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中國人,天經、地義。
文、曹、許、郭,都有口干舌燥、氣血上涌之感。
文祥甚至做了一個在這種場合他從未做過的動作——攥起拳頭,輕輕的揮了一下,眼睛中也放射出和關凡類似的光芒:
“好——持之以恒,人心效順,金甌鞏固,新疆大治!”
曹、許、郭,紛紛點頭:
“正是!”“不錯!”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郭嵩燾感嘆著道,“若有生之年,可以親睹,新疆、內地,再無齟齬、無紛爭,手足相牽,共享太平——如是,吾當含笑而赴九泉矣!”
“筠公這個話,”文祥立即接口,“深得吾心!——咱們倆是一樣的!”
郭嵩燾怔了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文祥和自己同歲。
他不由放聲大笑,“莫逆于心,莫逆于心!”
放聲大笑——在這種場合,和文祥方才握拳揮舞的動作一樣,嚴格起來,亦屬“失儀”滴。
他們兩個“倚老賣老”,話頭扯到了生生死死上面,旁邊的“年輕人”,就不大好接口了,只好微笑不語。
過了片刻,郭嵩燾笑聲歇落,關凡開口了:
“學堂之設,除了教授‘通用語’,并流布德澤、撫綏荒服之外,還有一個用處,亦甚為緊要——”
頓了一頓,“實話實,多少年來,朝廷、官府的手,其實都不大能夠直接伸進鄉、村這一層里頭的……”
他的話還沒有,聽者之中,反應快的,心中已經一跳,同時,眼睛也微微的睜大了——
對呀!“一級學堂”的“畢業生”,還可以——
關凡看著幾個下屬的表情,微笑道:“好,我要些什么,幾位大約是已經猜到了的了!
“‘一級學堂’的‘畢業生’,”曹毓瑛的話里,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還可以替朝廷和官府觀風納謠、考察吏治!——如此,就等于朝廷和官府,嗯,在每一條鄉村——嗯,應該,在有‘二級學堂’之設的鄉村,放進一個自己的耳目了!”
“如此一來,”許庚身的興奮,亦溢于言表,“朝廷和官府,就算直接把手伸進了鄉、村這一層里頭了!這個……‘鄉政’、‘村政’,就不能盡為士紳、胥吏把持了!”
“星叔‘鄉政’、‘村政’之,有味道!”郭嵩燾道,“如果朝廷和官府真的能夠直接掌控‘鄉政’、‘村政’,那可真是——”
心里:那可真是天地變色了!
不過,“天地變色”神馬的,畢竟不好拿到臺面上來,一時之間,也找不到更加堂皇的辭,郭嵩燾把后半句咽了下去,轉向關凡,嘆了口氣,用一種衷心敬服的語氣道:“王爺,新疆學堂之設,真正是高瞻遠矚,遺澤后世!”
關凡一笑,道:“其實,單靠一個‘二級學堂’,朝廷和官府,還做不到直接掌控‘鄉政’、‘村政’——且遠著呢!不過,拿他來做一個楔子,還是不錯的——萬事總要有一個開頭,楔子打進去了,局面也就打開了!”
“是!”
“而且,”關凡道,“有些事情,在新疆辦,比在內地辦,反倒要容易些——新疆設省,不是‘重建’,是‘新建’——俗話的好,一張白紙好畫畫!還有,新疆是什么都打亂了、打爛了、打沒了,留下來敢跟朝廷、官府別苗頭、較真兒的,也沒有多少了,咱們一竿子捅到底,阻力要的多!”
這個看法,十分深刻,文、曹、許、郭,一齊道:“王爺睿見!”
“還有,”關凡道,“到這個‘政’字,學堂的好處,并不止于下鄉、入村——”
頓了頓,“新疆設省,相當一段時間之內,道、廳、府、縣,都要從內地調人,不過,長遠來看,這總是一個權宜的格局,不可能永遠如此,總有新疆人做新疆官的那一天的——不然——”
加重了語氣,“新疆人總有不服氣的那一天的!
幾位大軍機相互以目,默默點頭。
“雖朝廷有回避制度,”關凡繼續道,“‘地人不做地官’,可是,這個‘地’,只局限于‘道人不做道的堂官,廳人不做廳的堂官’,一省之內,甲道、甲廳的人,并非一定不可以做乙道、乙廳的堂官,只要甲、乙兩地,不是緊挨著的就好了!
“譬如,北疆的烏魯木齊人,可以到南疆的和田去任職!
“新疆的要津,盡為內地人占據,時間長了,新疆人一定不能服氣——至少,副堂、六房,總得讓一些出來,給人家以上進的空間吧!”
“六房”,指的是“吏、戶、禮、兵、刑、工”六個“書吏房”。
“我明白王爺的意思了!”文祥目光灼灼,“今后,‘新疆人做新疆官’,這些‘新疆官’,就出自‘一級學!摹厴I生’之中了!”
“正是!”
“太好了!”曹毓瑛雙手輕輕一拍——這也算是一個“失儀”的動作,“今后,‘新疆人做新疆官’,有一個算一個,可都是咱們手把手教出來的了!”
“不錯!”關凡道,“這個‘一級學校’,咱們要把他辦成新疆政務人才的‘培訓營’和‘儲備庫’。”
“培訓營”、“儲備庫”,都是很新鮮的法,不過,聽在耳中,一點兒也不覺得違和。
“‘一級學!摹厴I生’做‘六房’的書辦,”許庚身道,“似乎,和內地‘六房’的書辦,不大一樣?”
“星叔算是問在了點兒上了!”關凡道,“不一樣,然的不一樣!”
頓了頓,“第一,‘六房’也許不止于‘六房’,‘七房’、‘八房’也不定;第二,不管他幾房,執掌這么些‘房’的,不再是書辦了!嗯,就算暫時還叫‘書辦’,也不是內地的那種‘書辦’了!”
文、曹、許、郭,都是心頭大大一跳。
“彼‘書辦’,此‘書辦’,有什么不同?”關凡道,“這么吧,內地的書辦是‘吏’,新疆的書辦是‘官’——品級再低,也是‘官’,不再是‘吏’了!”
新疆的官制,要大變了!
接下來……內地的官制,會不會也跟著大變?
大軍機們,個個心跳加速。
“由‘吏’而‘官’,”文祥聲音低沉,“這可真是……一篇天大的文章!”
“博川的不錯,”關凡平靜的道,“由‘吏’而‘官’,確實是一篇大文章——時也,勢也,咱們現在,要來做這篇文章了!”
頓了頓,“胥吏之弊,流毒千年,歷朝歷代,投鼠忌器于前,積重難返于后,總是無可如何!”
“以前,胥吏之弊,雖然積重,不過,只要吏治還過得去,就可勉強忍受;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今日要辦洋務!洋務之道,千頭萬緒,日新月異,哪里是胥吏們應付的來的?還有,‘六房’之設,較之洋務的……嗯,這個‘千頭萬緒’,也嫌太粗略了些!”
用現代的話,就是“六房”和“書吏”制度,可以應付農業社會的需求,但是,面對復雜十倍、百倍的工業社會,就力有不逮了。
“所以,”關凡加重了語氣,“咱們的一些制度,是不能不改的了!”
“當然,這個‘改’,要非常慎重,一步一步的來!
“新疆算是一個‘試點’——新疆也非常適合做這個‘試點’。新疆的好處,方才已經過了:一張白紙好畫畫!新疆、新疆,一切都是新的,新省,新制度嘛!”
“另外,新疆和內地,天長地遠,新疆的動靜就算大一些,也沒那么容易驚擾到內地,所以,內地也就不會給新疆什么干擾!
文、曹、許、郭,默默點頭。
“新疆做成了,”關凡道:“再視情形,徐徐的推行到其他的地方——一步步的來!
“是!”
“新疆的區劃和官制,”關凡道,“具體何如,咱們另外會議,今兒就不必攤開來議了——”
頓了頓,笑了笑,道:“起‘新疆人做新疆官’,其實,即便目下,也不是然沒有合適的人選,譬如庫車的那個托胡迪夏,既一心向著朝廷,也頗有機斷之才,來是可以拿來好好兒的栽培一番的——”
“不過,有趣的是,他反復聲明,不想做什么地方官,反纏著展東祿,求展東祿準他加入軒軍——哪怕是從一個大頭兵做起呢!”
哦?
幾位大軍機都來了興趣。
“托胡迪夏還,既加入軒軍,便令行禁止,奉調聽宣——新疆也好,內地也好,不管駐扎在哪里,他都是愿意的。”
“他的身邊,還頗有幾個志同道合的,也想加入軒軍,也愿意到新疆外頭去當兵——嗯,他們的話,大約是這么的:到新疆外頭去當兵,既可以報效朝廷,又可以見世面、開眼界,最好不過了!”
“他們既有這個志向,”文祥道,“我看,倒是很可以成他們!再者了,新疆重歸版圖,即有維吾爾人加入朝廷軍隊,很可借此昭示天下,滿、漢、維、回、蒙、藏,無分畛域,一體同胞!——王爺以為呢?”
“博川這是老成謀國之論!”關凡點頭道,“好,就這么辦!我想,嗯,維人風俗飲食,和滿漢畢竟有所不同,可在某師、某團之下,設立一支……‘維民支隊’,各位以為如何?”
“各位”自然皆以為然。
于是,軒軍歷史上著名的“維民支隊”,就這樣誕生了。
*(未完待續。)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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