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期的山區(qū)，雖然許多成材了的杉木、松木被砍伐一空，但山里的植被并沒有受到多少破壞，特別是還沒有大規(guī)模地造林，因而很難由山洪發(fā)展成洪災(zāi)。

    洪災(zāi)是沒形成，但被洪水沖垮的公路、塌方地段依然不少。李傳林在中途將摩托車鎖在路邊，沿著被洪水沖刷得千瘡百孔的公路步行，有時甚至要和同伴們繞開公路爬山，花了三個多時終于到了二十幾里外的羅坊。

    菩薩保佑，羅坊人敢把屋做在兩河交匯處，自然有他們的周考慮，十幾幢泥巴屋都安然無恙，只是河里的濁浪滔天，洪水轟隆聲嚇?biāo)廊恕?br />
    “傳林，楓妹生了不？”

    又饑又渴的李傳林換上舅兄不合身的干凈衣服，坐在那不想動彈了。

    “姆媽，我不曉得，我跟象楓都擔(dān)心你們，一起床就來了這。”

    佝僂著背的岳母給女婿換了杯蜂糖水，這還是上次外甥孫女跟女兒來住人家時送她的，不滿道：“你瞎操什么心？不守著老婆生人，還跑到這里來看熱鬧？我嫁過來四十多年，再大的水都看過，都沒出過什么事！”

    山里人可沒城里人那么多客套，張象楓大哥、二哥一聽妹妹發(fā)動了，也顧不上繼續(xù)跟妹夫寒暄，連忙去拿捉好了的雞。

    “老二，我先去鄉(xiāng)上，你等傳林歇夠了再來。姆媽，路上水大又塌方，你莫去。”

    “我曉得，你快去啊，還挨（磨蹭）什么？”

    “哎”，已經(jīng)背上了裝了六只雞的背蔞的張象松立即出門，崇鄉(xiāng)人有講究，女兒生人娘家要送六只雞，寓意順順利利、母子平安。

    吃了一大碗雞蛋面，休息夠了的李傳林也連忙跟二舅兄出門，老婆生人他也緊張，但拗不過擔(dān)心家人的老婆啊。現(xiàn)在岳母家無事，自然要著急往家里趕，七八年前就是大意、圖省錢沒去醫(yī)院生產(chǎn)，才釀成終身大錯的！

    又是三個多時的跋涉，累得腳都發(fā)軟的李傳林，終于在鄉(xiāng)衛(wèi)生院門口聽到了鞭炮聲，整個人又象充滿了力氣，瞬間將損失十幾二十萬的煩心事扔到了腦后，踉蹌著跑向二樓的產(chǎn)房。

    “恭喜恭喜”

    “耶耶，我當(dāng)姐姐了！”

    沖過來的妹，將已經(jīng)體力透支的李傳林撞翻在地，慌得她立即去拖。

    “耶耶，你沒事吧？摔疼了不？”

    “沒事沒事”，李傳林搭著舅兄的手爬起來，揉了揉女兒的腦袋瓜子。

    “弟弟還是妹妹？”

    “妹妹！嘻嘻嘻，長得一也不好看，臟死了，連頭發(fā)都打卷卷的。滿姐，妹妹象只老鼠。”

    真是孩子話，哪個剛生下來的孩子會好看？

    山里人生孩子規(guī)矩多，沒滿三朝，男子人不能進(jìn)產(chǎn)房。喜極的李傳林只能在門口抱抱剛出生的女兒，粉紅色的嬰兒哇哇哭叫，臉上的皮膚還有些皺，叫的聲響可真大。

    等傻樂的叔子抱了一會，高興的二嬸抱過孩子，取笑道：“看夠了不？趕緊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看你這樣子，象只泥巴豬一樣！”

    “嘿嘿嘿”。

    新家庭成員的降臨，讓李家明一家歡天喜地，將損失慘重的陰云沖得一干二凈。可三天之后，前額綁著毛巾的張象楓抱著孩子回到家，接受完家人、鄰居們的道喜后，吃完‘三朝酒’就開始從側(cè)面催促正逗孩子的老公去開工。

    “傳林，去縣里的路沒個把星期肯定通不了，廠里怎么辦哦？”

    這是正事，黃老板的貨必須一個月內(nèi)趕出來，可老婆剛生孩子就走？正高興的李傳林有些左右為難，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禮敬老婆沒問題，禮敬老婆娘家人也沒問題，想讓他去羅坊張家祠堂報喜、請客，不一定叫得動的。

    去祠堂報喜可是大事，雖然沒長輩規(guī)定不許開祠堂，但一開祠堂就意味著隆重和錢三牲祭品、五色供果、還要開流水席。一般只有長房長子生長孫、長孫生曾長孫的時候，才會開祠堂給祖宗報喜。當(dāng)然，若是子孫考上了大學(xué)，更是要去祠堂報喜。

    自己只是一個嫁出去的女兒生女兒，就要去開祠堂報喜？

    正接過開始哭鬧的孩子，準(zhǔn)備喂奶的張象楓一聽就急了，聲罵道：“什么？我大哥讓你去祠堂里報喜，他腦子有病吧？”

    心里不滿的李傳林嘆了口氣，無奈道：“我有什么辦法，你哥哥開了口，難道我還不行？他還，要去我們廠子里做事，我都沒敢答應(yīng)。”

    “你答應(yīng)了嗎？”

    “我蠢啊？要是婉婉以后考上了大學(xué)，要我去你們張家祠堂里報喜還差不多。我等你回了家，再跟你商量唄。”

    張象楓松了口氣，撩開衣服給女兒喂奶，聲道：“這些事你莫管，早去同古開工。屋里的錢壓在廠子里，要是黃老板不通融，這次不死都要脫層皮！”

    老婆站在自己這一邊，李傳林也心疼老婆，主動讓步道：“我曉得我曉得，我是擔(dān)心去報喜的事，開祠堂你攔得住，喜還是要正式去報的，這是你的體面。你又不是老婆，哪不要去長輩那報喜，不請他們吃滿月酒？要是我們不去報喜、不請酒，以后親戚朋友會講閑話的！

    哎，現(xiàn)在路不好，你們屋里、阿公、母舅、姨娘，一通報下來，沒五六日都走不完。還有，去了長輩那，飯總要吃一餐吧？一餐飯吃下來，長輩幾杯酒一逼，搞不好一日都跑不了一家！”

    這倒真是麻煩事，姆媽七兄妹，三個母舅那還好辦，三個姨娘分散在崇鄉(xiāng)各個村上。現(xiàn)在路沖得一塌煳涂，提著東西還要爬山，哪那么容易？時間可不等人，今天就第三天了，要是再耽誤五六日，那些貨還能趕得出來？

    愁了一陣，好面子的張象楓還是決定，讓老公去叫繼子去報喜，暗示道：“屋里的事你莫操心，以前你沒在屋里，家明不一樣管得了？有二嫂、文文她們在，你還操心什么？同古的事要緊，明天你請承萬哥騎摩托送一腳，能少走幾多路就少幾多。”

    提起自己那倔強(qiáng)的兒子，李傳林嘆了口氣，苦笑道：“哎，你不曉得明伢那性子，他要是不愿的事，我都拿他沒辦法。哎，我們拜堂的時候，他一個人在月妹墳前坐了一天。”

    這么一提醒，正給孩子喂奶的張象楓也嘆氣，自己那天才繼子什么都好，就是骨子里透出被遮掩得很好的驕傲、冷漠。莫看他對什么人都熱情、禮貌，連對自己兩個兄長也禮數(shù)周，可自己偶爾感覺到他眼里仿佛隱隱約約有俯視的意味，尤其是他一個人獨(dú)處發(fā)呆時。沒錯，就象是以前打工時，那些老板、高管看自己這些打工妹時的眼光，那是一種大人物俯視人物的感覺。

    ‘咚咚咚’，一陣腳步聲傳來，房門被用力地推開了，妹跑了進(jìn)來爬到父親身上，看著正在吃奶的妹妹，慶幸道：“滿姐騙人的，妹妹好看多了。耶耶，哥哥要我來告訴你，張叔叔有兩車貨在城郊林場，他跟張叔叔好了，你先拖到廠子里去用，錢以后再算。

    耶耶，張叔叔在同古賣什么貨的啊？糖子還是摩托車？也沒看到他開店子啊？”

    好奇的妹剛完，胖乎乎的滿妹和金妹也跑了進(jìn)來，氣喘吁吁的，這孩子是得減肥了。

    “三叔，五哥哥，他要你只管去同古，屋里的事他會做好的。”

    年齡大得多的桂妹也跟了進(jìn)來，糾正道：“不是這么的，五哥哥，他去幫你報喜。他，廠子里的事不能拖，人家能緩我們一個月是人情，要是誤了人家的事，傳林叔叔不但要賠錢還會失去信譽(yù)的。”

    繼子太厲害了，自己夫妻才動個念頭，他就給出了得體的回答，正喂奶的張象楓苦笑著看向老公。懷里抱著大女兒的李傳林也苦笑，自從明伢摔了那一跤后，仿佛就象是變了個人，要不是那是自己親生崽，自己都會以為那是個大人。

    “沒事的，明伢再聰明也是我崽。”

    這話得沒錯，李家明心智比父親還成熟，可在他面前依然是好兒子、孝順兒子。在張衛(wèi)民那借了兩車木材，打發(fā)幾個在看錄像的妹妹回家，李家明又在替他父親拉幫手。

    農(nóng)村里喜歡閑話，張象松要求李家明父親開祠堂報喜，無非是想向村里人炫耀下會賺大錢的妹夫，遮掩他三弟丟人現(xiàn)眼的丑事。可就是腦子太笨，而且太自私，只想著他自己的需求，卻沒想過妹妹和妹夫的當(dāng)務(wù)之急。

    哼，生個外甥女就開祠堂，那些考上大學(xué)的，還不得把祖宗挖起來重新再葬一遍？

    蠢貨！

    這樣的蠢貨日后肯定會提出非常多的要求，李家明是肯定不會搭理的，卻也不想讓父親被那兩蠢材纏著為難，更不想那倆蠢人遭到拒絕后，回到家里胡咧咧，敗壞了自己家的名聲。眼前這張衛(wèi)民也是羅坊張家人，在村里有地位、有威信，自己天天叫人當(dāng)叔，得讓這叔叔平時看著那兩蠢貨，萬一有事的時候公正話。

    張衛(wèi)民對帶著自己兒子讀書、教兒子學(xué)做人的李家明很滿意，過年給壓歲錢都比給親侄子的還多，現(xiàn)在一聽他的擔(dān)憂就樂了。

    “就那倆蠢牯？嘿嘿，家明，他們屋里也就是象楓有個人樣子。象松、象桂那兩只蠢貨，算了吧，他們話有人信不？

    象楓在外頭打工四年多，隔幾個月就寄錢回來。那兩只蠢牯天天在村上吹妹妹有良心，到頭來嫁象楓，連嫁妝都是傳民送過去的！”

    “什么？他們在村上就這名聲？”

    “你以為呢？家明啊，你在伢子妹子里有威信，那幫伢子妹子哪敢在你面前不好聽的？”

    是哦，李家明也啞然失笑，那幫伢子拍自己馬屁都來不及，哪會在自己耳朵邊嚼舌頭？(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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