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看?
劉恒看懂了她的眼語,換做以前,興許他會被瞪得莫名的心生羞愧,掩面而去,但經歷大變后,他心性徹底放開,頓時有些不高心了,心想尷尬的又不是我!雖然你長得是很好看,瞪人時都好看,我也很喜歡看,但不代表我就得讓著你!
他很認真地想了想,做出了更認真的神色,莊重答道:“杜姑娘,我什么都沒見到。”
這算什么回答?
杜姑娘的眼睛立刻瞪得更大了,也不知是震驚,還是無語。
“嗯……”劉恒又仔細一想,加重語氣,再次肅容道:“真的,沒看到。”
完他只覺身心愉悅,轉身就走。
是讓你別放在心上,還是在調侃你,或許以后還會再提起讓你難受?我究竟什么意思,讓你自己去猜吧,這樣的第一次印象,夠不夠深刻?
劉恒自己倒是深感滿意。
怔怔望著劉恒遠去的背影,杜姑娘大眼瞪得更圓了,半響回不過神來,心里一片凌亂,想的卻和劉恒然不同。
這樣的回答,只有書呆子才會這么回答吧?
果然是個書呆子么?
竟然是個書呆子!
怎么辦?
心里想著別人不知道的事,杜姑娘來糾結,來苦惱,只覺得整個人生都不好了。
走上大街,劉恒漸漸放慢了輕快的腳步,因為他感覺到今天街面上的氣氛,非常不同。才走過三個衙役,側街又沖出兩個捕快,都是難得一見的披甲帶刀,神色肅狠,盯住行人的目光如同鷹狼,逐個審視。
是抓犯人么?
留安縣地處邊境,再北上百里,就能踏上北胡的土地,所以在大夏犯下大罪且想要逃去北胡的犯人,不時會出現在留安縣。抓捕犯人的陣勢,劉恒從見過很多次,但像今天這么戒備森嚴的場面,頭一次遇見,還是在劉恒七八歲那會兒,抓捕禍害了景京數十家豪門的千金,震驚整個大夏的采花大盜胡飛時。
然而不多時,劉恒的神色也有了些許凝重,十人一隊的兵漢持矛而過,短短時間竟往來了三隊,那肅殺之氣,似乎讓入冬的清晨更寒冷了。
抓捕重犯,也絕對不會動用到軍隊,這是劉恒從未見過的,顯然在這宿醉的夜里,留安縣這個邊疆縣,發生了驚天的變故。
往來行人行色匆匆,相互間沒了平日的寒暄,看過去都是諱莫如深的樣子。
“恒哥,恒哥兒!”
有人聲招呼,正在蹙眉猜測的劉恒循聲望去,頓時樂了,心想不用自己瞎猜了,能回答的人這不就來了。
只見這少年身材高壯,和劉恒同樣的打扮,但米色長袍被繃得很緊,頭扎藍帶子,細眼厚唇,走近前來竟比同齡的劉恒能高出一個頭來,怎么看怎么像是強行套了件讀書人衣服的武夫。
“大嘴!”
他是大嘴祝,劉恒唯一的同窗好友,見到這熟悉的人,讓劉恒眼中的世界變得鮮活和溫暖,宿醉后那些怪夢帶給他的最后一絲疏離感,終于消失。
走到近前,大嘴祝上上下下仔細看了劉恒好幾眼,才長松了口氣,“昨夜里我才聽大伯講起你的事,登時就急了,可大夜里出不了門,把我急的,生怕你,生怕你……”
講著講著,他囁嚅著住了嘴,心翼翼地觀望劉恒的神色。
他大伯是衙門里的牢頭,屬于縣里消息靈通的人物,也是大嘴祝各種消息最大的來源,昨天劉恒家被降旨貶為平民一事,他昨夜里就知道了。
“生怕我什么?”聽他話里真摯的擔憂,劉恒心里一暖,笑的輕松,“生怕我想不開懸梁自盡了?”
見劉恒神色自然,大嘴心里終于安定,一笑后又鄭重看著劉恒道:“恒哥兒,可不是開玩笑的,夜里我翻來覆去睡不著,真怕今早就見不著你了。”
他得動情,劉恒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嘴,這事以后,我算是想明白了,人活一世,甭管遇到什么事,活下去就還有希望。你放心吧,從今以后,不一樣了。”
“對,對,你就得活,而且活得更好給所有人看!”大嘴激動地握緊拳頭低吼,片刻后又有些好奇地打量劉恒,總覺得這位好友經此一難,像是變了個人一樣。他憨厚笑道:“你這話和我爹的口氣差不多,我爹了,人沒事就好,天塌的事也總有過去的時候。”
“不然我怎么是你恒哥呢!”劉恒得意笑道,轉而又問起之前的事,“對了,今天街面上這動靜,又是怎么回事?”
“這事,這事……”大嘴祝撓頭苦惱,得吞吞吐吐,“我大伯八成和你……”
他面色突然一變,猛地扯住劉恒,焦急道:“恒哥兒,你回去吧,這幾天都別來學堂了,我幫你請病假!”
“都快到學堂門口了,你怎么……”
已經能見到不遠處的學堂大門,匆匆前行的同窗們,劉恒只覺得大嘴祝鬧得莫名其妙,一扯袖子卻沒扯動,再瞪向突然鬧騰的大嘴祝,一轉念頭終于明白他在擔心什么,不由得沉默。
他們是學堂里的兩個“異類”,大嘴是因為他的身材和出身,而劉恒則更復雜。
他出身清貴,其實只是空有個祖上蒙蔭得來的“奉恩將軍”的榮職,看似尊貴遠超同窗,但家室早已落魄到清貧度日,使得他上不能和權貴子弟交往,寒門同窗也不愿和他有關系,只能被孤立。
二來,劉恒雖然低調,可心性聰穎,從入學起就顯現出了不凡。哪怕他聽從何伯的話故意藏拙,也依舊步步高升。留安縣最好的半山學堂,他以十一歲過半的年紀,與十三歲左右的師兄們一道快要結業了。
這樣鶴立雞群般的特殊,只能更讓同窗們和他疏離,畢竟誰也不愿做別人的陪襯,只有大嘴是個例外。
可興許是因為劉恒的優異讓人嫉妒,所以劉恒平時沉默寡言,但大多數同窗在提起他時,總聽不到幾句好話。
尤其是這關口,他家出了這么大的事,連家世里唯一能拿出來提一提的身份,都被圣旨剝掉,更注定了他劉恒這輩子都不可能出人頭地,表現得好成了個笑話。
今天,正處在風口浪尖上,平時還會隱忍的大部分人,恐怕都會跳出來針對劉恒放肆奚落。既然沒了身份的顧忌,又不需要去怕劉恒將來會飛黃騰達后遭到報復,那些同窗肆無忌憚下,會多么難聽的話,可想而知。
大嘴真怕劉恒受不了這種磨難,干脆讓劉恒避一避風頭,躲幾天再。
“恒哥兒,我沒別的意思。”
大嘴撓頭,牽強笑道:“咱不是家里才出大事么,你心境不穩,不如回家休息幾天。再你都快結業了,要我啊,這狗屁學堂都別來了,你也沒什么能學的了,干脆等伍先生寫好舉薦信,你直接奔立乾省城去最好!”
直到這時候,大嘴還照顧劉恒心情,不提真正原因,想方設法用別的理由,想把劉恒勸回去,真情實意實在讓劉恒沒法不感動。
能有這么一個好友,足矣!
“大嘴,我明白。”劉恒深吸一口氣,定定望向這個壯實憨厚的少年,“圣旨壓不倒我,這些人的流言蜚語,我更不會放在心上。”
完,他平靜神色,繼續前行,剎那間一放即收的自信,讓大嘴都震得呆立原地。
身為好友,大嘴祝偶爾也能感受到劉恒的傲氣,但劉恒通常將其深藏心底,讓自己表現得像個書呆子,平平凡凡。可是今天,這種傲意竟仿佛出鞘的劍,再也沒有刻意隱藏,才一出鞘,已然奪目逼人!
“恒,恒哥兒……”大嘴祝怔怔望向那堅定前行的瘦背影,回想方才那明亮幾乎刺眼的目光,真的感覺到,他的恒哥兒,再不是從前那個恒哥兒了。
這一卷圣旨帶給恒哥兒的轉變,遠比他想象的深,讓他腦海猛地浮現一個成語。
潛龍出淵!
似乎只有這個詞,才能準確形容他的感受。只是這轉變是好是壞,大嘴祝很難分清,讓他再難猜測恒哥兒的將來,會是什么樣子。可他隱隱覺得,今天的學堂,八成要出大事。
黑瓦白墻,門堂敞亮,似乎能讓每個到這里的人都變得沉靜,聞著隱約墨香,心靜如水。
這就是留安縣最好的學社,半山學堂,連周圍幾縣的富貴人家,都會慕名將子弟送來讀書,可謂聞名遐邇。然而今天,半山學堂門口,隨著穿米色長袍的讀書郎聚多,竟有些喧鬧起來。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啊!”有學生義憤填膺,“我留安縣安居樂業數十年,從來沒發生過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你們是什么人膽子這么大,連,連御使都敢殺?”有少女臉蒼白,似乎還在覺得害怕。
迎風聽到傳來的吵鬧聲,劉恒渾身一震,也被這不可思議的消息震撼得呆立當場。
御使,最近來留安縣的應該只有一位,昨天來宣旨那個陰狠毒辣的太監,居然被殺了?
一瞬間,他心里也只有一個疑問在反復的回蕩,真的假的,不可能吧?真有人敢殺御使,真有人如此目無王法么?
難怪,難怪連軍隊都驚動了,比起這個,數年前那位震驚朝野的采花大盜胡飛,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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