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明，還是你厲害，一句就讓那個不要臉的沒聲了。”
正翻揀著舊書的李家明，抬起頭來苦笑道：“大姐，那是大嬸。”
“呸，天底下有這樣的大伯、大嬸嗎？要我，從我耶耶（爸）到四叔，都是蠢牯！年年沒錢了就向我們借，借了又不還，這么忙都不幫，要這樣的大伯、大嬸有個屁用！”
李家明聽著這話也解氣，可他還得勸大姐，家丑可真的不能外揚(yáng)啊。李家在村里來就是外來的姓，受盡了地大姓人家的欺負(fù)，要是自己人還吵吵鬧鬧讓村里人看笑話，以后大家更抬不起頭來了。
“行了行了，你的有理，我不了還不行？”
大姐也知道輕重，了幾句也就停息了，見李家明不但拿學(xué)五年級的課、試卷，還在挑了初一的課，關(guān)切道：“明伢，別貪多嚼不爛。大姐教你五年級的還馬馬虎虎，初一的可就半懂半不懂了。”
李家明隨手翻了翻五年級數(shù)學(xué)的目錄，掃了眼目錄上的數(shù)學(xué)概念，心里就有底了。
“大姐，五年級的數(shù)學(xué)，其實(shí)很容易的。你以為我是大狗伢、毛砣那樣的蠢牯啊？”
“真的？”
“真的！”
學(xué)五年級的數(shù)學(xué)，要是自己還要從頭學(xué)起，那還不如拿塊豆腐拍死自己算了！
剛才還跟大嬸對罵的大姐一下來精神了，熱切道：“你真覺得很簡單？”
“真的很簡單，這些東西一看就懂！”
在大姐印象中，自己這個弟弟雖然調(diào)皮搗蛋，可從來不謊，李家明這么一肯定，她立即眉飛色舞地鼓勵道：“明伢，你要是能從縣里拿個獎回來，等大姐打工賺了錢，就給你買新衣服、好吃的、好玩的！”
我不拿獎回來，你也一樣會給我買的，李家明心里一陣暖意，手下不停地翻揀，嘴里卻孩子氣道：“大姐，這可是你的哦，要是你做不到，以后我就天天笑你牛皮鬼！”
“切，大姐有那么氣嗎？哎，你怎么初二也拿？”
“反正你也不讀書了，我還不如搬家里去，以后慢慢學(xué)，省得你們拿去揩屁股。”
這話粗野，可鄉(xiāng)下就是拿學(xué)生伢子不要了的書、作業(yè)、試卷當(dāng)廁紙用，大姐也不以為意，嘴里還發(fā)著牢騷道：“要的，給你了。要我啊，學(xué)校里就不應(yīng)該強(qiáng)迫我們買書。這么新的書，來我用完了二妹用，二妹用完了三妹用，最后給你和滿妹用，這能省多少錢啊。”
李家明看著這些還很新的書，非常贊同大姐的節(jié)儉，也真佩服她的學(xué)習(xí)精神。這些書除了封面上寫了個名字，里面畫了些不知所謂的符號、圖案，真的跟新的沒區(qū)別，真不知她當(dāng)初怎么考上初中的？
一會工夫，李家明將初中三年的主課書部翻揀出來了，厚厚的一大摞扔進(jìn)了大姐的背蔞里，兩姐弟從姐姐家回到弟弟家。
從二嬸家出來，李家明一路‘伯伯、叔叔、嬸嬸‘的叫，而且還是有禮貌地帶著笑臉叫，聽得大姐直皺眉。可還剛剛來到自家屋檐下，李家明的眉頭也皺了起來，心里苦澀酸楚，因?yàn)楦赣H正站在馬路邊陪著笑臉，送著外婆家的三表舅。
哎，要債的人又上門了。
婆婆和母親的喪事，即使父親砍光了山上能賣的樹，將家里能值錢的手表、自行車、縫紉機(jī)都抵了債，還欠了親戚朋友們?nèi)那K錢。現(xiàn)在的豬肉都才二塊二毛錢一斤，三四千塊錢對于一個農(nóng)村家庭來，無異于一個壓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包袱。
父親陪著笑臉的三表舅，當(dāng)初就借給父親千多塊，估計(jì)現(xiàn)在一半都沒還清。最親的親戚輕易不上門問債，一上門就肯定是要錢急用，這可讓父親又去哪借幾百塊錢啊？
等唉聲嘆氣的父親回來了，兩姐弟已經(jīng)把書放好了，李家明正收拾著破了瓷的茶杯，背著背蔞準(zhǔn)備出門的大姐關(guān)切道：“三叔，三表舅來問賬？你還差他多少啊？”
“哦”，背好象又彎了一的父親，看了眼經(jīng)常幫自己料理家務(wù)的大侄女，苦笑道：“那倒不是，三表舅國慶節(jié)嫁鳳姑，他來請我去打嫁妝。你四叔馬上要做屋，我哪有那個時間啊。”
“哎，太不湊巧了”，大姐也嘆了口氣，要是三叔能去幫三表舅打家俱，欠他的賬就能還掉不少了。可一邊是四叔做屋，一邊是三叔還賬，她也不知道三叔該去不該去。
豎起耳朵的李家明稍一猶豫，放下手里的茶杯，勸道：“耶耶（爸），你還是要去幫三表舅。我記得娘死的時候，屋里什么都沒有了，還是大母舅跟三表舅他們幫的忙，錢、米、豬肉、豆子都是他們湊出來的。”
“我曉得，四叔一世年(一輩子)就做一幢屋，我當(dāng)哥哥的總不能不幫一下吧？”
若是家里稍好一些，李家明也不會吱聲，但現(xiàn)在家里欠了這么多錢，即使是幫兄弟也要看能力大的。
“耶耶，我覺得你錯了。四叔、四嬸兩個人，一年能賺萬多兩萬塊錢，就是你不去幫他也可以請人幫。我們家不同，欠了那么多賬，總是要還的。
四叔結(jié)婚時，你幫他打了套家俱，這次做屋又送他兩根大柏木，以后的門窗肯定也會幫他打。耶耶，你已經(jīng)盡了你當(dāng)哥哥的力，幫四叔也要量力而行，不能好了他虧了我們自己！”
“明伢，話不是這么的，四叔是耶耶的親兄弟。”
父親已經(jīng)沒有了記憶中意氣風(fēng)發(fā)，連跟兒子話都沒有了多少火氣，可李家明寧愿父親還是那個動不動瞪眼睛、罵人、揍人的父親，而不是這個讓貧窮、債務(wù)壓得連心氣都沒有了的父親。
咬了咬牙，李家明有些冷酷道：“耶耶，有些事你不要太想當(dāng)然，親兄弟也要明算賬的!四叔一年能賺一兩萬，去年過年時，我們家里債主都上門了，他可吱過一聲？三四千塊錢，也就是他兩三個月的工資，他就真拿不出來？”
這話刺痛了父親，臉上開始烏云密布，李家明也轉(zhuǎn)過身來，看著父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耶耶，剛才大姐帶我去求四哥，想讓他輔導(dǎo)我讀書，曉得大嬸怎么的嗎？大姐也在這，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她不愿意，不愿意她兒子教她的親侄子!這就是親兄弟明算賬，別人都知道的事，你怎么就不知道?”
“你”，父親指著李家明的鼻子氣得渾身直發(fā)抖，也不知道是因?yàn)閮鹤拥淖策�是大嫂的無情，可他卻不依不饒道:“你要是想打我，你就打我一頓，我保證一聲都不吭。你就是打我一頓，我還是會去跟四叔講，要是他把你當(dāng)親哥哥，就不應(yīng)該喊你去幫忙，應(yīng)該讓你去幫三表舅打家俱還賬！”
“你這個畜生!”
被氣得七竅生煙的父親終于忍不住了，抽出插在大門框的竹梢，劈頭蓋臉地打過來，李家明就是倔強(qiáng)地仰著臉，一言不吭地死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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