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夫人舉著絹子,嘴唇情不自禁地哆嗦。rg
“您真的愛我嗎?真的愛兄長和妹妹嗎?我們……難道不是您得意的玩具嗎?報仇?我還剩下了什么?我還能得到什么?”丹姜半點不留
情地扒開平日里掩藏著的傷疤,“您一場又一場安排的最后,給了我們兄妹的,是幸福呢,還是不幸?”
“你接著講。”此時的辛夫人早已迅速地穩定了自己的情緒。
丹姜一動不動地躺著,也沒打算就此結束:“是你害了我,母親。”
“為什么。”辛夫人眼里的光亮逐漸冰冷。
“您明明知道我喜歡上光……”
“然后呢?”
“您也明明知道倉衡鹿喜歡我……”
“哼,然后呢?”
“所以,我什么都沒有了……”
“沒了?”辛夫人平靜地候她講完。
“都沒了……”丹姜惋嘆。
辛夫人直起身:“要不是你在病中,我會狠狠地打你。……你以為,你失去了兩個對你來很重要的男人,是我一手造成的?好吧,你
你喜歡上光,你為他做了什么?你努力使他也來喜歡你了?你還倉衡鹿喜歡你,你回報了他什么?你使他覺得你值得喜歡了?到現在,他們
一個厭惡你到極點,一個死于你的愚蠢,這都是我的影響么?”
壓抑著憤怒的母親喝停了車子。
“作為一個母親,為兒女指引起點是必須的。而我給你們兄妹安排的路途,只是你們人生最初的部分,我希望你們能夠從比別人高的地方
起步,永遠都比別人爬得更快,登得更高。”辛夫人整理了一下衣裾,正襟危坐,“……在我和你舅父寧族還的時候,我們的母親便去世了
。你懂嗎?若是你父親身邊圍繞著其他女人和她們的孩子,時刻都覬覦你的位置和生命,那種滋味,那種恐懼……那時候我做夢都企盼母親可
以重新回來我們身邊,保護我們,讓我們無憂無慮,可那是不可能的。我只有努力學習在內闈立足的技巧,而寧族則努力學習如何在征戰中取
勝,我們姐弟相互支持,才有了一為君夫人,一為國君的今天。多不容易!”
頓了一會兒,做母親的下了車子,立在車旁,對里面蜷臥的女兒最后道:“我所作所為的目的,是不想讓我的兒女如我當年般終日惶惶。
……我果真錯了,你的埋怨我一一接受,并且馬上離開這里。從今而后,我不再對你的任何事情進行干預。”
“這算是拋棄了我嗎?”丹姜不置可否,漠然發問。
“不。”辛夫人一面示意御人前進,一面在和女兒告別的一瞬間回答,“我依舊是你最后的退路。再見了,孩子。”
“我什么都沒有了……”最愛的女兒留給她的,除了怨,還是怨……
錦衣玉食,珍玩貴器,無一不使你享用;尊崇地位,高貴出身,無一不令你具有;光輝未來,美好前程,無一不替你打算……
當初我渴望的,今天我都給予了你;當初我害怕的,今天我都擋開了它。順著我鋪設的道路走,你就擁有比我更耀眼的明天……
為何你,卻要怨我恨我,與我絕緣?孰是孰非?誰對誰錯?
聰明一世的母親將終生解不開困擾她的謎題;習慣了被賜予所有的女兒也將終生掙不脫依賴的枷鎖。
其實,不存在是非,不存在對錯,讓母女最終背道而馳的,只因為……
她們都再找不回失去了的自我……
宣方。
天氣真的來冷了。
臨風端著盛藥的幾案,走在深夜靜靜的廊道上。
凝結于地面的寒意透過絲履襲上她的足底,再擴散到她身,使她不由地打了個哆嗦,藥碗里的藥汁隨之輕輕蕩漾。她停了停,心地等
待了一會兒,復又抬腳,預備繼續前進。
“嫂嫂。”不遠處有人喚了一聲,跑幾步,迎上來接過幾案,“讓我來。”
“弟,你還沒睡?”臨風借著廊道兩側燃燒的火把,看清楚了服人的面龐。
服人待她走到前方,自己落后一頭,跟著她走:“兄長已經徹夜守候在母親榻前,如果有其他事情,還有我可以周。嫂嫂應該歇息。”
臨風答:“母親病倒,我很擔心。睡也睡不著,正好看火熬藥送到這里。”
“都快天亮了。”服人望了望天空,“您通宵不眠,對身體不好……送藥的話,差使寶音或其他侍女便行了。”
“寶音在照料凈兒。侍奉母親,還是交給我們這些做子女的吧。”臨風回首顧視服人,“……弟,你穿得單薄,留神別著涼。”
服人頓了一下:“嗯……”
二人一起走到了仲任棲所的房門口,只見屋里燭火昏暗,惟有上光獨自在燈下枯坐。發現他們,上光站起來。
正在這時,屏風內臥著的仲任忽然叫道:“昔羅!”
一股北風應聲鉆進屋中,所有的火苗都隨風瘋狂躍動。
上光僵住,像一支箭射中了他似的。
“昔羅!”仲任再叫。
上光盯著服人,臉上剎那飛過了驚懼、疑惑、不安與迷茫。
他顯然有些無措了。
臨風果斷地轉過身,對服人笑容可掬:“弟,你能替我取件裘衣嗎?我……還是覺得受不了這晨風……”
“啊,是。”服人放了幾案,立即去滿足她的愿望。
趁著她創造的空當,上光差不多從冰封中恢復了常態,首先到仲任身邊觀察了一番,斷定那是母親在夢囈。
“怎么回事呢?”他松了口氣,卻仍有后怕,自嘲地拉了臨風坐下,“……無論如何,我都沒想到。……那名字在這一刻從母親嘴里出來
,竟然還有服人在場……”
臨風百般安慰:“不要緊,服人當是沒聽清楚的。”
“母親這場病,真正來得蹊蹺。”上光沉吟,“我總是……心底不踏實。”
臨風撫摩他的鬢發:“那就靜觀其變。……你勞碌了這么多天,從沒好好睡過一覺。”
上光捉住她的指尖,攏在胸口暖著:“你才是。半分也不顧惜自己。”
臨風就勢偎進他懷中:“無妨。……但不知,母親究竟在做怎樣的夢?”
上光搖搖頭,攬了她的肩。
香爐中騰起的青色煙柱漸漸散亂,繚繞在梁間……
“我還很困哪。”公子凈揉著眼睛,嘟嘟囔囔,“這樣早起身,是去哪里?”
寶音一邊拽著他匆匆而行,一邊數落:“去你祖母那里!我打聽過了,你極兒弟弟偷偷先跑去探望你祖母了,再不起身,你永遠都趕不上
他啦!”
“天上的星星都沒下去呢。”凈兒止不住地打呵欠。
寶音催促:“快走,快走。”
一拐彎,不防欄桿處兀地站著服人,嚇得寶音差點兒驚呼出聲。
服人抱著裘衣,立在漸漸彌漫的霧氣里:“……你是要去侍奉母夫人嗎?不用去,君侯與君夫人都在。”
寶音想了想:“我帶凈公子前往探望母夫人,順便尋找極公子。”
“不必。”服人阻止,“極兒剛剛經過。你引凈兒回去吧,母夫人需要的是安寧,兩個孩子會很吵。”
“可……”寶音不愿放棄。
“這是命令。”服人堵住她的話頭。
寶音極不甘心:“那么公子為何在這里?”
服人靜默良久:“為了待在我自己該在的位置上。”
緊接著他補充:“你也必須如此。”
“為什么?”寶音勉力壓下怒火。
“若是不想改變現狀,有的事情,或許就不可看,不可聽,不可問。”服人一字一句地強調。
“為什么?!”寶音重復。
服人瞥一瞥她,鎮定地道:“因為我相信這是對的。”
不過,他這么的時候,眼神迷離,透出無限悵惘。
“我不明白。”寶音看著他在黑暗中閃爍的眸子,微微震撼。
服人深深呼吸:“回去吧……我在這里,任何人都不能打擾母親……”
寶音不能服氣也不能反駁,無望而惱恨地一跺腳,拽了凈兒原路返回。
而依舊沉浸于睡眠的仲任,渾然不覺自己正釀造著的,是一場變故的開端。
“夫人。”
多么熟悉的呼喚……
“夫人。”
仲任坐起身,四下尋找。
“是我啊,夫人。”她的丈夫寧族驀地出現,在她榻旁坐下,一如平日那般柔聲細語,“你生病了嗎?你要好起來呀。”
仲任抬起頭望向寧族,目光撫觸過他鷹翼般飛展的雙眉,再迎著他關切的視線,忍不住心中暖流涌動:“你到哪里去了?現在才來看我。
”
“我一直都在黃泉看著你,看著我們的兩個孩子。”寧族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依舊。
仲任仿佛憶起了他已不在人世,然而他的手,她舍不得放。
兩人喁喁輕談,溫存之際……
“那孩子是我的。”另一個聲音從寧族背后幽幽響起,“把他還給我,還給他真正的母親……”
仲任聞聲,立即汗毛倒豎,拼命地想扭過頭去,偏偏動彈不得。
一名年輕女子懷抱著嬰兒站在夫婦二人一旁,美麗而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冷眼打量他們。
“昔羅。”仲任耳聽丈夫這么稱呼那女子,不免心頭大震。
果然……
女子無動于衷,重復道:“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仲任抓緊丈夫:“上光是我的孩子!”
“上光?”女子舉起懷中嬰兒,“這才是上光。你忘了真正的兒子,卻也想叫我的兒子忘了真正的母親,我不能原諒你。”
寧族痛苦地護住仲任:“都是我的錯!都讓我承擔吧!”
“還給我!”昔羅不依不饒,對著仲任伸出手臂,“還給我,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啊!”仲任害怕地雙眼一閉,身子像墜入了萬丈深淵……
……
有雀鳥的啼鳴一聲聲落到枕畔。
仲任呻吟著,睜開眼。
透過屏風一角,能看見窗外幽青的屋檐與藍中泛白的天色交錯,勾勒出黎明的輪廓。
“母親,您醒了?”上光湊上來,心地扶起仲任。
“我怎么了?”
“您別擔心,醫師您這是由于太疲倦引起的一時眩暈,好好將養就沒緊要。臨風親自給您熬了藥……”
仲任攀著兒子的肩膀,打斷兒子的話:“我適才是做夢?”
“嗯?”上光作茫然狀,“……您之前都在昏睡……”
仲任發了一會兒呆:“我在夢里,有沒有喊什么?”
上光微笑:“沒有。”
仲任放下心,安穩地倚在枕上。
“母親,進藥了。”臨風捧藥獻上,上光替母親擦去額頭的汗水,轉身出去外間。
到了門口,極兒正昂起腦袋瓜,滿面不解地盯住父親。
上光蹲下來,瞧瞧四下無人:“極兒起來了?自己來的?”
“嗯……”極兒十分認真地,“祖母在叫‘昔羅’。”
“悄些。”上光忍俊不禁,“你聽到啦?”
極兒一臉“你撒謊了,這不對哦”的神氣,嚴肅地重重點一點頭。
上光抱起孩子,呵孩子的癢:“極兒,要保密呀,不然會教祖母煩惱的。”
極兒似懂非懂。不過既然是父親講的,做孩子的自然沒再多的意見;何況眼下只顧被父親逗得咯咯直樂了,哪還有空去追根問底。
“我絕不會要你和我走一樣的路。”末了,上光親了親孩子,“極兒是真正的,唯一的。”
“哈哈。”極兒笑著,也親了親父親。
上光享受完兒子的回贈:“好,我們去郊外跑一跑,為祖母帶些野味回來!極兒記得父親的馬叫什么?”
“飛驪!”
“真聰明……”
于是,衛伯景昭、陳公瀾戎及夫人烈月、宋公子熙等,受東道主晉侯上光的邀請,利用上午時光到一同到郊外狩獵游戲;而宋公蘇顯由于
健康的緣故留守館舍。
“一夜沒睡?”蘇顯瞥見臨風自竹簾外經過。
臨風停下腳步:“母夫人病了,早晨才好轉的。我們差不多都沒睡。”
“上光那個木頭將大家領出去,分明是希望你能歇息,看起來,你卻不領情哪。”蘇顯拍拍座席,“那么,陪我聊幾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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