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考了鄉第一，而且是唯一的一個滿分，可一回到學校，李家明就讓王老師在辦公室里抽了兩竹梢。不因為別的，實在是這子太氣人了，在家里、學校里都是個懂事的伢子，怎么到了正式場合就胡吃海塞，象餓死鬼投胎呢？

    “，哪錯了？”

    李家明能在李校長、其他老師、同學面前刻意丟臉，在恩師面前卻不敢玩心眼，筆直地站在辦公桌前。

    “我不該故意裝傻。”

    “為什么？”

    以前給四哥的理由，又被李家明拿來用了一遍，只是更委婉了。

    “老師，我不是天才，今天的試題，大部分類型都是我四哥教過的。”

    王老師皺起了眉頭，“還有呢？”

    紙是包不住火的，自己憑心智還能冒充兩三年天才，一到高中的國競賽就會露餡。深知其中利弊的李家明咬了咬牙，索性了真話：“老師，我今天拿了滿分，您也看到我二姐、三姐如何高興了吧？我問過我四哥，要考清華、北大，最少也得市前三名。我不是我四哥那樣的天才，憑自己努力考個不錯的大學還行，但要考清華北大那是不可能的。我覺得，與其以后讓我父親、家人失望，還不如現在不要給他們過高的期望。”

    這哪是學五年級的學生？這分明是妖孽！

    年過而立的王老師，瞠目結舌地看著李家明，他想過無數種可能，偏偏沒想過一個還未滿十三歲的伢子，居然會象大人一樣思考，還能想到幾年以后的事。沉默了一陣，王老師又不得不承認李家明得有道理，五味雜陳道：“家明，你怎么會這么早熟？”

    王老師不是四哥那種智商高于情商的妖怪，也不是頭腦簡單的大姐，面對他的問題李家明無言以對。也正是李家明的無言，讓王老師暗嘆了聲不再追問了，把這一切歸于‘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

    窮人家的孩子早熟，不是天生的，都是被貧窮逼出來的！象李家明這樣的伢子，家徒四壁又自幼喪母，父子（女）三人相依為命，他們之間的感情也是常人無法理解的。

    “快放學了，去吧”

    “是“，李家明微微一躬，轉身出了辦公室，迎面撞到了學校里唯二的正式老師張老師。

    “家明同學，考得怎么樣？”

    “嘿嘿嘿，第一名。”

    聽到李家明的傻笑，剛才還心情沉重的王老師不禁莞爾，笑著拿起桌上的獎狀沖張老師揚了揚。哎，心機重就心機重，反正這家伙是孝子，即使以后變壞也壞不到哪去。

    “好！給學校爭了光！明天，讓王老師在校同學面前給你發。王成林，王大校長，你還要額外獎勵他，這錢你可不能省！”

    高興的張老師夸了兩句又跟王老師玩笑兩句，也連忙讓李家明回家，山里的伢子回家，普遍都要走幾里山路。冬天里天黑的快，可不能讓一幫孩子走夜路，山里可是有野豬的。

    從簡陋的教師辦公室出來，李家明也跑向校門口，帶著自己的隊伍先去外婆家報喜，得到外公、外婆、舅舅、舅媽的夸獎后趕緊回家，書包里又裝了一包雞蛋和一包糖果。

    回到家，滿妹、妹知道哥哥拿了鄉第一，興奮地圍著他又跳又叫；笑得合不攏嘴的二嬸連忙去捉雞，要殺雞犒賞；大家聽到喜訊，都沒顧得上吃晚飯就過來夸獎、摸李家明的頭，整個村落都熱鬧了起來。不停‘嘿嘿嘿‘傻笑的李家明，讓堂叔、嬸嬸更樂，大家夸獎、笑鬧成一團。

    這樣多好，李家明很享受這種夸獎、摸他的腦袋。要是自己也成了四哥那樣的妖怪，這些長輩就會保持距離地敬重，而不是現在的親熱了。讓李家明想不到的是，在他眼里很有心計、很不堪的大伯居然換上了過年的衣服，主動來了二嬸家，叫住了正想請傳祖叔殺雞的二嬸。

    “詩梅，家明考了鄉第一，要去給耶耶（爸）、姆媽（媽）、伯伯、嬸嬸上香，這只雞我來殺。”

    “多謝大伯，家明快跟大伯去上香“，前段時間跟大伯家翻了臉的二嬸大喜，連忙將雞、菜刀都遞給大伯，又提起剛裝進籃子里的供品、鞭炮、香燭遞過去，但也客氣得已經不象一家人。

    山里人敬祖宗、信鬼神，家里有了喜事，都要殺只雞給祖宗供血食、上柱香。二伯、父親、四叔他們都不在家，要是大伯不過來，二嬸只有請大房里的長輩，帶著李家明去上香，這是會讓人笑話的事。

    李家明父親是過繼了的，繼承了繼父母的家業，那就要重視禮數，平時里他人在家，也得先給繼父母上香，才能去給親生父母上香。大伯拿著大公雞、菜刀帶著侄子，先去了他家堂屋里。給祖宗報喜是大事，一走近擺著公公、婆婆、母親靈位的神龕，李家明臉上變得肅穆，跟著同樣肅穆的大伯條不紊地擺供品、香燭、殺雞、上香。

    “家明，跟三叔、三嬸嬸、你姆媽幾句，讓他們保佑你。”

    “哦”

    公公幾十年前就沒了，連父親都沒印象了，婆婆、母親倒是經常夢里看得到，只是面容也已經模糊了。看著神龕上的靈牌、母親開始泛黃的黑白照片，李家明覺得公公、婆婆、母親都在慈愛地注視自己，還臉上都有著欣慰的笑意。

    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血脈相通，李家明仿佛看到了公公、婆婆、母親慈愛的笑容，眼淚緩緩從眼里滲出，跪在冰冷的地上磕頭禱告。

    “公公、婆婆、姆媽，我是家明，我今天考了鄉數學競賽第一名。以后我會爭氣，一定會考上大學，還一定會帶著妹妹也考上大學！

    公公、婆婆、姆媽，你們在天之靈要保佑妹妹好，保佑她身體好、保佑耶耶也身體好，保佑我們一家人都好、都太太平平。”

    跪在地上的李家明流著眼淚，嘴里喃喃地向公公婆婆、母親禱告，只求父親、妹能一生平安、康樂。人啊，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失而復得的幸運，已經讓李家明無所求了，只愿父親、妹都能平安、康樂。

    跟著大伯先給公公、婆婆、母親上完香，李家明又跟著大伯給親生的公公、婆婆上香。

    等上完了香，二嬸又過來請大伯吃飯，剛才還熱鬧的廚房已經只剩下滿妹、妹兩個家伙，正看著桌上的飯菜咽口水。

    大伯、大嬸跟二嬸翻了臉，但今天還是沒有拒絕，夫妻倆都穿著過年才穿的衣服，來到廚房里吃飯，大伯一個人喝了杯酒、還替三個的夾了幾筷子菜。三個大人安靜地吃飯，兩個家伙吃得滿嘴是油、眉開眼笑，李家明看著兩妹妹吃得這么開心，也邊吃邊滿足地笑。

    安靜又壓抑地吃完晚飯，大伯、大嬸起身告辭，李家明象往常一樣洗碗筷、收拾衛生，二嬸坐在廚房里的燈光下拔雞毛，兩個不則蹲在旁邊幫倒忙。

    等李家明將碗筷洗完、收拾好灶臺衛生、燒旺灶塘里的火、吃力地將二嬸房里的一個大洗澡盆裝滿熱水，二嬸也將雞收拾干凈了，兩個玩得一身臟兮兮的不自覺地去拿衣服洗澡。

    聽著房間里兩個不開心的玩水聲，二嬸臉上露出滿足的微笑，一邊將雞剁塊一邊為難地聲道：“家明，紅英嬸讓我來問問你，能帶她家細狗伢一起讀書嗎？要是影響你學習，我就去回絕了她。”

    山里的嫁娶都在鄰近幾個村，很少有象四叔那樣找其他鄉的，紅英嬸和二嬸是鄰村游沅人。她開了口，二嬸也不好拒絕。

    李家明笑了笑，聲道：“沒事，你別聽大嬸亂，就輔導下功課，能花多少時間？二嬸，我還巴不得我們屋場里的伢子、妹子，都來跟我讀書。我聽耶耶，以前他們都是三公公和三個婆婆帶大的，要是三公公還在世，大家不還是一家人？大家都姓李還共一個太公，他們有了出息，我們以后再有什么事不也多個幫手？”

    “真不會影響你學習？”

    二嬸停下手里的活，看著這個讓自己高興的侄子，嚴肅地聲道：“家明，莫怪嬸嬸氣，要是會耽誤到你自己讀書，嬸嬸連滿妹都不會讓你教的。”

    哎，三年前的慘事，已經讓二嬸有了執念，寧愿犧牲沒把握的侄子哪怕是親生女兒，也要保住最有希望考大學的伢子。李家明嘆了口氣，向嚴肅的二嬸保證道：“二嬸，你放心，如果真對我有影響了，我就會讓他們自己學習，我保證成績不會下降的！”

    李家明這兩三個月的表現確實很不錯，雖然還不時會傻里傻氣的傻笑，但在二嬸眼里已經是個非常懂事的伢子了。

    如今得到了李家明的保證，二嬸也放了心，但還是聲道：“家明，大嬸雖然自私了，但有些話還是沒錯的，無論如何都不能影響到你自己的學習，曉得不？”

    “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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