妖都體委的懷姓司機，以及某個在西湖畔的校辦工廠里做銷售的宗姓經理……

    不過這些名人，胡文海卻是一個都沒有選擇。這些人有他們自己的人生，放他們在民間，創造的價值肯定會大過做他的秘書，處理那些事務性的工作。

    當然，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因讓他們最終落選了——因為這些人都是糙老爺們啊！

    有事秘書干，沒事，咳咳……

    咱們胡總雖然沒這個賊膽，但秘書的一個重要工作不就是讓老板養眼的嗎！前面那幾位，可都稱不上是養眼啊。

    然而就是這種看資料的忙里偷閑的工作，胡文海也沒能堅持多久。剛看了十幾個人的簡歷，外面就有人敲起了門來。

    “進來。”

    “胡總，出了點麻煩事兒！”秦凱皺著眉頭，推門進來：“外面來了好多記者，估計是這幾天始終拒絕采訪，他們現在串聯起來把工廠大門給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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