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順化，皇城。?
皇城之中，另有一座城中之城，曰紫禁城。
是的，紫禁城——同名同姓，您沒有看錯。
南的“皇城”，肇建之初，是想照著北京的皇城依樣畫葫蘆的，可是，南的國力和中國的國力沒法兒比，因此，成品的“皇城”，較之北京的皇城，大大縮水，其性質(zhì)和功能，其實更接近于中國的紫禁城。
南的“紫禁城”呢——皇城里的城中之城，原名“宮城”，后更名“紫禁城”——則大致可以對應(yīng)中國的紫禁城的“內(nèi)廷”，即皇帝和后妃的住所。
總體上來，南的“皇城”，算是中國的皇城+紫禁城的“高仿、低配、簡化、混合版”。
乾成殿，“天子居停”，在版“紫禁城”中，地位大致相當(dāng)于中國的乾清宮。
好了，不什么版、猴版的了，這個版、猴版的主人——嗣德王。
目下，乾成殿內(nèi)，嗣德王正對著御案上的一份稟帖愣。
是稟帖，其實是封信——西貢的法蘭西交趾支那總督送過來的。
這封信，嗣德王已經(jīng)反反復(fù)復(fù)的看了七、八次了，大致意思如下——
“據(jù)悉，中國政府布了一道斥責(zé)南政府和陛下您人的詔書，并向南派出了一位問罪的特使——已經(jīng)上路了。”
“這道詔書，無中生有，頤指氣使，對南政府和陛下您人橫加指責(zé)，很不禮貌，很不友好！作為南最親密的朋友，俺們法蘭西對此很抱不平啊！同時，也對中國政府對南政府和陛下您人進一步有所不利的可能性，深表憂慮。”
“這個，嗯，作為南的最親密的朋友，俺們希望，不論南政府，還是陛下您人，都能對此早作綢繆啊！”
“不過呢，、法兩國，世代交好，邦誼敦睦，俺們對陛下您呢，又一向抱有特別的敬意，所以呢，如果中國政府真的對南政府和陛下您人有所不利，俺們是絕不會坐視不理的！俺們樂意以任何形式——政治的、經(jīng)濟的、軍事的——向南政府和陛下您人伸出援手，嗯，還希望貴我雙方，互通聲息，保持密切溝通！”
落款是“您忠實的拉格朗迪埃爾。”
拉格朗迪埃爾——法蘭西帝國交趾支那總督。
信后，附上了那道“中國政府斥責(zé)南政府和陛下您人的詔書”，不過，詔書是根據(jù)法國駐華公使館的電報翻譯過來的，即翻譯成法文之后，又翻譯成南的“喃字”，語氣含義，走形走的厲害，只能大致意思還在。
饒是如此，“顢頇糊涂”、“查問一切”、“力懲前衍”等字眼，依舊看的嗣德王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他站起身來，繞室徘徊。
過了好一會兒，終于駐足，“來人！”
乾成殿總管太監(jiān)楊義趕緊上前，“陛下有什么吩咐？”
“傳張庭桂、阮知方！”
張庭桂官拜勤政殿大學(xué)士，居“四柱大學(xué)士”之，是為輔；阮知方官拜武顯殿大學(xué)士，“四柱大學(xué)士”之中，排名第三，不過，他還兼著機密大臣——相當(dāng)于中國的軍機大臣，因此，實際的權(quán)力，猶在張庭桂之上。
這兩位，算是嗣德王目下最信用的兩個大臣了。
張庭桂、阮知方入殿，行過了禮，嗣德王指了指御案上的信件，“西貢的富浪沙人送來了一份稟帖，你們兩個都看一看——楊義，拿給他們！”
南稱法國為“富浪沙”。
楊義應(yīng)了聲“是”，拿起稟帖，微微躬身，雙手遞給了張庭桂。
張庭桂結(jié)果稟帖，只看了一眼，便大聲道：“富人無禮！怎么敢拿字喃給陛下寫稟帖？”
字喃即喃字，在十九世紀中葉的南，喃字被視為一種低俗甚至“濫淫”的文字，明命王之時，朝廷便明文規(guī)定，政府文誥、科舉考試、學(xué)校教書，一律使用漢字，不得使用喃字；漢字、喃字混用，也不可以。
喃字其實也是漢字，只是做了許多變形，以達到在表意的同時、兼具表音的功能，這樣，文字就可以更好的和南人使用的語言——京語契合了。
喃字主要在民間流行，南的民間文學(xué)，大多用喃字創(chuàng)作——這也是政府為什么要打壓喃字的最重要的原因：
一來，這些民間文學(xué)，在士大夫眼里，都是“誨淫誨盜”，不但登不得大雅之堂，而且毒害社會風(fēng)氣，士林之中，有“男不看《潘陳》，女不看《翠云翠翹》”之。
二來，他娘的，老百姓如果都認了字兒，還要俺們讀書人做什么用？
“好了，先不這個了，”嗣德王擺了擺手，“你們趕快看一看，然后咱們好好兒議一議，以定進止。”
張庭桂猶自憤憤道，“污人眼目！”
嗣德王不耐煩了，“嫌臟，看過了，你洗洗眼睛就是了——快點兒看！”
張庭桂這才不話了，皺著眉頭，看了下去。
很快，張、阮二人，都看過了。
“都看吧！”嗣德王道，“富夷的這些話——可不可信啊？”
“回陛下，”張庭桂大聲道，“不可信！”
“哦？”
“臣以為，”張庭桂道，“來是非者，便是是非人，‘無中生有’者，實富浪沙人也！富酋狡詐，妄圖在我大南和大清之間，行挑撥離間之事！”
嗣德王沉吟了一下，“阮知方，你呢？”
“回陛下，”阮知方道，“張庭桂的不錯，富人挑撥離間的險惡用心，昭然若揭，不過，臣以為，詔書、特使云云，未必空穴來風(fēng)。”
“怎么呢？”
“陛下，”阮知方道，“詔書、特使是做不得假的呀！如果始終不見詔書、特使，富人的離間計，如何可以得售呢？”
“也是，”嗣德王嘆了口氣，難掩一臉的憂色，“我也是這么想的——這個事兒，怕有**成是真的。”
頓了頓，“果真如此——我是，若大清果真遣使問罪，咱們……如何是好啊？”
“陛下，”阮知方道，“‘問罪’是富酋拉某自己的法，詔書的語氣，雖然不善，卻并沒有‘問罪’二字——再者了，拉某所附之詔書，既然以喃字書就，自然是由富文轉(zhuǎn)譯而來，詔書的原文，咱們都沒見著，不必現(xiàn)在就亂了方寸。”
頓了頓，“大清的使者到了，斥責(zé)幾句，大約是免不了的，我看，未必會有什么實在的‘問罪’的舉措；咱們呢，低個頭，認個錯，然后，趕緊派出貢使，趕赴北京謝罪，保證以后‘二年一貢，四年一遣使，兩貢并進，歲貢不絕’，也就是了。”
“是啊，是啊！”張庭桂附和著道，“再者了，這些年咱們沒有入貢，也不是成心的——咱們也有咱們的苦衷嘛！”
“唉，”嗣德王蹙眉道，“咱們是有苦衷，可也得人家肯聽才行——我是怕大清的使者，需索無度，咱們?nèi)舨荒莛惼渌螅虑榫筒缓棉k了！”
這倒不可不慮。
此時的南，為了籌賠給法國的那四百萬銀元的款子，王室的“內(nèi)庫”也好，政府的“部庫”也好，都刮的很干凈了，若屋漏偏逢連夜雨，可就真的受不了了。
“就不曉得這個叫湯金頌的特使，”張庭桂道，“是個什么來頭？是廉？還是貪？看他這個名字嘛——”
打住了。
言下之意，此人的名字里，有一個“金”字，只怕——
哼哼。
張庭桂的這個話，嗣德王很不愛聽，冷冷道：“你這不是廢話嗎？——名字能看出些什么來？”
“陛下，”阮知方慢吞吞的道，“名字或許真能看出些什么來——看到這位湯特使的名字，我想起一個人來——”
“誰呀？”
“大清云貴總督劉長佑的幕僚，”阮知方道，“叫唐景崧的，您還接見過他，您記得嗎？”
“唐景崧？記得啊——”
嗣德王突然打住了，滯了一滯，“唐景崧——湯金頌？”
“陛下圣明！”阮知方道，“詔書既然自富文轉(zhuǎn)譯而來，使者的名字，諧音而已！這個‘湯金頌’，會不會就是‘唐景崧’呢？”
微微一頓，“‘翰林院庶吉士’的身份，也對得上。”
嗣德王輕輕的“啊”了一聲，“是啊……”
張庭桂興奮起來，連聲道：“有可能，有可能！唐維卿在南呆了好幾年，熟悉事，充任特使，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嗣德王猶豫了一下，“我記得，唐景崧只是一個六品京堂，這個‘湯金頌’——嗯，四品京堂、加按察使銜，這個，旬月之間，連升四、五級，呃，可能嗎？”
“陛下，”阮知方道，“我也只是揣測——不過，目下大清是軒親王掌國，他用人的不拘一格，是出了名的。”
“果真是唐維卿的話，”張庭桂興奮的道，“事情就好辦了！畢竟是故人，怎么都好話的！”
“最關(guān)鍵的是，”阮知方道，“唐維卿其人，似乎不貪。”
張庭桂連連點頭，“對，對！”
嗣德王嘆了口氣，“好吧，但愿你猜的不錯……”
話音剛落，一個太監(jiān)來報，“掌衛(wèi)胡威，有事回奏。”
皇城掌衛(wèi)，大致相當(dāng)于中國的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負責(zé)整個皇城的保衛(wèi)。
“叫他進來！”
胡威匆匆而入，神色異樣。
“陛下，大清的欽使到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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