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心動魄。
一時之間,三人皆無語,花廳內沉默下來。
過了片刻,關卓凡開口問道,“什么時候的事兒?”
“回王爺,”世嘉說道,“就是今天上午的事兒我一收到信兒,立馬就趕了過去。”
頓一頓,舔了下嘴唇,艱澀的說道,“我到的時候,那個尼亞孜,居然還有氣兒,在地上蜷成了一團,兩只手,還是捏著自己的脖子那個血,還在從指縫間往外流整個身子,還在微微的痙攣”
再一頓,聲音更加艱澀了,“他身子下頭,已經汪了一大灘的血大半個身子,都浸在血泊里了。”
想象著那個瘆人的場景,關卓凡不由微微的打了個激靈。
世嘉透了口氣,“幾個醫(yī)生圍著,可是,人人束手無策,誰也不敢去動那根銀簪子一拔了出來,尼亞孜立時就得斃命。”
“就這樣又遷延了小半個時辰,尼亞孜才終于沒有動靜了身子不抖了捏著脖子的雙手,微微的松開了血,也不再流了已經流干了。”
“整間屋子的地面,都是血都沒有地方下腳了。”
花廳內再次沉默下來。
過了片刻,還是關卓凡開口,“簪子是從尼亞孜后頸刺入的?熱娜古麗胸口的衣裳,頗沾了些血跡?”
聽輔政王如此問法兒,世嘉、文祥便曉得王爺已“切中肯綮”了,不由都大為佩服。
“王爺洞鑒若火!”世嘉說道,“我們并沒有審問熱娜古麗是否要審問,如何審問,得先請旨。”
頓一頓,“只是,照現(xiàn)場的情形推斷,確實是呃,熱、尼二人呃,這個,這個相擁之時,熱娜古麗的一只手呃,攬住了尼亞孜,另一只手,自發(fā)髻拔下銀簪子,從尼亞孜的后頸刺了進去。”
靠。
“所以,”世嘉繼續(xù)說道,“熱娜古麗的胸前衣裳,濺滿了血跡那些血,是從尼亞孜的喉頭直接噴出來的。”
靠。
關卓凡悠悠的嘆了口氣,“厲害!厲害啊!”
世嘉、文祥對視一眼,皆微微苦笑。
“這個熱娜古麗,真正是”
頓一頓,世嘉微微的搖了搖頭,一副不曉得該如何形容的樣子,“由始至終,她都很平靜,她說”
再一頓,咽了口唾沫,“她曉得自己犯了大罪,若朝廷不方便將她明正典刑,她可以自行了斷,絕不讓朝廷為難。”
關卓凡皺起了眉頭,輕輕的“嘿”了一聲,“什么?她倒會說話!”
“是啊!”世嘉說道,“聽了她這個話,我氣壞了,叱責說,朝廷有什么對不住你的地方嗎?你給朝廷惹了這樣大的一個麻煩,還嫌不夠嗎?還要繼續(xù)給朝廷惹麻煩嗎?她這才不說話了。”
確實是麻煩,大麻煩。
熱娜古麗確實是犯了罪,而且,確實是大罪。
她對尼亞孜的恨、怨,無論多深,只是私仇。
尼亞孜出任“洪福汗國”偽職一層,因為其“反正”、“投誠”的情節(jié),已經得到了朝廷事實上的赦免,不然,也不可能準備安排其進理藩院任職。
而尼亞孜背叛哈比布拉、招致阿古柏屠和田城一層,對于朝廷來說,并非犯罪,因為哈比布拉自立為和田“帕夏”,對于朝廷來說,一樣是“反叛”,只不過較之于阿古柏,情節(jié)略輕而已。
尼亞孜之叛,于哈比布拉,是犯罪于朝廷,不過“狗咬狗”而已。
現(xiàn)在,既然熱娜古麗、尼亞孜同歸“王化”之下,當然就同受朝廷的保護,也同要遵守朝廷的法度,私相攻殺,不是犯罪是什么?
更何況,熱娜古麗殺尼亞孜,是在轂輦之下、監(jiān)視之中,非但情節(jié)惡劣,而且打臉打朝廷的臉,打的還非常之狠。
唉,這個熱娜古麗,只要做了她的男人,不論是哪種形式的“男人”,最終的下場,皆為其“手刃”。
我靠啊。
記得大浦慶“轉述”過伊東祐亨的一段話:“他說,我認識一個洋人,他告訴我,這世上有一種蜘蛛,叫做什么黑寡婦,交合之后,母蜘蛛就會將公蜘蛛吃掉你如果吃掉我,我甘之如飴。”
聽大浦慶說這段話的時候,已足夠驚心,現(xiàn)在看來,較之熱娜古麗,大浦慶這個“黑寡婦”,不過小巫見大巫而已,熱娜古麗才是真正的
不對!
大浦慶“吃掉”伊東祐亨,純粹為了利益熱娜古麗“手刃”阿古柏、胡里伯克、尼亞孜,卻是為了包括自己一家老小在內的五萬和田人的血海深仇,豈得同日而語?
我拿“黑寡婦”形容熱娜古麗,豈非是非不分?
豈非走上了“紅顏禍水”一類的性別歧視的路子了?
慚愧!慚愧!
好吧,先不想這一層了,先想一想,如何處置這個絕美的“罪犯”吧!
“罪犯”二字,其實不必加引號,可是,真的可以加罪于熱娜古麗嗎?
從感情上來說,關卓凡并不愿重懲熱娜古麗,不過,他既不是一個真正會為兒女之情牽絆的人,而他的那一點兒“兒女之情”,也不是加罪于熱娜古麗最大的障礙。
關鍵是,熱娜古麗“手刃”維吾人的大仇阿古柏、胡里伯克父子,早已為維人目為英雄現(xiàn)在,她又“手刃”維人的“叛徒”尼亞孜,一定更為族人所激賞,加罪于熱娜古麗,一定會激起維吾爾人的不滿。
大亂之后,革故鼎新,與民更始,收拾人心,唯恐不及,為了一個尼亞孜,失望于全體維吾爾人,殊為不智。
何況,尼亞孜本就是一個燙手山芋,因為他有“反正”、“投誠”的情節(jié),朝廷不能不予以接納,可是,對于朝廷的“大度”,維吾爾人、尤其是和田人,又十分的不以為然,現(xiàn)在,借熱娜古麗之手,除掉尼亞孜,不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嗎?
“很好”?
呃,介么說又未免過了,好像我很想要這個尼亞孜的命似的?
好吧,好吧,換一個說法兒熱娜古麗“手刃”尼亞孜,雖然給朝廷造成了大麻煩,不過,也不是一點兒好處都沒有嘛!
只是,無論如何,關卓凡原先設想的對熱娜古麗的表彰,包括安排其覲見皇帝、皇太后的計劃,都不可能實施了。
表彰熱娜古麗,自然是為大亂之后、設省之初的關鍵時候,籠絡維人的民心除此之外,也可借表彰熱娜古麗,沖擊“失貞”、“失節(jié)”、“聚麀”等陳腐觀念,為關卓凡的“婦女解放”,添柴加薪。
就算有人異議,也可拿一句“她到底不是漢人,以性理之學求全責備,未免過苛了”,將異議輕輕撥開。
打算的倒是滿好,可現(xiàn)在
唉,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皇帝、皇太后總不能接見一個罪犯吧?
因此,確如文祥之所言,“辜負了王爺一片的苦心”。
正在皺著眉頭、轉著念頭,只聽世嘉小心翼翼的說道,“負責搜檢熱娜古麗的嬤嬤,已經拘了起來彼時守在門外的那幾個人,也是在責難逃,不過,最大的責任,還是該我來負的”
話沒說完,關卓凡擺了擺手,“萊山你身為主官,責任當然是有,不過左右不過罰俸三、五個月就是了。”
頓一頓,“下頭的人嘛”
輔政王還在沉吟,世嘉已是心頭大松:罰俸三、五個月?就是說,頂戴無虞了?
“就不要太難為他們了吧!”關卓凡繼續(xù)說道,“譬如那個嬤嬤她到底不是獄婆,就像萊山說的,熱娜古麗的身份,其實得算是朝廷的客人總不成,叫她將發(fā)髻解了開來,披頭散發(fā)的搜檢?”
頓一頓,“拘這個嬤嬤做什么?放出來吧!”
世嘉的愁眉苦臉,盡皆煙消云散,連聲說道,“是!是!”
關卓凡的手指,輕輕的敲著幾面,“至于這個熱娜古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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