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燈既克,昆山在望,丁世杰和華爾都趕往千燈鎮(zhèn),會商下一步圍攻昆山的計劃。
太平軍在昆山的守將,是“比王”伍貴文和“天安”熊萬荃。昆山既然是太平軍在蘇東的軍需基地,想必譚紹光還會添兵死守,因此一場血戰(zhàn)在所難免。
為了這個緣故,丁世杰召集各團官,把作戰(zhàn)的方案商量得格外細致。最后決定,以德字團負責南門方向,克字團負責西門方向,而把主攻的方向定在相對薄弱的北門,由福瑞斯特的洋槍團負責。華爾隨洋槍團行動,德、克兩團亦抽調(diào)部分火炮,向北門集中,待掃清外圍之后,進入陣地,務求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轟開昆山的北大門。
張勇的馬隊,則先在外圍待機,一旦昆山打響了,就繞過昆山城,占領(lǐng)昆山以西的凌家浜,隔絕蘇州與昆山之間的聯(lián)系——不是為了擋住援兵,而是為了阻斷昆山太平軍的退路,要殲這一部太平軍,不給他們縮回蘇州的機會了。
這算是在上海的時候,就定下的大原則,既然已經(jīng)有超出一籌的戰(zhàn)力,就不肯再做簡單的擊潰,也不以奪城占地為目標,而是要把江蘇境內(nèi)太平軍的實力,一口一口吃掉。
商議停當,軒軍將領(lǐng)便各歸營,到了第二天早上,四路齊發(fā),向昆山開進。就在這個時候,張勇派出的游騎來回報,是昆山外圍,黃家角、郭石塘一帶的太平軍據(jù)點,看上去旗幟宛然,但兵卻已經(jīng)撤空了。
“這是要據(jù)城死守。”跟克字團一起行動的丁世杰,撫摸著下巴上的短髭,對伊克桑道,“長毛怕了我們的火力,不肯在外圍做無謂的損耗,要在城里跟我們決戰(zhàn)。”
然而還不是一樣?單靠一座昆山縣城,決計當不住近百門洋炮的轟擊。于是丁世杰下令傳諭各團,一面加緊行進,一面多留意長毛的動向。
兵勢既盛,膽氣也豪壯,三路步軍攜著各式器械,炮車隆隆,明目張膽地向昆山城下推進,一直逼近到城外二里之內(nèi),才停住腳步,開始架炮結(jié)陣。
城內(nèi)的太平軍也真沉得住氣,一絲慌亂的動靜也沒有。城墻之上,旌旗密布,當中一面杏黃的大旗上,印著斗大的一個“伍”字,迎風招展。女墻之間,一座座黑洞洞的炮口,也已經(jīng)依稀可見,仿佛預示著即將到來的一場惡戰(zhàn)。
“伍貴文和熊萬荃這兩個,還真有點東西。”西門外的丁世杰見到這樣的氣象,不由得心下佩服,大戰(zhàn)當頭,法度謹然,治軍能到這個地步,看來這股長毛還真是不可視。
“這也太沉得住氣了,”一片沉寂之中,身邊的伊克桑放下手中的千里鏡,嘀咕了一句,“安靜得有點不像話。”
嗯?丁世杰心中一動,皺起了眉頭道:“拿千里鏡我看。”
他接過伊克桑遞來的千里鏡,仔細向城上觀察,見除了旌旗和安放好的炮座之外,守軍似乎隱藏得極好,約略只有那么十幾二十個人,正在城頭上向外看。
“這……”丁世杰倒吸了一口涼氣,念頭還沒轉(zhuǎn)過來,就聽一陣吱吱呀呀之聲,西城門居然緩緩打開了!接著便走出來一行五六個人,當先的一個,手里擎著一面白旗,一面搖著,一面喊著什么,向官軍的陣地直直走過來。
丁世杰和伊克桑對望一眼:長毛要投降?然而看這五六個人,不是老年就是中年,穿的也是棉袍,卻又不怎么像長毛的樣子。當下就有一位克字團的營官,叫做祁滿江的,帶了一哨人迎了上去,問了一會話,又搜了身,才將他們帶回了陣,送到丁世杰的面前。
“這是丁提督,”祁滿江一臉興奮之色,對著領(lǐng)頭那人道,“你把方才的話,跟我們軍門再一遍罷。”
領(lǐng)頭的是個老者,看上去怎么也不止六十,臉上溝壑縱橫,顫顫巍巍地在丁世杰面前跪了下去,嘴唇翕動了幾下,沒出幾個字,卻忽然嚎啕大哭起來。
“三年了,三年了啊……總算見到官軍了啊……”
這算什么?丁世杰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看那位老者的樣子,見到自己跟見了親人似的,又怎么會是前來投降的長毛?
“丁軍門,”跪在一旁的一位中年人,磕了一個頭道,“我們是昆山城里的幾位士紳,這一位李德容老先生,還是道光年間的舉人,做過常熟縣的教諭,這三年吃了長毛不少苦頭。他這一回同我們來,是特為迎接大軍進城的。”
聽是位老舉人,丁世杰忙命人把正在泗淚滂沱的李老先生扶起來,自己卻盯緊了這個中年人,問道“你進城,那城里的長毛呢?”
“回大人的話,長毛昨天夜里就已經(jīng)走空了。”
關(guān)凡到達昆山的時候,昆山已經(jīng)是四門大開,從城內(nèi)向上海方向運送物資的大車和民伕,絡繹不絕。丁世杰等幾個將領(lǐng)等在城外,將他迎進了城,一直送到給他預備做行營的縣衙之中。
昆山城內(nèi),倒是繁盛得很,絲毫沒有曾經(jīng)戰(zhàn)火蹂躪,或是曾遭過擄掠的痕跡。關(guān)凡心想,看來李秀成對于他的“蘇南省”,果然用心得很,確實是當成自己的家在經(jīng)營,與太平軍流竄之時,每過一城,必行名為捐獻,實為搶掠,又要裹挾大批百姓而去的做法大不相同。
一路之上,見到家家戶戶的門口,幾乎都擺著一個香案。關(guān)凡在心中一笑:這多半是太平軍那套中西合璧的“天主”教義,所遺留下來的產(chǎn)物了,所不同的,大約只是將原來香案上鋪著的黃布黃綢,撤了下去。現(xiàn)在老百姓在家門口擺出來香案,有的是為了昆山淪陷在長毛手里三年,至此才得光復,真心高興,替官軍祈福。有的則是為了免除兵災,隨大流做個樣子。
這樣一想,更是心中警惕——自己這支軍隊的軍紀,一定要約束得嚴,最好能做到秋毫無犯。等到慢慢地把名聲傳播出去,那么不管到了哪里,自然都會有百姓簞壺食漿地迎接。到了那時……
因此他一進縣衙坐定,不問長毛,先問紀律:“世杰,進城的兵,有沒有不安份的?”
“老總放心,滿城都有我和張勇的親兵隊在巡邏,還有華爾的洋兵一起。”丁世杰道,“若是有敢犯事的,勿論華洋,立刻捆拿,誰敢?”
“唔……”原來還是聯(lián)合糾察隊,關(guān)凡放下了心,“昆山的老百姓看見洋兵,多半很好奇吧?”
“那倒沒有,長毛里的洋人也不少,”丁世杰笑著,“城東就有一座洋人的教堂。”
關(guān)凡心,我倒把這個碴給忘了,太平軍之中,確實有不少外國人,有的是傳教士,有的是商人,也有真信了洪秀那一套,肯替他玩命的國際主義戰(zhàn)士。不過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既然現(xiàn)在市面平靜,并沒有犯民的事情,那就轉(zhuǎn)而問軍情了。
“伍貴文和熊萬荃,一炮未發(fā),就這么退走了?”
“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查清楚了。”丁世杰揮揮手,便有親兵取出了地圖,擺在案子上,“昆山的長毛,是在我們攻破千燈鎮(zhèn)的第二天開始撤的——”
軒軍和淮軍的這一次進擊,保密的功夫做得很好。自從上海的戰(zhàn)事結(jié)束,四鄉(xiāng)的清剿都督促得極嚴,連最的水陸道汊,都有團勇和鄉(xiāng)兵把守,因此原來太平軍派出的細作,紛紛存身不住,不是被抓被殺,就是逃回了蘇南省的地盤,因此譚紹光對軒淮兩軍的動向,便不能像過去那樣了如指掌。
到了官軍初二宣誓開拔,初三接仗,突如其來的攻勢讓太平軍有些措手不及。特別是軒軍這一路,沒幾天就已經(jīng)攻到昆山城下,而且把淀山湖至昆山一線的寨壘,掃蕩殆盡。及至譚紹光收到消息,幾乎沒做什么猶豫,立刻便下令伍貴文部從昆山撤退回蘇州。
之所以要撤退,是因為打不過。
對于現(xiàn)在這支軒軍的戰(zhàn)法,太平軍幾乎是束手無策——火力不如,射程不如,何況軒軍又有張勇的馬隊作為機動呼應,因此完是無處下手。尤其是軒軍的火炮太過兇猛,單憑昆山城外的石壘和昆山的城墻,連死守都變成做不到的事情。
譚紹光跟關(guān)凡兩次交手,都吃了絕大的虧,第一次是李容發(fā)被堵在高橋,近萬人軍覆沒,第二次是被軒軍犁庭掃穴,從南橋打到青浦,最后把郜永寬的五千人活活困死在青浦城內(nèi)。血的教訓,殷鑒不遠,這一回,他可不想讓伍貴文再重演青浦故事,否則一旦被軒軍黏上,怕是連走都走不脫——張勇的快槍游騎,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既然這樣,倒不如保存實力,留到蘇州來決戰(zhàn)!東南名城,高墻厚壘,就不是軒軍的火炮所能轟開的了。憑借蘇州城,再加上經(jīng)營多年的工事堡壘,特別是還能跟“航王”唐正財?shù)奶畮熯B成一線,互為依托,倒要看看他關(guān)凡如何下手?
只要在蘇州擋住了官軍,無錫常州這些重鎮(zhèn)自然也都安,至于昆山那些來不及運走的輜重銀兩,留給他關(guān)凡好了,等到忠王解了天京之圍,回師東進,再報這個仇。
他在想著關(guān)凡,而此刻身在昆山城內(nèi)的關(guān)凡,卻在想著李鴻章。
“我們先在昆山等一等,”關(guān)凡對劉郇膏,“你派人聯(lián)絡一下李撫臺的淮軍,看他們在太倉打得怎么樣了,什么時候可以南下夾攻蘇州。”
(晚上還有一更,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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