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光一哂,“算起來,你有任氏和懷氏兩家家臣,而良宵由于得和司馬暫時決裂,只有部分姬氏家臣……過不了多久就會有消息來
了,等著罷……”
這是身臨險境該有的態(tài)度嗎?
司徒弦來覺得自己像是在懸崖邊緣行走,上光的鎮(zhèn)定就如同懸崖下的千丈深淵,彰顯著沉靜的恐怖與威脅,他的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砂
石,不停磨著自己的意志、勇氣和信心。
“也許良宵已經(jīng)死了。”司徒弦靈光一現(xiàn),“良宵為了欺我,連自己父親也關(guān)了起來,沒想到這卻是你們的一大失誤!你沒有第二個將領(lǐng)
來幫你指揮那些還肯替你賣命的蠢人!”
上光不否認(rèn)也不承認(rèn),示意服人讓虛弱的仲任倚靠,他卻踱到窗前升起了簾子,燦爛的午后陽光從外面一下子擁抱住了他,他回望司徒弦
,琥珀色的眸子里閃現(xiàn)著笑意……與殺機……
“你把他們帶來了?”大夫廣身簇新戎裝披掛,率領(lǐng)任氏與懷氏數(shù)百家臣集結(jié)于都城門附近,此時他腳下是華麗堅車,手里是锃亮寶劍
,臉上是好一派意氣風(fēng)發(fā),朝著良宵自以為瀟灑地?fù)]了揮手,“我就知道我這兄長要逃,可沒想到你的父親也不站在你一邊呢,姐夫。”
良宵似帶尷尬:“咳咳,上年紀(jì)的人總是頑固些。”
大夫廣跳下車:“那就是他們自找的了。”
他圍著公子養(yǎng)走了一圈,然后停在兄長大夫元面前:“你還有點兒事,我外祖的人竟沒殺得死你。幸虧我派了姐夫守住你的去路。”
大夫元看看他,又看看良宵:“你派他?哦,良宵還真找了個優(yōu)秀的新主人哪!”
“不!”大夫廣也覺得這句話得太失禮,于是趕快改正,“就像你當(dāng)初和我姐夫號稱君侯的雙臂一樣,我和我姐夫?qū)⑹俏磥硇戮碾p臂
!君侯將被公子取代,而我取代了你!”
大夫元大笑起來:“……從到大,我還第一次聽到你這么有魄力的一番話,可惜依然是沒腦子的胡而已。時候也差不多了,快
怎么處置我們吧?”
大夫廣惱羞成怒:“你以為你活得成?”
他抽出寶劍,奔向自己的親兄長大夫元。
“且慢!”良宵拔劍,上前架開,“你要刺死了他,可會背上弒兄惡名,這里的人都看著呢!”
大夫廣馬上道:“那你來殺!”
良宵一驚:“我?”
“你殺不殺?”大夫廣逼視著良宵,“……做大事的人,無論是誰擋在前面都該把他們殺掉!我們已經(jīng)是一群弒君的人了,你不要我弒兄
,我卻要你弒父!”
“好孽畜!盡管來殺!”公子養(yǎng)氣得一迭聲地喊,“良宵,你若還是我兒子,就別教他人動手!”
良宵皺眉良久,忽然一把推開大夫廣:“這算什么意思?鬧到最后,居然要我殺我父親。我不干了。”
別大夫廣,連大夫元也嚇了一大跳,以為耳朵聽錯:“你不干了?!”
良宵早已騰身上車,去解捆住公子養(yǎng)的繩子:“對啊!”
“走到這一步,干不干由得了你么?!抓起來!”大夫廣下令。頓時家臣們一擁而上,把良宵也綁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大夫元瞧著這昔日好友:“你可也真夠怪的。你到底在想啥?”
良宵卻瞧向父親,嘻嘻哈哈:“父親一開始就希望我能這樣追隨您吧?”
公子養(yǎng)這下恨也不是,悔也不是,只得長嘆一聲,把頭扭到一邊。
大夫廣把他們來來回回地打量:“良宵,我父親囑咐我不可信你,如今果是如此。……你其實是君侯設(shè)給我們的釣餌吧?可是為了瞞騙
我們,你送上來的虎符和君侯的動向,還有主動囚禁了你的父親,都對我們太有用了!你大概沒想到會這樣吧?”
“那你就有所不知了。”良宵搖頭,“君侯現(xiàn)在正在宮中。”
大夫廣大為震驚:“啊?”
“君侯正在宮中露臺。”良宵準(zhǔn)確無誤地仔細(xì)明,“和母夫人、服人公子還有你父親在一起。”
大夫廣脊梁上一股寒意滾過,滿身的冷汗都冒了出來,慌忙命令人馬:“快!往宮城進發(fā)!”
他七手八腳收拾了眾家臣正要走,突然又停住:“這樣我就沒必要再留著你們了!”
他舉起劍,走向束縛中的良宵三人。
一支勁箭帶著羽響橫空飛過,正中他的手腕。
大夫廣吃痛,回頭大嚷:“誰?!”
孰料劈面又來一箭,射落了他頭盔上的紅色簪纓。
這次他卻叫不出聲了,他眼看著一襲火赤獵裝的君夫人臨風(fēng),手執(zhí)弓箭,乘車緩緩駛出人叢之中。
“還好,我這點些末技藝還沒太生疏。”她環(huán)顧眾人,“……你們連禮數(shù)都忘了?”
一時之間,眾人紛紛屈膝禮拜。
“不要受蠱惑!”大夫廣壯起膽子。
“豎子!”臨風(fēng)指住大夫廣,凜然斥責(zé),“欲殺君侯良臣么?!”
大夫廣見這位君夫人聲勢奪人,瞬間恍然又回到了當(dāng)日她在蘭堂利落地處置寶音之時,心頭頓生懼意:“來人……”
“來人!給我拿下!”臨風(fēng)搶在他前面。
果真有人應(yīng)聲上來把大夫廣繳了械剝了甲,好生捆綁。而這些人,正是懷氏家臣……
大夫廣把嘴張得老大,半晌才想起不對勁:“你們是我的人!你們在干什么!”
“奉君侯之命!”臨風(fēng)一揚手,掃視眾人,“今日都中將討亂臣任氏司徒弦、大夫廣父子二人!爾等匯集在此,只有三條路可走:一則隨
我奔赴宮城,此為有功;二則棄械遁去,此為無過;三則仍舊追奉亂臣,此為有罪!有罪者就地屠滅不饒!”
此言一出,數(shù)十名司徒的死忠甲丁拼命反抗,但很快就遭到了良宵手下的姬氏精銳撲殺,滿地都淌著紅得刺眼的血。
大夫廣心知不好,急得像中之魚,欲求最后一搏:“懷氏還不救我?!”
臨風(fēng)肅然道:“豎子!現(xiàn)在你還不明白嗎?懷氏選擇了效忠君侯,而不是你和你的父親。”
“我不信!我不信!”大夫廣哀嚎起來,“外祖不會背叛我!不會的!”
“走!”臨風(fēng)不與他多,由良宵與大夫元夾護,引領(lǐng)這支隊伍開往宮城……
司徒弦立在臺上,忽聽宮城中鐘鼓齊鳴。
他三步并作兩步,跑到窗邊,向下覘視。
上光轉(zhuǎn)過身去,到屏風(fēng)內(nèi)的幾案上端了酒盞過來:“不要急,看來他們剛到宮城門,來這臺下還要點兒時間。”
“你若立刻宣布退位,我可以考慮只是囚禁你。”司徒弦篤定自己還是勝方,惡狠狠地下最后通牒。
“這么做是低估我,還是高估你?”上光把玩著酒盞,“我不會宣布退位的。我是在和你正面廝殺了,司徒。誰輸,誰就必須死!”
仲任枕著服人的膝頭:“我不懂……弦,你為何要這樣!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很好……你還有什么不滿足?”
“我是為了服人!”司徒弦又一次強調(diào)。
上光莞爾:“夠了,司徒。先君在日,你沒為了服人換儲;先君逝世、舉國艱難之時,你沒為了服人爭位;而今清寧無事,你倒出來為了
服人了。你也當(dāng)?shù)闷鸱私心愕哪且宦暋蹈浮浚∠胍等ノ页欣^來的社稷宗廟,是為了你自己,和你已長成的庶子罷了。”
司徒弦仰頭看著上光:“那又如何?任氏強則服人強,有我們輔佐,他會締造出比你治下更好的晉國!”
“……你不是好奇,我除了司馬、元和良宵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將領(lǐng)嗎?我的將領(lǐng)已經(jīng)來了,你不想看看?”上光俯瞰著露臺臺階,岔開
話題,微微一笑。
司徒弦驚疑不定,沖到欄桿前。
原來是君夫人臨風(fēng)。
臨風(fēng)也滿面笑容,向丈夫搖晃著自己的弓,弓頭上系著一束紅色簪纓。在她身后,跟著的不是別人,正是司馬公子養(yǎng)、大夫元與公孫良宵
。
司徒弦后退幾步,被柱子擋住。
輸了!
他腦子里轟轟然,只有這個聲音反復(fù)地響。輸了!
那簪纓是廣兒的,他認(rèn)得。
輸了,輸了!徹底輸了!
“不必詫異,實乃必然。”上光偏偏還要在他傷口補上一刀,將一份血誓擲到他腳下,“這是懷氏宗老們一起寫給我的效忠手書。……很
早以前的事了,大約是宣方之會前吧。當(dāng)時專心攪起內(nèi)爭的你們,沒有注意到我秘密詔令懷氏六宗將各自的宗子作為質(zhì)子混在參加大蒐禮的隊
伍中送往曲沃,在那兒他們有我的固士看守,非常安。”
司徒弦想撿起來看,卻覺得渾身沒有一點力氣。他順著柱子,跌坐到地上。
上光走近蹲下來,把酒盞擱到他手邊:“為了讓你更信任懷氏,征伐二戎時我還特意強行調(diào)用他們的糧草馬匹,使你以為你們會因共同的
利益站到一起。六宗人口,一個大家族,你父子二人的命與此相比,怎么夠重呢?”
司徒弦死死地盯著酒盞:“……這是鴆酒?你想要我的命?”
“我過,誰輸,誰就必須死!”對話又轉(zhuǎn)回到這里,上光覺得很滑稽,“在征伐二戎的軍中,難道不是你指使你的兒子給服人下藥嗎?
接著到云宮把惡行推到我身上……”
“不是我!是你!”司徒弦負(fù)隅頑抗。
上光不與之爭:“你以為自己綢繆完善,卻不知你性命早在我手。你若不走出今天這一步,我碰也不會碰你,可你貪心不足,已是沒有人
能夠救你了。……我有半點冤枉了你,你死后盡可化厲來找我;否則,到黃泉向先君謝罪去吧!”
正僵持著,臨風(fēng)一行已到臺上。
司徒弦見著大夫元:“你殺了你弟弟嗎?!”
大夫元看這情勢,心下已了解三分,不由地悲怒交集:“……是他先要殺我!”
“廣兒!”司徒弦誤認(rèn)為兒子已死,老淚縱橫,呼天搶地,“廣兒啊……”
他摘掉了冠冕摔在地上,扯散發(fā)髻,哭得一塌糊涂。
此情此景,又激發(fā)了仲任的痛惜之心,她顫巍巍地探出手,喉嚨里動了幾動,但被服人制止。
“姐姐!”司徒弦卻抓住這個時機,發(fā)出最后的詛咒,“姐姐,我們?nèi)问弦荒沭B(yǎng)下來的孽種害死了!以后在這晉國將沒了立足之地了!
服人,你永遠(yuǎn)也得不到君位啦!你會后悔的!你們都會后悔的!”
“服人,帶母親走!”上光道,“……元,你也回避吧。”
“用不著!”司徒弦霍然起立,一腳踢翻酒盞,長出了一口氣,“我身為貴家之子,又做了這許多年司徒,如今輸了給你,不會向你求饒
的!”
他回過身笑了幾聲,走到離仲任不遠(yuǎn)處解下佩玉,脫去外袍,放到她席前,扭轉(zhuǎn)頭來,滿面彌漫哀戚之色:“廣兒,我的廣兒……是為父
不如別人,累你受害……”
仲任只覺心頭狂跳,眼睛也要睜不開了:“上光……就……”
下一個字還沒出口,已見司徒弦咬牙發(fā)力,一頭撞向柱子,大殿內(nèi)但聞一聲悶響,震得人頭皮發(fā)麻,跟著升騰起濃重的血腥味道,堵得人
胸口發(fā)悶。
彼時寂寂。
每個人都看著仆在柱旁的司徒弦。
他一動不動。
他失去了部。
只是須臾之間,這個之前還以為自己能夠把握住勝利的人,輸?shù)搅巳绱藦氐椎牡夭健0肷渫兀肷L(fēng)光的司徒弦,做夢也沒有想到,將
一輩子結(jié)束在這片慘烈的血泊里……
浮云易變,是天意不預(yù);命運翻轉(zhuǎn),卻是人心使然,。
初時怒放枝頭,而今墮落泥淖,盛華若只在一時,何事才可永恒?
于是眼望這零落的富貴、離散的情義,從前放不開的手、挪不動的腳步與轉(zhuǎn)不去的眼眸,終于要由著心意淡遠(yuǎn),與愛恨都從此隔離……
子之湯兮,宛丘之上兮。
洵有情兮,而無望兮。
坎其擊鼓,宛丘之下。
無冬無夏,值其鷺羽。
坎其擊缶,宛丘之道。
無冬無夏,值其鷺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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