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輪廓眉眼……
“你……”烈月性急地張口,被瀾戎制止住。rg
“有勞使者引我夫婦入宮。”瀾戎鎮定地吩咐。
倉衡鹿失神地仰望他們:“……是,請容許臣……帶路。”
“上次在貴國多有得罪了。”丹姜笑吟吟地招呼瀾戎、烈月,“這次請務必多留些時日,好教我補過。”
瀾戎客氣道:“魯世子夫人言重。”
丹姜遮面莞爾:“起來,陳公賢伉儷耳目真靈通呢,鄒城雩祭公告諸國可沒幾天呀。”
“雩祭乃為蒼生,我等心向往之,一聽傳聞即趕來參與禱祝。呃,給魯世子夫人添麻煩了?”瀾戎不慌不忙地。
“呵呵,哪里,哪里。”丹姜起身,“祭祀在四天后,目前處處仍在籌備,我惟恐厚此薄彼,有怠慢的地方,先求二位寬恕……”
瀾戎不等她講完:“不要緊,有倉衡鹿陪隨足夠,魯世子夫人盡管放心操勞祭祀。”
丹姜怔了一怔:“那……倉衡鹿,你,心侍奉。萬不可有分毫差池。”
她意味深長地留下囑托,飄然離去。
等她走遠,烈月向侍從們使個眼色,示意他們退下看守出入口。
“好你個葦巫!”人剛走光,帳幕后沖出一名少年,揪緊倉衡鹿的衣領使勁搖晃,“你把姐姐弄到哪了?還我姐姐!”
是黑耳。
倉衡鹿一動不動,任憑他撕扯。
云澤推開黑耳,橫了匕首在倉衡鹿頸下:“公主呢?公主呢?”
烈月不加勸阻,冷眼道:“你叫倉?你有膽色,居然從我面前混脫。事到如今,打算依舊混過去?沒那么容易了!”
“我若是知曉公主被禁錮何處,絕不會不。”倉衡鹿緩緩道,“我沒必要對你們隱瞞。”
云澤鋒刃下加了力度:“誆人!”
“那你殺吧。”倉衡鹿閉上眼,“你懷疑我很正常,但我確實不明公主的去向。唯一能認定的,是她在這城里。”
“你為何要騙大家?!”云澤又是怒又是悲,“你明明清楚,世子和公主是多不容易走到一起的;你明明清楚,他們是怎樣的兩個人!你
背叛了他們!背叛了大家!”
“大家?”倉衡鹿念著,“我算在這‘大家’里?”
黑耳擦干淚水:“一路都拿你當同伴,沒想到你……你真是怪人,你將姐姐從危急中救醒,又將她奪走,你想做啥?!”
倉衡鹿陷入悵惘:“……我所做的是為了履行我的兩個承諾,可我失敗了。我明知兩個承諾相沖相犯,最后終于執意自尋了煩惱。背叛…
…這便是我努力的結果……”
“交回公主來!”云澤對他的話沒興趣深究,“至少提供公主的下落,否則……”
“否則事兒就大了!”烈月接過茬,“臨風是天子封賜的長史公主,司寇呂侯之女,晉侯之媳,衛伯視她為妹,宋世子視她為友,我還沒
上我陳燕二國。她出個意外,不論你主子是誰,也撐不住與我們為敵吧?!”
倉衡鹿突然發火,提高音量:“不用費力懷疑,干脆挖我的心去看!”
瀾戎旁觀良久,此刻出聲:“夫人,相信他。放他走,我們還有時間。”
倉衡鹿不得允許,拂卻云澤的匕首,徑自出殿。
“夫人!”云澤絕望地向烈月喊。
“暫且忍耐。”烈月勸慰,關于倉衡鹿,她腦中另牽掛有他身世等細節需要探察和思量。
云澤無法理解她迅速偃旗息鼓的真意,含怨隱下。黑耳追去。
瀾戎拉過烈月的手,鄭重地道:“如果他真來自齊國宮廷,父親名斑,那很有可能為我媯氏遺裔了。”
“果然。”烈月拊掌,“局面更加復雜。這個人,我們能否利用?他會因這層關系襄助我們,還是妨害我們?”
瀾戎搖頭:“惟有走一步是一步。或許,良機即將出現。”
其實,與此同時,“良機”的確奔著他們來了。
曲阜通往鄒城的路上,宋世子的新婚儀仗正浩蕩前進。
蘇顯坐在車上,百無聊賴地支著下巴發呆。
有侍女匆忙跑來,氣喘吁吁。
“嚯,新夫人又怎么了?”蘇顯耷拉下眼皮,強調“又”字。
“明天就到鄒城,夫君!”珠姜活潑的聲音傳入他耳中,“我想看望姐姐,順便參加雩祭。”
蘇顯扭過頭去:“誰許你下地亂竄?……這幾天你順便了很多事,比如順便停在路邊欣賞野菊,順便到曲阜住兩晚上,你好象完忘了我
們在趕路,是‘趕’路,不是郊游。”
珠姜撒嬌:“請夫君答應吧!”
“專程跑到曲阜,想給姐姐炫耀下自己的夫婿,誰知道姐姐居然不在,真不可原諒,所以追到鄒城也得讓姐姐嫉妒嫉妒自己婚姻多幸福…
…”蘇顯刻薄地點透她的心思,“可惜,我補償你也不是沒限度的。”
“我是真想念姐姐了!”珠姜不承認他的推斷,繼續央求,“夫君成!”
蘇顯拉起簾子:“……停一停就走,不準過夜。”
珠姜撅起嘴,轉念想想,畢竟他依順了自己,情不自禁喜笑顏開:“多謝夫君!”
距離雩祭三天。
丹姜徘徊在堂中,聽著各路頭目匯報籌備的進度。
“公主。”倉衡鹿走進來,“珠姜公主與宋世子的新婚隊伍途經城,要稍作留駐,邀公主見面。”
“哈?”丹姜無法置信,“珠兒來了?”
這個笨女人!
她暗暗罵著。
一定是滿心來亮一亮顯君,圖個虛榮。沒頭腦的家伙,平白為她精心策劃的游戲添一大隱患,竟引了蘇顯在這個時候到訪!蘇顯的狡猾機
詐,哪怕是片刻較量,也得耗她不少精力應付;萬一教他覷得一星半點痕跡,事情成與不成,便是未知了。
她飛快地轉動腦筋。
首先不能令這風聲吹到陳公夫婦那兒去。
“請他們……殿上休息。”她蹙著眉頭,“我很快到。”
倉衡鹿欲要依令執行,她跟上一句:“你陪著他們,直到我來。”
“公主怕我報信給陳公夫婦?”倉衡鹿邊走邊問,邁出門檻。
“凡事要謹慎。”丹姜在他背后陰森森地。
珠姜見了久違的倉衡鹿,格外親熱。
“母親真是偏心,把衡鹿賜給姐姐作媵臣而不給我。我的侍女們都要哭死了。”她興高采烈地假作抹淚狀,看起來像和倉衡鹿敘舊,實際
上是有意對蘇顯展示自己的嬌媚俏皮。
遺憾的是,蘇顯懶洋洋地靠著扶手憩,對她賣力的表演正眼也沒瞅。
珠姜一招無效,再上一招:“衡鹿比在營丘時更漂亮了。真希望我留在宮里的侍女們能看到。她們總在議論你呢,衡鹿。”
這回她目的是激起蘇顯的醋意。
蘇顯紋絲不動。
姐妹倆的姻緣都很艱澀哪。親手安排了女兒前途的辛夫人,計算進了這些寂寥與冷清沒呢?
倉衡鹿感慨完畢,收回思緒:“魯世子夫人連日來雜務冗繁,大約有緊要事纏住了。世子累了吧?方場上在搭建祭臺,后苑有一片園林,
世子與公主不妨兩處散散步,解解乏。”
不能傳信,就把人直接推過去好了。
偏偏蘇顯極度不樂意動彈:“免啦。”
好在珠姜得了他,如同幼童得了寶貴的玩具,巴不得分分秒秒捧在手心,嚷嚷到滿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聞得倉衡鹿的建議,豈肯放
過這個博人注目的游行機會,拉起蘇顯:“走一走也不錯。”
蘇顯差點發作,礙了倉衡鹿在面前,不便逞威,按下脾氣跟她出外。
神靈庇佑。
倉衡鹿遠遠發現瀾戎與烈月挽著手沿方場瀏覽時,不覺松了口氣。
“世子、公主……”他話剛滾到舌尖,便被微笑著擋住去路的丹姜硬逼了回去。
珠姜迎上:“姐姐,妹妹看你來啦!”
丹姜撫著她的臉:“珠兒,難得你出嫁尚不忘姐姐。……喲,顯世子,我該改口叫你妹婿了。”
蘇顯稍作敬禮,站在一邊,一言不發。
“我們一家人到殿中敘談吧。”丹姜瞥了倉衡鹿一眼,提議道。
珠姜答應,來拖丈夫,不經意間目光掠過方場,嘴里發出個長長的“咦”字。
丹姜見勢不妙:“珠兒,快進去!”
珠姜不干,索性到欄邊仔細分辨:“那……那是燕國公主烈月嘛!姐姐,是不是烈月?!”
她很激動。
在這里遇到烈月,無疑為她的榮耀增光添彩。齊燕爭奪顯君時,烈月慘敗于她母親的計謀之下,到頭來蒙受一身污名,不得不嫁與半老的
陳公做繼室;如今再度相逢,何妨使烈月的黯淡凄涼又一次襯托她的奪目幸福呢?
丹姜眼睜睜看著妹妹以勝利者高舉戰利品的姿態,拽著蘇顯一步步走向烈月。
“你的智計?”她冰冷地質問倉衡鹿,“你誘他們出來的?”
“公主該比臣更明白珠姜公主的性子。”倉衡鹿俯首。
丹姜按著胸口:“沒關系。……撲進樊籠的鳥兒,逃不掉的。”
一打完照面,珠姜感到失望了。
她想象中的陳國君老邁、猥瑣、病病歪歪,現實卻無情地打擊了她。陳國君瀾戎文雅清麗,風姿飄逸,自有一種成熟穩健的氣度,即使與
蘇顯并肩而立也毫不失色。關鍵的是,他與烈月看來親昵融洽,非常恩愛。
原期待的強烈對比化作烏有,雙方勢均力敵的話,就無甚趣味了。
那邊珠姜只顧肚里衡量比較,這邊烈月見到蘇顯,大為詫異。
“顯世子?!”她不能相信似地扯扯丈夫的袖子,“……是顯世子!”
蘇顯方同瀾戎寒暄了兩句,聽她叫喊,不由滿面疑惑地瞪著她。
烈月丟開瀾戎:“顯世子!顯世子!太好了,果真是顯世子!”
她一幅快哭的聲氣。
蘇顯完云里霧中:“陳公夫人,我……”
烈月注意到丹姜的靠近,抓緊時間壓低嗓子道:“顯世子千萬留下來!千萬!千萬!”
“啊,不必我介紹了。”丹姜踏著她最后一個字,及時插進他們中間,“……妹妹、妹婿是用過膳食啟程,還是即刻啟程?”
“即刻。”珠姜趕上來,防備地盯住烈月。
蘇顯歪著腦袋琢磨了一會兒,忽然一臉燦爛,甜甜地道:“呀,鄒城的棗是這幾天收獲吧?險些錯過品嘗的機會!”
他興奮地搓著手掌,雙眼放光。
丹姜一哂:“如此,妹婿要為棗而留宿一宵嘍?”
蘇顯摸一摸后腦勺:“哈哈,沒錯。攪擾了。”
繁地。
借著攻下聃地的余熱,周軍順利地再奪繁地,圓滿完成了將摯、聃、繁三地構成堅固營盤的任務,然而付出的代價是師氏晉侯的薨逝和數
目可觀的兵馬折損。當然,順著汝潁二水昂揚直上,以為能輕易推倒周王室的徐人也不好過,他們連受挫敗,元氣大傷,逐漸退縮至胡國附近
。
雙方都需要休養。戰事進入短暫的僵持期。
趁著這空隙,穆天子著手整編軍隊,選任新的師氏。深得天子寵信的毛伯班沒費多少工夫,就坐上了去世的晉侯遺下的位置,成為總帥。
接著,魯世子以一仗沒打的戰績,掌握主力軍的一支;第二支主力軍由名不見經傳的宋公子熙代替父兄轄理。
這種布局令包括士兵們在內的很多人腹誹不已。
好在衛伯景昭升為副總帥,負責先路沖鋒;而統領第三支晉戎合組主力軍,負責配合景昭的,是晉世子上光。
一時營中人人踴躍,以加入先路軍為榮。
他們的實力歷經考驗,真正讓人產生希望,愿意追隨。
景昭一方面很是自豪,一方面因他的搭檔發愁。
喪父后的上光,終日著一襲染成墨黑的生麻衰服,紅腫兩眼,從早到晚,一刻不停,認真忙碌于安排軍務,訓練軍士。
他吃過飯嗎?他睡過覺嗎?
但凡一瞧見他,他都是在忙、忙、忙。
“這樣下去不行!”景昭找到孟哲羅,“特使勸勸他!”
“他不和我話。”孟哲羅苦笑道,“除了公務,他不和任何人話。我想,他得獨自挺過這一關。”
景昭無奈,只得轉出來,打算自己去碰碰上光這塊硬石頭。
剛挨攏上光的帳子,忽有侍從模樣的人被軍士帶著走了過來。
景昭不免攔下:“何事?”
“奉陳公夫人命,有急訊敬呈晉世子!”侍從跪答。
“嘩”,帳簾掀起,上光匆匆奔出,取過侍從獻上的書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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