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傻站在這里做甚?”
李寶扛著幾匹布,站在錦線莊院子走廊的拐角處,聽聞身后有人這么問他才回過神來,原來是一起干活的張姓伙計。
李寶平息了一下氣息,扛著布匹走向后院回答道:“沒有什么。”他心中氣悶,卻感到無處發泄情緒,方才朱燕燕等那些煙花女子聲音那么大,又關于寶珠的,李寶路過就留了心,只是方進石的話,讓他不平靜的心里又增加了波瀾起伏。
他覺得讓人這么施舍可憐,是一件讓他無法接受的事,甚至比死還讓他難以接受,但是他偏偏只能忍辱負重接受這樣的現實,因為如果這個世上還有比死更難受的,那就是永遠的失去寶珠。
只有經歷過絕望,才能體會到一個機會和希望是多么的難得,更何況是經歷了多次絕望的李寶。
李寶毫無精神的一言不發在貨倉里做完手頭的事,他再一次走到院子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前面賣布料的伙計正在打烊鎖上門板,天空不知道何時開始下起了雨,伙計們走的差不多了。
春雨貴如油,江南的春雨更多了幾分輕柔,李寶撐著黃油布傘,走在平江府城的大街上,他走了一段路,看到街角有個年老的乞丐冒雨前行,李寶過去,把雨傘塞到這乞丐的手中,轉身冒雨前行,雨絲雖細,但是不多時就完打濕了他的衣服,李寶敞開衣襟,讓雨水順脖子澆在自己強壯的胸膛,這樣才能讓他稍稍好受一點點。
李寶住在城北的一個大車店里,這里住的最多的是一些行腳販夫走卒,一間很大的房屋放了很多床鋪,最多的時候住了二十余個人,這里空氣污濁,床鋪上還偶然可以看見跳騷,但唯一的好處就是省錢,這車馬店人來人往,流動性很大,幾乎每天都可以換一個不同的鄰鋪。
盡管李寶淋濕了衣衫狼狽的回來,但是這里無人會多問他一句,他到車馬店里給客人淋浴的地方好好洗了個澡,換了干的衣服,再回到自己的床鋪時,隔壁的床鋪上已經換了一個青年客人,這客人又瘦又高,一條腿走路不大方便,他穿著一身破舊的灰布衫,把一個舊包袱枕著躺在床鋪上,他一看李寶走了過來,就坐了起來道:“這位兄臺是住在這里的嗎?”
李寶微微點頭道:“是的。”
這人馬上從床鋪上下來穿好鞋子,向李寶深深鞠了一禮道:“初來乍到,若有失禮之處,還望兄臺多多見諒。”
在這大車店里多是些販夫走卒,極少有這么的有禮貌的人,李寶一下子對這人有了好感,就還了一禮道:“不敢,出門在外誰會計較的那么多,這里也沒有什么規矩的。”
這青年客人抱拳道:“還未請教兄臺尊姓大名。”
李寶道:“在下李寶。”
這人馬上面帶喜色道:“這么巧,原來是家兄長,在下名叫李正。”
李寶道:“幸會幸會。”
李正走近了一些道:“如此有緣,天色尚早,要不出去喝幾杯如何?”
李寶連忙推辭,李正急了道:“莫非兄臺看不起我是殘疾人是么?”
他忽然這么了,李寶忙的道歉幾句,無奈的和他一起起身,到前面的店面里坐下,李正讓店家拿了兩壇子好酒過來,叫了幾個下酒菜,兩人一起喝了起來。
酒過三巡,李寶出于禮貌,就問了一句:“兄弟是哪里人氏?”
李正放下筷子,有禮貌的道:“弟乃湖州人。”
李寶道:“那兄弟來這平江府,是探親訪友呢,還是另有公干?”
李正一下子收了笑容,沉默了片刻,然后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才道:“實不相瞞,弟此次前來平江府,是為了想要解決一件心中難隱之痛。”
李寶聽到牽涉到**,忙道:“我失禮多問了,兄弟,來再喝一杯。”
李正表情沉重的道:“你我兄弟有緣,又恰巧是家,這件事情壓在心頭太久,不吐不快,今日就借著酒力,給兄臺吧。”
李寶不愿聽別人隱秘的事,但是他這么了,也只得由他了。
李正又喝了一杯酒才開始道:“在下幼時,家里貧寒,無錢讀書識字的,巧的是家里對面搬來了個梁姓私塾先生,在那里開堂授業,我有時候也會去旁聽一二,那個先生為人很好,也不趕我走,他有個孫女和我年紀差不多,我們在一起經常玩耍,我有時候帶她去河邊玩,可以是青梅竹馬。”
李正到這里,看看了李寶,李寶拿起酒杯,飲了一口沒有話,李正接著道:“過了幾年,村鎮上來了個賣藝的,很喜歡我,我也很想很想學點武藝,以便將來可以從軍當兵,報效朝廷,就沒和家人就私自跟著這個賣藝人走了,一直跟師父學了六七年,才回家去。”
李寶道:“原來李兄弟也是個學武的。”
李正苦笑道:“學過幾天粗淺功夫有個什么用,文貴武賤,還不是一樣讓人看不起。”
李寶沉默不語,李正接著道:“我回去的時候,那個梁姓教書先生已經過世了,他的孫女家里又發生了其他的一些不好的事情,梁氏女只好去一個富貴人家做了婢女,我尋了過去,也在那個大戶人家做個看家護院的下人,期盼有朝一日可以和梁氏女共結秦晉之好,只是……世事無常……唉……”他到這里,黯然低下頭去,長長的嘆息一聲。
李寶聽到此處,已經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掌中的酒杯,主動的問了一句:“發生了什么事情?”
李正抬起頭來,眼睛中透出悲哀之色,望著李寶道:“那個時候,……那個時候,我們遇到了這輩子最可恨的煞星,此人心腸歹毒,城府深的讓人可怕,如果不是非常了解此人,一定會被他的大仁大義給蒙騙了,總是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當面許諾的事往往出爾反爾反復無常,更重要的是此人雖然沒有什么事,但卻攀上了非常恐怖的大勢力,他花言巧語的騙了梁氏女,繼而強行占有了她的身體,我三番五次的想要找他拼命,無奈此人防范太嚴,背后勢力驚人,卻反而幾次被他羞辱。”
李寶聽到這里,已經完忍不住了罵道:“此人真是該殺。”
李正咬了牙恨聲道:“我想著,既然事已至此,只要他對梁氏好,兄弟我也就認命了,但是我想錯了,實在是想錯了,他這樣無恥好色之徒,怎么會只守著梁氏一個女人?他沒有多久就又找了別的女人,妾是找了一個又一個,回到家里又對梁氏冷落責罵,手段惡劣至極,李寶大哥,像我們這般的熱血男兒,會坐視自己心中最重的女子受屈受辱而坐視不管么?”
李寶一下子站了起來,想要什么話,但是許久沒有出聲,反而長長的嘆息一聲,重重的坐會到位子上,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李正始終注意著他的表情,看他竟然不語,就又道:“我魯莽行事前去找他問個曲直,無奈此人太過狡猾,又有大人物替他撐腰,因而總也失敗而歸,后來我看這樣不行,為了心頭所掛念的女人不再受苦受辱,我就去跪求此人,沒想到這人假仁假義的滿口答應,只是讓我拿金子去贖梁氏的休書,我以為他出的數目不高,應該我可以辦到,就滿心歡喜的去湊金子,只是我太低估了此人的卑劣,他怕我湊夠,就派人打斷了我一條腿,但是任是這樣,我還是湊夠了數目,但是當我提了金子上門前去時,他又不講信用的出爾反爾,上次的不算,提高了數目,他就是想要耍戲羞辱我,可是我就任他羞辱,只為了心愛的女人早日脫離苦海,一次不行二次,二次不行我再去湊錢,殺人貨再大的風險,提著腦袋也要去做,這是第四次來求他了……”
他到此處,聽得“啪”的一聲脆響,原來是李寶已經把自己手中的粗瓷酒杯在掌中捏碎,瓷片割破了他的手掌,血從指縫淌了下來,李正吃一驚停了講述,看看李寶,李寶站起來道:“兄弟乃真性情,我……我去洗個手。”
他不再理會李正,從這大車店的前堂走出,此時天空的雨不僅沒有停止,反而似乎更大了一些,李正雖然講的是自己的故事,但是李寶卻覺得,李正的話每一個字都打在他的心靈深處,只有他才能深深體會到李正所的蒼涼和無奈,屋檐下的雨水形成一條條水線流了下來,李寶把拿淌著血的手伸了過去,讓那滴水檐的雨水澆在手上,血水很快沖刷干凈,順著衣袖灌進腰間,又順著褲子流進鞋子……
李正慢慢的也走出大車店,躲在房門后靜靜的看著李寶,他撫了自己的殘疾右腿,眼神中剛剛還是悲情激昂,已經換了陰毒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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