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曾國藩的雙眼攸的一睜,右手在長須上微微一頓,才又順著捋了下去。
關(guān)凡這樣干脆利落的表態(tài),等于是當(dāng)場立下了“不進城”的承諾,大出他的意料。在關(guān)凡來,這算是極有誠意的表示了,然而以曾國藩的身份和涵養(yǎng),當(dāng)然不會出什么當(dāng)面感謝的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忽然起不相干的事情來了。
“逸軒,聽你的洋話,得很好?”
“談不上好,不過聽寫三項,都還可以對付。”關(guān)凡很沉靜,絲毫不以為怪,問什么就答什么。
“嗯。你在上海和江蘇都辦了電報,算是踐行過洋務(wù)的人,聽軍事上得益不少。”曾國藩問道,“不知你對洋務(wù)這件事,怎么看?”
“下官以為,洋務(wù)的事情,若是官、商、洋三者各司其職,各安其位,則可以相得益彰。”關(guān)凡恭恭敬敬地道,“像電報這樣的事,于軍務(wù)之外,其實在民政商務(wù)上,也都很有可資利用之處。”
曾國藩聽得很認真,再問出話來,便已經(jīng)多少帶著一點贊許之意了。
“高瞻遠矚若太史公者,在《史記》中亦將《貨殖列傳》排在第一百二十九篇,后面僅有一篇類乎跋語的自序,實已將商人列為最后。何以按你的意思,洋務(wù)竟似離不開商人?”
“所謂世易時移,變法宜矣。”曾國藩雖已放松了口吻,但關(guān)凡仍不脫恭謹?shù)纳駪B(tài),“督帥是學(xué)窮天下的人,凡這一點見識。不敢在督帥面前賣弄。不過以凡看來,西方列強之強,實是得益于商業(yè)之興旺。商人逐利,因此可以溝通有無,除行商坐商之外。亦可以興辦實業(yè)。其不厭瑣碎,不憚繁鉅,行事迅捷,計較精細的長處,不是官府所能做到的,實在是官洋兩端之間。極好的橋梁。”
曾國藩愕然——關(guān)凡一個旗人,能帶兵打仗,能辦洋務(wù),能洋話,這已是了不起的事情了,誰想到掉起書包來。竟也頭頭是道?
他是真的能識才賞才愛才的人,不由便改容相向,臉上頭一次現(xiàn)出了笑意,欣慰地:“逸軒,我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見識。好!好!像你這樣的人才多一些,何嘗不是國家之福?”
“凡不敢當(dāng)。”關(guān)凡嘴上遜謝,心里卻在想:曾國藩學(xué)窮天下。雖是拍馬屁,他到底也還當(dāng)?shù)闷稹2贿^他的見識,總歸囿于時代所限,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自己這點商品經(jīng)濟的粗淺道理,大約是可以令他耳目一新的。
“盡當(dāng)?shù)闷鹆恕!痹鴩⑿Φ溃叭欢阅憧磥恚粢k洋務(wù),當(dāng)以何者為先?”
“自然是以人才為先!”關(guān)凡毫不猶豫地,“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無論中西,只要在洋務(wù)上有一技之長,而又能為我所用者,或授以名器,或賞以金帛。悉予招攬,處處留心,則洋務(wù)庶幾可成矣。”
“哦?不知逸軒可曾見到過這樣的人才?”
“不瞞督帥,凡先頭在帳外見到的曾世兄,就是這樣的大才!”關(guān)凡堂而皇之地把曾紀澤點了出來。
曾國藩一愣,終于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笑,不是為了關(guān)凡夸獎自己兒子的緣故,而是關(guān)凡論洋務(wù)人才的那一段話,實在對他的脾胃,深有“於我心有戚戚焉”的同感。笑過之后,不免在心中琢磨,自己湘軍一系的官員之中,有無關(guān)凡這樣的人物?
像他這樣年輕的,自然沒有。其他的,即以最出色的李鴻章而論,在這上面的見識,似乎也還頗有不如。
這個人,真是奇才。曾國藩心想,他連秀才都沒有點過,但方才所的那幾段話,卻算得上是出口成章,雖然遣詞造句之間,還略有生硬和稚嫩的地方,但里面包含的見識和道理,卻遠遠不是那幫只會舞文弄墨的翰林所能比擬的了。
旗人里頭,到底出了這樣一個人物!
想到旗人,又想到九弟曾國荃,繼而又想到李鴻章,在心中默默計較,一時沒有再言聲。曾國藩不話,關(guān)凡自然也不話,坐在一旁靜靜等候,心里卻是感慨萬千。
自己是江蘇藩司,自然也是曾國藩的屬官,方才曾國藩的這一番提問,有考究的意思,就跟面試一樣。想當(dāng)初自己大四的時候,也曾投簡歷無數(shù),裝腔作勢的面試官也見過不少,其中真有拿《曾國藩家書》里面的話來考問自己的!若是他們知道今天面試自己的,竟是曾國藩人,不知會作何感想?
還在這樣胡思亂想,曾國藩已經(jīng)話了。
“逸軒,你這次西來,有兩萬多人,是誰在替你辦糧臺?若是缺什么,我讓沅甫的吉字大營給你調(diào)過來。”
“回督帥的話,前線的糧臺上,是劉郇膏在管著,還算得力。”關(guān)凡答道,“后面是李撫臺在替我坐鎮(zhèn),力支應(yīng)。我這回能放手西來江寧,都靠他。”
曾國藩聽了這話,面色如常,沒做什么特別的表示。
“原來是劉松巖,”曾國藩點點頭,“是一把好手,大約供應(yīng)上是無憂的了。”
完這句,右手一張,又開始捋他頜下的長須,緩緩道:“逸軒,明日我就回安慶去了。江寧圍城,不是一時的工夫,大約總還要一年半載,才有破城的機會。無論如何,等到破城之后,軒軍的功勞,我會在折子里如實上報。”
“謝謝督帥!”關(guān)凡要起身請安,卻被曾國藩以手勢攔住了。
“總要靠大家戮力同心,”曾國藩微笑著,“到時候我在江寧,專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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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曾國藩果然便啟程回安慶去了。到了第三天,吉字大營的糧臺上,撥過來來幾百頭牲口,算是犒勞軒軍。同時也帶來了曾國荃的一個口信,向關(guān)凡表示致意。
“軒帥,你答應(yīng)曾督帥,不進江寧了?”劉郇膏聽關(guān)凡完,不甘心地問,“難怪曾沅甫前倨而后恭也。”
“自然不進。”關(guān)凡想起劉郇膏上一回被從吉字大營趕出來的窘狀,笑著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不打仗,我的糧臺上倒是清閑,不過一年半載下來,碌碌無為,單是看著別人打仗,怕把兵養(yǎng)疲了。”
“怎么是碌碌無為,”關(guān)凡糾正道,“曾九帥看到我們來了,多少也要再努力一些。”
“我倒覺著,咱們來不來,曾沅甫都一定會拼力。”劉郇膏認真地,“克復(fù)江寧,是多大的榮耀,為山九仞,現(xiàn)在就差這一簣,他九帥不會不知道,早就紅了眼了。”
“嗯,無須揚鞭自奮蹄。”關(guān)凡笑道,“不過曾九帥用的,不是強攻,而是圍城之法——他想用江寧外圍的所有部隊,幫他慢慢困死了長毛,但最后一下,卻要由他曾九帥來獨成克江寧之功。這個如意算盤,打得不錯,他吉字大營的傷亡可以減到最,不過這樣一來,不惟軒軍,就連鮑超、張運蘭、蕭啟江這些湘軍的部隊,也都只好陪著看他演戲,虛靡餉銀,空耗時日,豈是國家之福?”
這是出來的話,還有一句沒的——如果照史實來看,這樣圍下去,總要再過一年才能打破江寧,則我關(guān)凡所為何來?
我既然來了,就非把這一年時間省下來不可!
“軒帥的是,可是不陪著他演戲,又能如何?”劉郇膏無奈地,“畢竟答應(yīng)了曾督帥的……”
“劉先生,你大約知道,我是步軍衙門出來的人。”
“自然知道。當(dāng)初軒帥帶領(lǐng)步軍馬隊,手擒巨憨,名震天下。”
“不敢當(dāng)。”關(guān)凡微笑道,“不過步軍衙門的兵,彈壓的功夫是好的,手上都有絕活兒,特別是一條鞭子,可以使得出神入化。要嚇唬人的時候,能夠在你鼻尖三寸之前,打響一個鞭花,卻絕不傷你分毫,你厲害不厲害?”
自然是厲害的,只是正在軍務(wù)上的事,怎么忽然轉(zhuǎn)到“彈壓的功夫”上去了?劉郇膏遲疑著,一時沒能明白關(guān)凡的意思。
“傳令丁汝昌,金臺、百粵兩艦,即刻發(fā)炮轟擊江寧!”關(guān)凡收起了笑容,平靜地道,“我要打一個鞭花,給曾老九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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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放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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