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景祥略略猶豫了一下,道:“‘靖康之恥’是中國的事情公元十二世紀(jì)的事情,彼時,北方的蠻族大舉南下,攻破了首都的外城,向皇帝索要巨額的贖金,政府庫藏不足,皇帝只好將宮廷以及民間的金銀,搜掠一空,送往敵營,這個……和南國王為履行《西貢條約》不得不銷熔宮廷內(nèi)的所有銀器,約略相似。”
拉格朗迪埃爾“哼”了一聲,“這是將法蘭西帝國比作野蠻人了!”
事實上,這絕不僅僅是將法蘭西帝國比作野蠻人。
阮景祥不宜也不必做進一步的解釋,默然不語。
“‘九世之仇’呢?”
“這個……”阮景祥略略有些尷尬,“呃,也是中國的事情,不過,典出何處,我就不是十分清楚了,大致的意思是,彼此的仇很太深、太大了,就算過了九代人,也不能忘記,也要……復(fù)仇。”
拉格朗迪埃爾輕輕的“嘿”了一聲。
過了片刻,慢吞吞的道,“那么,阮先生,麻煩你查一下這個‘九世之仇’的出處,查到了,跟我一聲。”,
“是,”阮景祥道,“總督閣下。”
頓了頓,“呃,總督閣下,我想起來了,阮朝的第一任國王嘉隆王阮福映,曾經(jīng)使用過一次‘九世之仇’的法”
“哦?”
“嘉隆王擊敗西山朝,”阮景祥道,“殺掉了西山朝最后一任國王阮光纘,并下令掘出西山朝之前的兩任國王阮岳、阮惠的尸體,搗毀之后,將阮岳、阮惠和阮光纘的首級‘永禁監(jiān)獄室’就是永遠關(guān)在監(jiān)獄里。”
微微一頓,“對此行為,阮福映的解釋是‘朕為九世而復(fù)仇’。”
拉格朗迪埃爾大大的“哈”了一聲。
法國人深度介入了嘉隆王的復(fù)國以及其后一統(tǒng)南的過程,因此,拉格朗迪埃爾對阮朝和西山朝之間的深仇大恨,是很清楚的包括嘉隆王如何對待他那些可憐的失敗的仇人,只是不曉得他還過一句“朕為九世而復(fù)仇”的話。
“就是,”拉格朗迪埃爾的面容,微微的有些扭曲,“因為一紙《西貢條約》,目下住在順化‘紫禁城’里的那位國王,已經(jīng)把我們幫助他的曾祖父復(fù)國并統(tǒng)一南的法蘭西帝國,等同于西山朝那個推翻了阮主、殺掉了他的一大堆曾曾叔祖、曾叔祖的……‘九世之仇’嘍?”
不曉得是憤怒還是別的什么原因,話的時候,拉格朗迪埃爾的鼻孔和嘴巴里,“絲絲”作響,好像在漏著氣似的。
阮景祥和沙明都沒有接話。
總督大人又開始踱步了。
踱了兩個來回,停了下來,問道:“中國皇帝特使怎么?”
“唐特使,”阮景祥道,“‘藩服但凡悉心向化,天朝皆目為赤子,來,子女有難,做父母的,豈能坐視不理?就怕做子女的,疏于晨昏定省,同父母生出了隔閡,給外人乘隙而入,如是,天朝就有力氣,也使不上了。’”
頓了頓,“一聽這話,國王即離席而起,對著‘欽使’,一揖到底,道,‘下藩無狀,辱荷上使責(zé)以大義,如今已盡知昨日之非,這就負(fù)荊上表,明示南世世代代永為天朝藩服,效順不渝。’”
拉格朗迪埃爾冷冷一笑,“這個戲,做的好!”
阮景祥先附和的笑了笑,隨即收起笑容,神情變得鄭重,“唐特使還了這么一句話‘漢武帝過:齊襄公復(fù)九世之仇,《春秋》大之。愿國王勉之。’”
拉格朗迪埃爾一怔,“漢武帝是什么人?‘春秋’又是什么?”
您的問題真多。
“漢武帝是中國古代一位著名的皇帝,”阮景祥道,“大約……公元前二世紀(jì)到公元前一世紀(jì)在位;《春秋》,是孔子編著的一史書。”
孔子,總督大人是曉得哪一位的,不必另作解釋。
“漢武帝之前,”阮景祥繼續(xù)道,“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中國苦于北方蠻族的侵?jǐn)_,卻無力反擊,漢武帝登基之后,開始大舉反擊,中國和北方蠻族之間,終于攻守易位。”
“來去,”拉格朗迪埃爾道,“還是在法蘭西帝國是野蠻人嘛!”
微微一頓,“同時,也是在做強烈的暗示法蘭西帝國是南的……‘九世之仇’嘛!”
原來,想在南和中國之間挑撥離間;現(xiàn)在,他娘的,倒轉(zhuǎn)過來了!
阮景祥沒有接話。
“那個齊襄公,”拉格朗迪埃爾問道,“又是做什么的?”
“呃,齊襄公……”阮景祥又有點兒尷尬了,“這個,是公元前……呃,他生活的年代,比漢武帝還要早好幾百年,那個時候,中國處于事實上的分裂分裂成許多個諸侯國,齊襄公,是其中一個諸侯國的君主”
頓了頓,“至于他的事跡包括如何‘復(fù)九世之仇’,呃,十分抱歉,總督閣下,我并不是十分清楚。”
事實上,“九世之仇”的典,就出在這位齊襄公身上。
齊襄公出兵吞并紀(jì)國,理由是為先祖齊哀公報仇夷王三年,因為紀(jì)侯進讒,齊侯被周夷王烹殺,齊人哀之,謚為哀公,自哀公始,傳九世而至襄公,因此,齊襄公便把滅紀(jì)稱作“復(fù)九世之仇”。
不過,《春秋》是否“大之”,卻是很有爭議的。
齊襄公滅紀(jì),真正的原因,是紀(jì)國不聽他的話,擋了他的路,“九世之仇”神馬的,根就是個幌子。
拋開這一層不,彼時的“潛規(guī)則”,是家仇只論五世,過了五世,即過了“追溯期”“復(fù)九世之仇”,合乎規(guī)矩嗎?
《春秋》是魯國的“魯史稿”,原就言簡,經(jīng)過孔子的“春秋筆法”,許多地方,更加晦澀難明,不加注釋,基無法閱讀,于是,就出現(xiàn)了專門注釋《春秋》的書,有左氏、公羊、谷梁三家,即所謂“春秋三傳”,亦即《左轉(zhuǎn)》、《公羊傳》、《谷梁傳》。
其中,《公羊傳》認(rèn)為,齊哀公的仇,是“國仇”,不是“家仇”,不受世代限制;《左傳》反對,認(rèn)為九世之仇若可復(fù),則九十世之仇、九百世之仇,亦可復(fù),如是,兩國之間,只要有了齟齬,便冤冤相報,永世不解這叫什么事兒?
不過,關(guān)于這個“九世之仇”,好問的總督大人并沒有進一步追問下去,阮買辦雖然也讀過書,不過,他的身份,首先是個生意人,沒考過秀才,更沒中過進士,不能算是個正經(jīng)的“讀書人”,有些事情,就不好過于苛求了這一層,總督大人還是通情達理的。
“嗯,還有什么要匯報的嗎?”
沙明和阮景祥對視一眼,“沒有了,總督閣下,暫時就這么多了。”
“好,”拉格朗迪埃爾點了點頭,“你們的工作,很有效率阮先生的情報工作,尤其出色。”
沙明、阮景祥一起微微躬身,對總督大人的揄揚,表示感謝。
“保護好你們的線人,”拉格朗迪埃爾繼續(xù)道,“不要吝于支付合理的報酬。”
“是,總督閣下,謹(jǐn)遵您的指示。”
“現(xiàn)在,基上已經(jīng)可以確定,”拉格朗迪埃爾緩緩的道,“中國皇帝特使和他帶來的數(shù)量眾多的‘護衛(wèi)’,確實是沖著咱們來的這,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到這里,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了一絲譏笑的神情,“我是,我沒有想到,中國人竟然如此的不自量力!”
沙明猶豫了一下,還是了出來,“總督閣下,我以前沒有和中國人直接打過交道,也不曉得的對不對嗯,不過,在沱登陸的這支中**隊,和我想象中的……呃,不大一樣……”
“哪里不一樣了?”
“這支中**隊,”沙明道,“軍容嚴(yán)肅,隊列整齊,我原以為……”
“我曉得你要什么,”拉格朗迪埃爾一笑,“不過,,我要提醒你,八里橋戰(zhàn)役的時候,開打之前,擺開陣勢的中**隊,看上去,也挺賞心悅目的。”
“這……倒也是。”
“花拳繡腿!”總督大人冷笑著道,“現(xiàn)代化的武器,必在現(xiàn)代人的手中,才能發(fā)揮出應(yīng)有的作用,中國人嘛嘿,我不曉得他們到底生活在哪一個世紀(jì)?十九世紀(jì)?還是九世紀(jì)?”
總督閣下對中國人的定性,和沙明的觀感,并不相符,不過,沙明對自己的直覺,也沒有多么自信,畢竟,他確實沒有直接和中國人打過交道,而尊敬的總督閣下,雖然也沒有和中國人直接打過交道,可是,他是海軍和殖民部長黎峨將軍的密友,而黎峨將軍,可是參加過“亞羅號”戰(zhàn)爭的人,中國人的底細(xì),再沒有人比黎峨將軍更加清楚的了。
于是,沙明附和道,“您得對極了,總督閣下‘現(xiàn)代化的武器,必在現(xiàn)代人的手中,才能發(fā)揮出應(yīng)有的作用’。”
拉格朗迪埃爾點了點頭,“當(dāng)然,巴斯蒂安上校的慎重是對的我們不必立即對中國人的冒犯做出太過激烈的反應(yīng),行動之前,要做周密的部署,謀定而后動!”
“是。”
“另外,”拉格朗迪埃爾道,“中國畢竟是一個大國,法、中兩國,目前也處在和平狀態(tài)之中,如果我們真要做什么大的動作,也得先經(jīng)過巴黎的批準(zhǔn)。”
“是。”
“這樣吧,下個禮拜,穆勒將軍就從高棉回來了,等我和他商量妥當(dāng)了,再定進止。”
“是。”
穆勒是西貢海軍司令,法國派駐在印度支那的最高軍事長官,同拉格朗迪埃爾一文一武搭伙計。不過,所謂“一文一武”,是就分工來的,拉格朗迪埃爾其實也是軍人,其“底銜”是海軍中將,單論軍銜,比穆勒還高穆勒是海軍少將。
“不過,”拉格朗迪埃爾的臉上,浮起了陰冷的笑容,“有一點,現(xiàn)在就可以確定下來了目下在位的這位南國王,實在不適合再呆在那座‘紫禁城’里頭了。”
沙明、阮景祥,心頭都是一跳。
“是!”沙明道,“我們需要的……呃,南人需要的,是瑞國公這種開明的……顧大局的國王。”
“開明、顧大局……你的不錯。”
“很可惜,”沙明試探著道,“前年的政變‘丁導(dǎo)之亂’,功虧一簣。”
“是啊,”拉格朗迪埃爾微微頷首,“非常可惜!”
頓了頓,“你們認(rèn)為,有沒有可能,在較短的時間之內(nèi),再發(fā)動一次類似的政變呢?”
沙明和阮景祥對視了一眼,然后,微微的搖了搖頭,“實話實,總督閣下,非常困難”
頓了頓,“我們能夠找到對國王不滿的宗室,可是,他們都不掌握兵權(quán)‘丁導(dǎo)之亂’后,軍隊中有可能對國王造成潛在威脅的宗室,大都被趕出了軍隊,少數(shù)留在軍隊的,也被剝奪了兵權(quán)。”
“嗯……”拉格朗迪埃爾沉吟了一下,然后看向阮景祥,“阮先生,在這上面,你的線人,能不能發(fā)揮一些作用呢?”
“總督閣下,具體……是什么作用呢?請您明示。”
拉格朗迪埃爾抬起手來,在半空中平平的虛劃了一下,臉上的笑容,變得愈加陰冷了:
“利用你的線人的特殊的身份,請國王陛下早一些……嗯,去和他的父親、祖父、曾祖父會面。”
啊,俺明白了。
阮景祥躊躇了一下,“總督閣下,這件事情,我……沒有足夠的把握。”
頓了一頓,“您曉得的,我和這個線人,并不直接見面我的身份,他的身份,都過于敏感了,如果我們兩個被人發(fā)現(xiàn)了……必然引起嚴(yán)重的懷疑,這條寶貴的渠道,還能不能保持住,就不好了。”
再頓一頓,“事實上,中間人從來沒有明確的對他過,他出售的情報,最終落到了誰的手里、都拿去派了什么用場當(dāng)然,他也從來沒有問過。”
拉格朗迪埃爾微微一笑,“心照不宣?”
“是!”阮景祥道,“其實,他未必猜不出來,這些情報,最后都匯總到了西貢的交趾支那總督府,可是,只要不挑明了,他就裝作什么也不知道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從我們這里拿錢。”
頓了頓,“出售情報裝作不曉得這些情報是出售給敵人的,對于他來,不算太過困難,可是,弒君’,呃,就然不同了……”
拉格朗迪埃爾點了點頭,“好,我明白了不必勉強。”
阮景祥松了口氣,“是!總督閣下,感謝您的理解!”
頓了頓,“還有,總督閣下,即便國王……呃,駕崩了,瑞國公也不一定就能登上南國王的寶座。”
拉格朗迪埃爾眉頭一挑,“哦?為什么?瑞國公不是國王唯一的養(yǎng)子嗎?”
“是養(yǎng)子,”阮景祥道,“可是,不是太子國王從來沒有明確的表示過,要立瑞國公為儲君,因此,如果國王突然駕崩了,瑞國公并沒有法定的繼承權(quán),‘大寶’誰屬,還是得宗室、重臣‘公推’”
頓了頓,“宗室不,重臣總督閣下,您曉得的,目下南用事的重臣,譬如,張庭桂、阮知方,都是保守派,都不喜歡瑞國公,很難想象,他們會擁戴瑞國公繼位。”
“啊……”
拉格朗迪埃爾的眉頭,緊緊的鎖在了一起。
過了好一會兒,“好吧,先不這個了這樣,你們兩位,和我的秘書一起,盡快將順化、沱的情形,整理出一份詳細(xì)的報告來,然后,一份發(fā)給巴黎,一份發(fā)給北京的駐華公使館他娘的,別的不,總得叫博羅內(nèi)搞搞清楚,這班中國人,到底是怎么從天而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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