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奉了“懿旨”,關凡變得底氣十足,第二天便興沖沖地騎了馬,到城東周店坊的旗營來尋明氏。他特地穿了官服,為的是讓人看了,猜得出是老馬的軍中同袍,就不會生出別的遐想。
房子還是那排官房,但明氏所住的左首第一間,卻已經粉刷一新,房頂角落的脫漏之處,也用新瓦覆蓋妥當。門邊的柴火堆得整整齊齊,門上所掛的,是比棉簾更好的厚皮簾子。雖然都是表面功夫,但比起隔壁的鄰居,已是好上太多了。
拴了馬,舉手拍門,來開門的正是明氏,見到關凡,又驚又喜,話里帶出了顫音:“你……這樣快就回來了?”
關凡見了她,卻也是眼前一亮,現在的明氏,與三個月前又不一樣了。原來臉上的憔悴之色不見了,變得愈加標致明艷,身上穿著淺黃的緞子夾襖,比上次見他時,穿的那件打著補丁的粗布衣裳,更能襯出少婦的俏麗。
昨天才跟白氏過“沒有別的意思”,現在一見明氏,關凡卻又動心了。進了屋子,掏出在路上買的一包糖來,拿了一顆給虎,將其余的遞給明氏。
“虧你想得周到,還拿了包糖給他吃。”明氏微笑著。
無意的一句話,卻勾起關凡以前聽過的一個笑話來。他坐在椅子上,笑道:“嫂子,我想起一個笑話來,你要不要聽?”
明氏見他不問別的,先笑話,點了點頭:“好啊,什么笑話?”
“話有一對夫妻,想辦那個事兒,可是礙著孩子在面前,總是不能成功!标P凡笑瞇瞇地才了一句,明氏就知道不是好話,紅了臉道:“呸,無緣無故地這個。”
“怎么是無緣無故?你往下聽就知道了。”關凡還是笑瞇瞇地接著,“男的靈機一動,買了一包糖來,跟兒子,這糖誰搶到誰吃。完把糖往門外一撒:兒子,快搶啊,我把你娘壓住啦!”
明知道是在討自己便宜,明氏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久別重逢后的拘謹,一掃而空。關凡瞧著明氏那身衣服,覺得配起她的笑容來,格外好看。
明氏見他老盯著自己身上看,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雙手扯著衣襟,聲道:“這是在布莊扯的緞子,我自己拿舊棉花做的,只花了三錢銀子……”話里的意思,是在解釋,仿佛生怕關凡嫌她花錢多了。
關凡心里一沉,一時間沒有話。明氏卻會錯了意,以為他不高興了,心里就有些發慌,連忙把這三個月花了哪些錢,一項項地了起來,臨末了:“房子刷了一遍,是想看著亮堂些……這些一共,花了七兩六錢,你給我的錢,還了帳,還剩下四百五十……”
關凡實在忍不住了,也不管正在門口玩的虎子,站起來,一把將明氏拉入懷中。
“不用了,明天開始,你和虎子,搬到我那兒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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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到他那兒去。棵魇洗糇×耍粫r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關凡以前是對她過,“你們娘倆的事,我關三管了!”,以為給了五百兩銀子,已經足夠情深意切,誰料還要厚待到這樣的地步。在自己來,當然是千情萬愿,只是……
關凡跟馬額齊面上是好朋友,老馬不在了,關凡愿意幫她,別人也不能什么閑話,可是絕沒有把朋友的遺孀接到自己家里去住的道理,這個名聲,任誰也擔不起。
關凡自然知道她的疑慮,于是把宅子是在白氏名下,家里現在是個什么狀況,搬過去以后讓她住在哪里,都一項一項地對她清楚了。
這么來,是搬到關家嫂子的家里,這就無礙了。明氏心中感動,以前到關家串門,一直覺得白氏是個好心人,沒曾想好到這樣的地步。
然而還有一個疑問,雖然不易啟齒,但不能不先問清楚:“凡,你跟我的事……關家嫂子知道么?”
這句話,不大好回答,關凡便含含糊糊地:“都是女人家,自然可以感同身受。”
這個成語,明氏不能完聽懂,但大概意思還是明白的,心中的疑惑也就隨之而來:這種事,關家嫂子怎么會“感同身受”呢?這樣一想,恍然大悟,這個冤家果然是到處留情!又好氣,又好笑,低頭想了一會,聲問道:“那我該怎么稱呼關家嫂子?”
話問得極妙,就好像問“張先生,您貴姓?”一樣,聽上去是句廢話,細品之下,自有深意。
關凡聽懂了,心想這兩個女人,都不白給。但不管明氏怎么想,話還是要清楚:“她了,你們姐妹相稱。以我想來,大約她是姐姐,你是妹妹!
明氏知道,這便是分了主次。以姐妹相稱,見得白氏的誠意,而分了主次,從道理上來,她也能夠欣然接受。于是,紅著臉點了點頭。
“那,明天搬?”
明氏正要點頭,卻忽然想起一樁事來,心中一震,又呆呆的不做聲了。
關凡見她不話,又加一句:“現在這個地方,住起來實在太苦,你不為自己,也要為虎想想!
這一句話,無效用,因為明氏所猶豫的,正是虎。
按她的想法,自己若是搬過去,則跡同改嫁——至少在他娶親之前,晚上是要伺候他的。伺候他不是問題,自己心甘情愿,問題是兒子。自古以來,有替別人養老婆的,沒有替別人養兒子的,凡是改嫁,則帶去的孩子是要改姓的。自己已經對不住老馬了,不能再把他兒子送給別人。
看來搬進他家里去的愿望,終究只是一場鏡花水月。然而心中畢竟存了一個萬一的念想,還是聲多問一句:“凡,虎要是跟我到了你那兒,你……讓他姓什么?”
姓什么?關凡有些茫然:“不是姓馬么?”
明氏的目光霍然一跳,抓住他的手,聲音抖抖地問:“你再一遍?”
“我……我讓他姓馬。”關凡心想,你自己過的,這不是我兒子啊,不姓馬難道姓關?
明氏一下子捂住臉,聲抽泣起來。
于是,第二天就由圖伯帶了人,雇了兩輛大車,將明氏屋子里的東西,揀了值得帶的搬走,而明氏和虎則是坐了轎子,搬進了關家大宅。
關家大宅的下人們,見又搬進來一個標致漂亮的女子,偏偏還帶著個孩子,不免心里嘀咕,咱們家這位爺的口味,獨到的很。也有個別心思快的,卻往好的一面想:不定下個月的月例銀子,又漲三成。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正廳里的飯桌上,就多了一位明氏。等到酒菜上來,白氏給明氏布著菜,兩人相談甚歡,倒把關凡冷落在一邊了。關凡也不以為意,自顧自地老酒喝起,左看看,右看看,衣香鬢影,佳人在側,不由心癢難耐,暗暗琢磨:今天晚上,多半是要享受齊人之福了。
齊人之福,雙飛是也!關凡的上輩子,哪里敢奢望會有這樣的艷遇?心下感嘆:老天爺果然待我不薄,穿這東西,還真特么的好。
然而到了該睡的時候,兩個女人卻把聊天的地方,換到了白氏的屋子里,秉燭長話。關凡在院子里逡巡一圈,只聽見她倆一會笑,一會哭,然沒有一絲讓他享福的意思。如是數回,終于徹底絕望,悻悻地回了自己屋子,躺在床上,心中憤憤不平——
齊人有一妻一妾,誰都知道。有一妻一妾而獨守空房者,關凡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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