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rg”南翁并不諱認(rèn),“雖然您會認(rèn)為我充滿敵意,可是我卻并不愿意果真與您為敵。實話講,我懷氏一門對國家權(quán)柄傾斜誰手并沒
興趣,只要這一大家人能夠存活下去、逐漸壯大,我就算是死也無憾。為此我可以犧牲任何人和任何東西。……所以,我得告訴您,您要報答
君侯,可有我這樣的決心?您究竟是為報答,還是僅為報復(fù)您父親向來的偏袒?”
大夫元沉默了一陣子:“我也考慮過您提出的問題。沒錯,我討厭我的父親和弟弟,并不打算向他們低頭,這種時候我也很奇怪,他們憑
什么認(rèn)為我會因為和他們有著血緣,就必須去支持他們的勾當(dāng)!”
“若是有機(jī)會,您會不會殺了他們?”
“我怕是沒這個機(jī)會吧?……也許會,也許不會,這由不得我選。”
“怎么由不得?”
“君侯的賢明,長眼睛的都能看見。與君侯作對,即使僥幸成功,也很快會被君侯數(shù)個友國的聯(lián)軍撲滅;哼,在那之前,多半先被得知了
真相的國人怒而攻殺也不定。他們在冒著犯眾怒的危險,眾怒一旦洶涌,屆時我一點(diǎn)主也做不得。”
“您忘了,君侯是戎女所生的庶子。嫡庶顛倒,不是您最痛恨的事?”
“這是他們構(gòu)陷君侯。”大夫元堅決否定,“即便是真,也顯得他們太虛偽了。我父親自己不就在寵庶滅嫡?卻要以此為借口謀逆!何其
諷刺!我偏要站到君侯身邊,無論君侯出身怎樣!”
“保持您的坦率吧。”南翁起身,步送至門口,“請走,您要做的事情還多。”
大夫元回顧南翁:“您的外孫大概會在哪里集結(jié)家臣?我想避開他們,出城給君侯報信。……您也可以不告訴我。”
南翁哈哈大笑,像是連淚光都笑出來了似地:“……前方群山,山山有虎,您是死士,不必避虎而行。”
“好。”大夫元深呼吸一口氣,“把我的佩劍還給我。”
南翁嘴角輕微抽搐:“不,別用您自己的劍。”
大夫元左右一看,從門前一名侍從手中奪下弓箭,搭在肩上,又摘了劍握在手里:“多謝!”
南翁揮了揮袖。
大夫元沿著碎石大道,一路朝都城門進(jìn)發(fā),每走一步都覺得自己像個真正的英雄。
今天的街道空無一人。
看來,會發(fā)生流血大事的消息已經(jīng)堂皇地散布在了國都中,得到了消息又不明就里的國人大約都躲在家中或者其他安的地方,只留耳朵
諦聽著外面的動靜。
對大夫元來,這種景象很不吉利。
就像是沙場被精心清理過,他將獨(dú)自于此對陣陣仗龐大的敵軍。
這種孤獨(dú)而悲壯的情緒像是一盞烈酒沒頭沒腦地灌進(jìn)了他的身體,眼睛、鼻子、嘴、胸膛以及四肢,都火辣辣地發(fā)熱,并帶著一股隱隱的
疼。但是他心情平寧,思路清晰,邊走還能邊思考路遇敵人的時候,他應(yīng)該如何反抗,怎樣搏殺。
他此刻沒想過自己可能會死。
因為他不能死。
該死的是那幫作亂的混蛋!
要不是怕被發(fā)現(xiàn),他真想大喊起來。為了泄憤,他只好對著空氣揮舞幾下拳頭。
就在這時,大道的拐角處閃出一個人來,與他不期而遇。
大夫元立馬搭弓,才看分明那是公子養(yǎng)。
“司馬!”他突然心頭一暖,迎上去。
公子養(yǎng)嚇一大跳,看了他好半天:“元!你從何而來?”
兩個人相互拉扯著藏到墻角,簡短地互敘了彼此的處境。
“都是我的錯,害了你了!”公子養(yǎng)跺腳,“我那孽畜,竟不及你一分!你等著,我要到宮里去,拼了我這條命也不讓司徒得逞!”
“司馬何苦?!”大夫元一把拽住,“司馬這一去豈不是要被我父親捉到了?還是與我速去太陰山找君侯商議要緊!”
公子養(yǎng)淚眼婆娑:“元!你還醒著,是我糊涂了!元!君侯最后可信之人,也只有你我了嗎?”
“如此就正是我的榮幸!”大夫元扶著公子養(yǎng),“司馬,我們走!”
“你們走得了?”正著,但聞馬蹄聲響,一乘輕車駛出巷口,車上立著身穿戰(zhàn)甲、手按長劍的公孫良宵,傲然俯視著自己的父親與好友
,吩咐左右,“來人,綁起他們,去見廣大夫!”
公子養(yǎng)一見到良宵,渾身的血直往頭上冒:“良宵!你可是君侯的臣子!”
良宵唇角微翹:“我早就了,我忠于姬氏。”
公子養(yǎng)又氣得滾出眼淚:“我……我這個愧對先君的罪人!如何生下了你,要我現(xiàn)在死了也無顏去見先君哪!”
良宵凝視著父親,并不動容:“我不是讓您別出來嗎?還好是我先遇到你們,我會保護(hù)你們的,但是你們得跟我走。”
大夫元這時節(jié)倒站在原地,一聲不吭,只是奇怪地端詳良宵。
“嘿!”公子養(yǎng)揮起手中的劍,要架到自己脖子上,“我堂堂司馬,也是你父親!縱然舍卻殘生,絕不從命于你!”
“留活的,綁了!”良宵大喝一聲,大夫元跟上一掌,打落了公子養(yǎng)的劍,與公子養(yǎng)一同就擒。
“你給我們帶路,去見見我那弟弟!”大夫元慨然道。
良宵挑一挑眉毛:“你還算聰明。”
宮城。露臺。
就在都城四下里戰(zhàn)云密布之時,臺上的時間卻仿佛靜止了。
這里坐著四個人:上光、仲任、服人與司徒弦。準(zhǔn)確地,仲任倒在上光臂彎中,服人緊緊攥住兄長和母親的衣角,而司徒弦則是握著拳
頭稍微和他們拉開距離。
室內(nèi)微弱的光芒,映照著他們的臉,可是卻描摹不清他們各自的表情。他們只是無聲地進(jìn)行一場對峙,好像誰先開口,誰就要一敗涂地。
“我愿意接受你的處罰,你殺了我,光兒。”最終,有人首先出來服軟。
這個人是仲任,她是位母親。
二十多年前,她殺死了別人的母親,卻養(yǎng)大了別人的兒子,如今她由衷地希望她所撫育長成的兒子,能夠結(jié)束她的生命。所以,她不畏懼
成為輸家。
“呵……”她真正的兒子服人,忍不住抽泣出聲。
而她的另一個沒有血緣的兒子上光,她選擇的生命之歸宿,還是溫柔地抱著她,一言不發(fā)。
司徒弦在旁靜觀。
“孩子,你不忍心么?”仲任心疼地?fù)崦瞎獾拿骖a,面頰濕滑,他哭得可真厲害呢,“我可以自己……”
上光嘆了一口氣。
仲任心如刀絞:“孩子,你不要悲傷。這是上一代的過錯,一旦我也不在,就會部埋入地下。”
“悲傷?”上光啞聲道,“……為什么呢?”
“是我對不起你……”仲任眼看他的淚珠反射著燈火不斷下墜,閃閃爍爍,明明滅滅。
“母親,為什么是您?”上光的嘴唇、舌尖、嗓子甚至身都在顫抖,“我以為……您一直只是被惡人利用,為什么您要承認(rèn)……”
仲任羞恥地以袖蒙臉:“別啦!”
她寧愿經(jīng)歷一千次死亡也從來不想像今天這樣,在他面前承認(rèn)自己是兇手,把自己從他母親變成他殺母的仇人。
上光仍舊摟著仲任,眼睛卻轉(zhuǎn)向服人:“……世事真如迷霧幻境,看不清時總希望能夠看清,看得清時倒又希望從未看清了……”
“君侯別再多言!”司徒弦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事已至此,沒必要保持虛假的客氣,“君侯以庶子之身,安享了二十六年富貴,穩(wěn)坐三
年君位,應(yīng)該退讓下來,讓真正的儲君即位!”
“安享!”上光重復(fù)一遍,似乎激起了一股氤氳已久的怒氣,“十四歲我誤闖黑祠時便已知曉我的身世,至此已有十二年了!‘原來我不
是真正的上光’,這句話無時無刻不在我心里扎著,我也明白我是別人的替身,所以我從來都盡最大力量來對得起所有人的期許,為國為家付
出了部心血!憑你,尚且不配評論我的作為,更不配送我這‘安享’二字!”
司徒弦藐視著他:“在你沒有同意退位之前,我還是會叫你一聲君侯。你發(fā)火了?那又有什么用?當(dāng)初是我令你得到了世子才該有的命運(yùn)
,如今也得是我奪走你區(qū)區(qū)一介庶子不該有的一切!”
“你想要我的命?”上光單刀直入。
“當(dāng)然!”司徒弦毫不避讓,“你也聽在耳里,我不只要你的命,你的兒子也不能活下來!”
仲任聞言,再不顧其他,猛地護(hù)住上光:“弦,我警告你!你要敢這樣,我先橫尸你面前!”
司徒弦站起來:“別傻了,姐姐。你聽到?jīng)]有,他從十四歲時就了解了自己的身份,可從沒破。這是個心機(jī)多么深沉的人!你難道還要
姑息他,直到他來殺死你為他生母報仇嗎?服人才是你的親兒子,才是晉國的國君。”
“報仇……”仲任被重新推回現(xiàn)實中,復(fù)又委頓下來,囁嚅不已,“那我……”
上光盯著司徒弦,目光冷利。
“我不想當(dāng)國君!”服人突然大聲,“國君只能是我兄長!我不管他……不管他是不是和我同出一母,他是我兄長,我是他弟弟,我不
能沒有兄長,這個晉國也不能沒有他!”
上光神色一動,不禁向服人伸出一只手,服人立即撲過去,一頭栽到上光胸前,盡情大哭。
“你這孩子……”習(xí)慣使然,上光愛憐地?fù)崤闹艿艿募贡常安唬銖慕裉炱穑筒荒苁呛⒆樱米鳛槟凶訐?dān)負(fù)起屬于你的職責(zé)了!
現(xiàn)在起,你好好看著,學(xué)著……來,司徒,你如何殺得了我?”
司徒弦冷笑數(shù)聲,取出良宵盜來的虎符亮給他看。
上光頷首,一字一頓道:“這是公孫良宵給你的。”
司徒弦不免手一抖,臉上努力作出不意外的樣子:“這果然是你授意他給我的。”
“是啊。”上光語氣淡漠,仿佛這不是個值得回答的問題一般,“良宵是我的兩臂之一,你不要低估他,以為自己買動得了你的女婿。”
“放心,我可沒那么大膽子把一家安危系之于他。”司徒弦慶幸自己躲過了這個最大的陷阱,還能反手給對方沉重一擊,“可惜呀,你這
條膀臂馬上就要丟失了,因為他正和我的廣兒在一起!而你的另一條膀臂,我那愚蠢又可憐的兒子元,正被秘密囚禁。”
上光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他,慢慢地開口:“做得不錯。”
“服人公子,請把能調(diào)動固士的玉佩拿出來!”司徒弦品味著他的行止意態(tài),覺出他舉手投足間帶著一點(diǎn)不祥的從容,感到事情需要速戰(zhàn)
速決,“您不要再受騙了,他并不是您的同胞兄長,只要他和他的兒子們還在,您就只能沉淪一生!”
“我不在乎!”服人胸口劇烈起伏,咬著牙從腰間摘下玉佩,……遞給了上光。
“公子!”司徒弦叫道,“你太糊涂了!”
上光則舉起玉佩,摩挲片刻,一點(diǎn)也不猶豫地砸向柱基,玉佩發(fā)出一聲脆響,碎成無法彌合的殘片。
司徒弦目瞪口呆。
“還真有人以為,一塊玉佩就能夠號令我三年養(yǎng)成的固士。”上光不疾不徐地譏諷,“從選拔固士之初,他們就被教導(dǎo)只從國君一人之命
,而在國君的允準(zhǔn)下,唯有服人公子可以調(diào)動他們,其余的人即或得到了玉佩也想都別想。”
“你……”司徒弦清楚地懂得自己被戲弄了,但還沒有失去優(yōu)勢,因此不可丟了氣度,“這也不出我意料。”
盡管這樣著,司徒弦卻拼命觀察上光的反應(yīng),可是上光不作任何反應(yīng),只管繼續(xù)揶揄:“軍隊動不得,固士不能動,你還有什么?”
“君侯何嘗不是如此,君侯還有什么?”司徒弦心硬嘴也不軟。
“嗯。而今你我都在臺上,你不會讓我有機(jī)會征集固士,我也不會讓你有機(jī)會召喚家臣。看來你我誰輸誰贏,寄望于都城里正在互搏的
人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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