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搞出來的花樣，關凡很快便知曉了。他異常平靜，未作出任何特別的反應。不過，如果足夠細心，還是能夠看出，軒郡王的神色是反常的：他似乎木無表情的臉上，隱約透著一絲無可捉摸的古怪笑意。
這個事兒，且擺在一邊，俺忙著呢。
軒郡王確實是忙——他正在日以繼夜地和美國人談判。
終于，在關凡陪美國友人赴上�！皡⒂^考察”之前，中、美兩國政府，簽署了“中美人才互通計劃”備忘錄。這是自“美利堅訪華代表團”抵埗以來，雙方達成的最重要的協議之一。
是“互通”，其實，這條“通路”基是單向的，即由美而中，而非由中而美�，F階段的中國，除了華工，實在沒有什么像樣的“人才”可以“通”到美國去的——就算有，也得留著自己用。不過，為了顧及政治現實，這個“互”字，非加上去不可。
這個“中美人才互通計劃”，和前面提到的“留學生計劃”，沒有什么關系。這是一個美國向中國的近、現代化建設，大規模派遣顧問人才的計劃，包括：“工程技術”、“經營管理”、“財會金融”、“文化教育”、“醫療衛生”等五大類。
為配合關凡的“五年計劃”，“中美人才互通計劃”五年一期，到期后進行檢討，確定第二期需要做出什么樣的調整。
“中美人才互通計劃”第一期中，最重要的一批顧問人才，并非“五大類”排第一位的“工程技術”類人才——事實上。“工程技術”上面。關凡并無意獨沽美國一味。當今世界。美國的工程技術并不是最強的，還會有大量的英吉利、德意志的工程技術人才進入中國，就算已經準備與之大打出手的法蘭西，工程技術人才方面，關凡也沒有封死大門的打算。
最重要的一批“美國顧問”，都是“經營管理”、“財會金融”這兩大類的人才，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將進入“顧問委員會”新設的一個部門——“國企股”。
關凡在整頓兩淮鹽務時提出的“國有企業”。是一個新的概念，所知者尚十分有限�！皣蠊伞�，這個日后不斷升格、最終負責統管中國國有企業、扮演原時空“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角色的機構，誕生之日，不顯山，不露水，少有人關注。
關凡的標準中，企業的股，財政資金——不論是那種形式的財政資金——控股，或占最大股的。都算“國有企業”。
這批美國人，將被派往中國各地設立的“國有企業”。擔任“財務顧問”，其中的少數人，會被直接委任為“財務總監”，甚至是負責財務的“幫辦”、“會辦”和“副總經理”。
這個龐大的、雄心勃勃的計劃，名義上仿佛“西法練兵”：由“美國顧問”幫助中國的“國有企業”，建立符合“萬國通例”的西洋財務制度——近現代財務制度，即“資產負債表”、“損益表”那一套東西。
事實上，這也并不是幌子，這確實是關凡把美國人塞進“國企股”的最重要目的之一。
不過，除此之外，他還有同樣重要的一個目的：在建立近現代財務制度的基礎上，請美國“客卿”替我“看家”，解決導致原時空洋務運動最終失敗的一系列痼疾：新式企業效率畸低、浪費、貪污、內部人控制、公私不分、化公為私，等等。
同時，還要達成另外兩個目的：
一，在工業化的進程中，確保中央對國有企業的控權制，進而確保中央對整個近現代化進程的主導權，防止地方坐大。
二，防止在“階級”的意義上，出現“官僚資產”這個東東。
從頭起吧。
中國實現工業化、完成近現代化，關凡并沒有把希望放在一個“新興資產階級”上面。
首先，從宋朝開始，中國那些叫人意淫的“資主義萌芽”，實在是太過“萌芽”了，把這些“萌芽”培養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資產階級”，實在事倍而功半，根不曉得猴年馬月方能收功？
我又不能拔苗助長。
中國的周圍，群狼環伺；外面的世界，日新月異。
一句話：時不我待。
其次，未經過大規模的社會革命，新的資產階級，必定大部分脫胎于舊的士紳階級——這個士紳階級，是關凡最不順眼、最不放心的一件東東。
士紳階級，自祖龍行郡縣制以來，起于兩漢，士族、庶族交替上場，到了宋朝，終成龐然巨物。之后一千年，這個階級成為中國實際上的真正統治者；而皇帝，的好聽兒，算是這個階級的“代言人”，的不好聽，其實就是這個階級的一個“高級打工仔”。
士紳階級和國家、社會的關系，質上是一種零和關系——這個階級的貪欲和胃口是沒有止境的，當他們的體量，膨脹到整個國家、整個社會再也無法容納的情況下，原有的政治、社會架構無以承受之重，終于轟然坍塌，于是便改朝換代了。
身為“代言人”和“高級打工仔”，皇帝對國家的統治，不能不依靠士紳階級；但同時，又不能不努力抑制士紳階級的胃口。當皇帝足夠強勢，能夠控制住士紳階級的胃口不過分膨脹，王朝便得以延續，不定還會出來個什么“盛世”、“中興”。
不過，皇帝的能力必然逐代遞減，同時，士紳階級的體量又必然逐代增加，此消彼長，終有一天，士紳階級的個頭，會擠爆整個國家、社會，同時，也把皇帝擠下寶座。
改朝換代的過程中，一部分士紳也會跟著倒霉，但作為整個階級而言，無所謂，換一個“代言人”和“高級打工仔”罷了。
關凡不打算繼續充當這個階級的“代言人”和“高級打工仔”了。
如果由得士紳階級自然演變為資產階級，那么，這個“資產階級”，必然會是“官僚資產階級”。
中國的近現代歷史，已經證明了這一，并同時一而再、再而三地證明了：這個“官僚資產階級”的性，和其前世——士紳階級，根無二：和國家、社會的關系，就是一種地地道道的零和關系。
對于財富，普通資產階級之著力是“創造”，官僚資產階級的興趣卻僅僅是“占有”——不論是哪個階級的財富，也不論采用什么樣子的手段。
清末，社會新增長的財富，主要源于近代化、工業化的嘗試和努力，這部分財富，自然而然成為官僚資產階級最主要的侵奪對象。
這部分財富，名義上大多屬于國家。因此，某種意義上，清朝之亡，正是士紳階級和從中成長起來的官僚資產階級要更換“代言人”了——他們已經完成了對“國有資產”的侵占，為了固化既得利益，必須干掉這些財富的原合法持有人。
北洋政府，官僚資產階級進一步坐大；國民政府，官僚資產階級干脆直接掌握政權。
我們都看見了這兩個政府的吃相，也看見了，他們是怎樣一前一后，被歷史和人民拋棄的。
官僚資產階級，真正是亡國滅黨的大殺器，是關凡必須嚴防死守的一樣東西。
上文已經過了：要防止在“階級”的意義上，出現“官僚資產”這個東東。
關凡的如意算盤是，除了一部分“開明士紳”轉化為“資家”外，士紳階級的大部分成員，在工業化、近現代化的過程中，其生存空間，被一股新興的強大力量，一步步地侵蝕、擠占，逐漸沒落，乃至消亡。
這是一個溫水煮青蛙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被逐漸分化開來的士紳階級，在保有足夠反抗力量的時候，始終無法明確意識到危險的逼近；等到終于看清楚局面了，殘余力量已經衰弱，就算有心反戈一擊，也無力回天了。
關凡的算盤中，這股“新興的強大力量”，就是“國有企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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