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將孩子輕輕抱了起來。rg那是個清秀俊美的男嬰,額頭寬廣,臉頰豐潤。在李景通的懷抱中,不哭不鬧,一雙烏黑的眼眸似乎也含著笑意。
李景通贊道:“孩兒好乖。”便對著嬰兒細細打量,忽然之間,他發現嬰孩的右目中竟然有兩個瞳仁。是重瞳子。
這一下,他抑制不住發自心底的喜悅,對剛剛醒轉的鐘夫人道:“咱們的孩子,竟然和上古名君舜帝一樣,是重瞳子!”
鐘夫人溫柔的微笑著,輕聲道:“孩兒這般富貴相貌,賴祖宗庇佑。”又問道:“您可曾為這孩子取了名字么?”
李景通想了想,道:“我想,這孩子叫做從嘉吧,但愿他日后事事從意,嘉運連連。”
他眼光一轉,發現弘冀正默默站在門邊,身子半進半出,便將他帶進來,牽起弘冀的手,撫上嬰兒的手,道:“你看,這是你的弟弟從嘉,日后你要擔負起做兄長的責任,也給兄弟做個好樣。”
弘冀輕輕觸了一下嬰兒的肌膚,便抽回手,籠入袖中,對李景通拱手道:“孩兒定當謹尊父親教誨。做一個好兄長。”
他回眸而視,面上有一絲嫌惡神情轉瞬而過。初生的從嘉卻渾然不覺,只曉得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揮動著手,咿呀啼語。
從嘉出生之后,李昪、李景通父子的仕途通順非常,一些原先困擾著久決不下的事情,也漸漸理出了頭緒,倒應了從嘉這個名字,真的是“事事從意,嘉運連連”了。
這一年的十月間,李昪與心腹重臣合謀逼宮,南吳睿帝楊溥在百般無奈之下,只得派江夏王楊麟奉著冊籍、國璽等物,到金陵行禪位大禮,將皇位禪讓與李昪。事隔不久,楊溥便被遷徙到潤州丹陽宮軟禁起來,南吳從此亡國。
原先的南吳齊王李昪,念其封號,先將國號定為齊,改元“昪元“,建都金陵。其后,尊唐憲宗子吳王恪為祖,復改國號為唐。
登基之后便一直忙忙碌碌,不知不覺間,已是幾個月過去了。這些時日里,男子們要設置百官、宗廟、社稷、宮殿、文武、以及一切天子禮儀,還要對諸位皇子行冊封之禮。
李昪的五個兒子,長子景通在登基大典后便被立為太子,次子景遷封為楚王,三子景遂為晉王,四子景達為齊王,五子景迢為江王。兄弟五人原相親相愛,雖然此時由臣宦之后成為了皇子,也與從前沒什么兩樣,看看彼此的新身份,倒也十分有趣。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群臣們開始傳,是這個天生重瞳,有著富貴相貌的嬰孩,給南唐帶來了無盡的福運。傳不脛而走,由官衙而至民間,由深閨而至淺閨,成了江南百姓口中嘖嘖稱奇的佳話。
這樣的傳也在后宮中流轉著,的從嘉,每天都要被許多女子抱來親去,昏昏噩噩之時,臉手上便染上多少胭脂,幾許香塵。
燕子去了又來,荷花謝了再開,轉眼間,從嘉已將過周歲了。
江南風俗,孩兒滿周歲時,要行“抓周兒”之禮。便是在嬰兒周圍擺滿各樣物事,任憑嬰兒抓取。據由其所抓之物,可側探出其日后的志趣事業云云。
從嘉與眾不同,“抓周兒”禮辦的格外熱鬧,烈祖李昪雖然政務繁忙,居然也撥冗前來觀禮,并親賜寶飾,其他宗親貴胄更是從者如潮。
正午時分,鐘夫人懷抱從嘉緩步走出,中堂上早已鋪設好數片柔軟錦席,其上羅列著金銀七寶、文房書籍、道釋經卷、秤尺刀剪、升斗戥子、彩緞花朵、官楮錢陌、女工針線、應用物件以及孩童嬉戲之物,滿滿的圍成了一個圈子。
鐘夫人將嬰孩輕輕放在錦席正中,便悄然退開。從嘉初離母親懷抱,嘴微微一扁,似乎就要大哭。鐘夫人連忙道:“孩兒莫哭,去看看你喜歡什么,便抓什么。”
從嘉抬起眼睛望望四周,似乎是聽懂了鐘夫人的話,手足并用,在圈子中爬動。走不幾步,便被一書籍擋住去路,他手一抓,便揮舞起來,眾人凝目細看,卻是一《詞韻》。李昪微感失望,拈須笑道:“雖是詩詞道,做皇家子弟,多讀些書也沒什么壞處,且看他再抓什么。”
一時間眾人都漸漸屏住呼吸,生怕一個聲音重了,使得嬰兒抓錯了東西。正這時,從嘉的另一只手也伸了出去,抓回來的,卻是一副女子用的釵釧。
這一下,李昪頓覺不樂,面色也沉了下來,對李景通道:“發不象樣了,想必是這孩兒自幼生長于婦人之手,太過沾染脂粉氣所至。”
李景通聽得父親言語有責備之意,連忙長揖告罪。李昪想了想,便對近身內侍吩咐幾句,不一刻,那名內侍已捧回一個黃絹的包裹。
李昪道:“把這個也放在孩兒旁邊。”
李景通遲遲疑疑的打開黃絹的包裹,一看之下,竟然是國璽,不禁嚇了一跳,道:“父皇,國璽關乎國阼,怎可交與兒把玩,只恐不妥。”
李昪搖了搖頭道:“是我李家子孫,便有可能承繼大統,璽印交給他,不過是早晚的事情,你又何必擔心?”
李景通一聽這話,分明是暗示從嘉將是以后的儲君,他心中大喜,也不再多話,將璽印接過來,心翼翼的放在從嘉身邊,心中不斷道:“孩兒啊,你快快將著璽印抓起來吧!”
站在他身邊的鐘夫人聽見他們父子這般對話,心中早也明白幾分,夫婦倆對望一下,便眼睜睜的看著從嘉,瞧他如何選擇。
卻見從嘉坐在圈子中間,扳起手玩得正起勁,似乎對周遭所有東西都再無興趣,李景通夫婦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上前,替他將璽印抓在手中。
此時此刻,兩人的也心跳快,一聲聲都似在心底大喊著:抓璽印,抓璽印……
一時之間,不獨景通與鐘氏,李昪和所有宗室子弟的目光,都凝注在從嘉的白皙手上,而站在人群之中的弘冀,卻是看得最用心,最仔細的一個。
他手中握著一枚的石子,目光牢牢盯住國璽,又不時留心著從嘉的些微舉動。起初,的從嘉只是環視著眾人,面上帶著恬靜卻又茫然的微笑,過了一會,他似乎也留意到,身邊多了一個十分奇怪的物事,以目光探究片刻,便咿呀著慢慢爬了過去。
弘冀深深吸了一口氣,提手于胸前,凝神扣住石子,眼看著從嘉的手已快要觸到國璽上的雕龍了,驀然雙指暗彈,石子疾射而出。
此時,他距離從嘉不過數尺遠近,這一手飛石功夫,又是平時彈鳥雀、射爬蟲練熟了的,安有不中之理?就在旁人都沒注意的當兒,石子已閃電般飛出,打在從嘉伸出去的手指上。
從嘉右手吃痛,“哇”的一聲大驚而哭。身軀滾倒,雙足踢蹬,將身邊的許多抓周物事都拂得亂了。鐘夫人見孩兒忽然大哭大鬧,心疼不已,剛想上前檢視,李景通驀地拉住她的手腕,以目光制止,鐘夫人眼中有淚,卻也無可奈何。
從嘉此時只顧手指傷痛,雙臂揮舞不住,未受傷的左手胡亂一抓,偏巧就抓住了國璽的絲紐。他混不理手上抓的是什么,便拉動起來,無奈人力薄,提起約莫半尺上下,手指一松,驀然掉落,李景通連忙搶上前去,伸手接住。
饒是如此,廳堂中的眾人已經歡呼雷動,李昇含笑將從嘉抱在了懷中,慈愛與欣慰形于言表。
弘冀不置信的看著這一切,剛剛浮上眉端的笑容,轉瞬間便被驚愕替代。呆愣半晌,從心底漸漸涌上一股不出的酸澀。如潮水般涌來的道賀聲,仿佛是鞭子般抽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痛。
他慢慢的走了出去,與蜂擁上前祝賀的人群背道而馳,臨出門的時候,回頭望去,人頭攢動中,只看到從嘉尤帶淚痕的臉旁,是自己的父母雙親洋溢著幸福神情的笑臉。
所有這些,該是屬于他的,如今卻毫無保留的數給了從嘉,幸福歡愉充斥在整個廳堂,乃至整個南唐的宮殿中,獨獨在他面前止步。
弘冀出了正廳大門,拔足飛奔,走至一處僻靜所在,忽然發一聲喊,隨手撈起一根樹枝狂揮,周遭花草頓時遭殃,一時間嬌艷凋落嫩蕊委地,化為一片狼籍。
一番折騰,弘冀也累得汗流不住,頹然棄了樹枝,單手撐著墻壁咻咻喘息。一陣微涼的風,吹透了他輕窄的袖子,他微微側了頭,目光穿過袖底,偶然向后看去,便看到一雙錦緞的繡鞋,半遮半掩在簇新的織金襦裙之下。
弘冀倏地轉過身來,冷然開口道:“母親,你來做什么?”
他也看到,鐘夫人所穿的,尚是抓周時的的禮服,一件紅底灑花寬袖對襟衫子,長恰至膝,下著朱紅色的長裙,身上的披帛也是水紅色的。當她走上前去,默默抱住弘冀的時候,這么一身深深淺淺的紅色,就溫暖的占據了弘冀的雙眸。
他伸手抱住母親的雙腿,身子止不住的顫抖,鐘夫人慢慢俯下身子,撫摩著弘冀的頭發,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道:“方才,你為何要暗算從嘉?”
弘冀聞言,先是一怔,驀然掙脫了母親的懷抱,一雙眼睛里寫滿了羞辱與不甘,道:“母親來找我,是前來幸師問罪?還是準備在祖父和父親面前告發我?”
鐘夫人有些吃驚,她握著弘冀的雙手,道:“你是我的親生兒子,我怎么會做傷害你的事情?”她看見弘冀面色和緩,又道:“可是,從嘉也是我的兒子,不獨如此,他還是你的親弟弟,是你同父同母的親弟弟,你難道忍心傷害他么?”
弘冀慢慢退開兩步,背脊緊貼著青石墻,他的目光中,有著不可抑止的悲痛和憤懣,道:“我早就知道,從嘉出生了,你和父親就不會再喜歡我了。”
而在這個時候,臨近的吳國偏偏是禍患連綿。吳國的開國之君武肅王錢鏐,原是唐末的節度使,及唐朝覆滅,便割據一方。吳國民弱,四方強敵環伺,便奉北方的后梁為正朔,不敢稱帝,只受后梁封號為吳王。及至后唐代梁稱帝,吳便也依樣拜奉,起來,北方的強權也不過是一個依憑罷了,到底是誰做皇帝,也不是太相干的事情。
錢鏐的都城錢塘年年有潮水為患,錢鏐便廣修水利,增加田畝,筑起了錢塘江石堤,并擴建了杭州城,以策一方安。
鐘夫人也有些氣惱,道:“若是我安心要與你為難,此時何必只身前來?你射從嘉的那枚石子,我也悄悄的收起來了,沒有讓旁人看到。”
她將手張開,掌心里正是弘冀彈射的那枚石子。
弘冀將石子抓了過來,遠遠的拋擲出去,轉過頭來,目光閃爍不定,仿佛在思慮著什么,半晌才道:“從嘉現下如何?”
鐘夫人嘆了口氣,道:“我已仔細查看過了,幸好你人力弱,那記飛石,也不曾傷了他的筋骨,不然,傷在右手手指,日后如何讀書寫字?”
弘冀聽鐘夫人絮絮完,才緩緩道:“母親,我答應你,從此之后,我不會再做這樣的蠢事,也也絕不會如此害他。”
他一面著話,一面默默的后退,忽然一轉身,向山石花木叢中跑去,鐘夫人在身后連聲呼喚,他也直如不聞。
此后數年,弘冀多深居簡出,除了給鐘夫人請安外,幾乎不見什么人。
起來,皇宮內院,一重接著一重,次第錯落,皇子們也各有居所,想要對一個人避而不見,也是挺簡單的事情。
從嘉出生以后,鐘夫人又誕育了從善、從鎰、從謙三個孩子,李氏宗族中,也不再有夭亡的孩童,在宮人們茶余飯后的傳里,這又是拜從嘉所帶來的福運所致。
時維昇元五年,歲在辛丑,這一年,從嘉年方五歲,弘冀已近弱冠。
李昪稱帝幾年來,對外弭兵休戰.對內休養生息,以保境安民,南唐在他治理之下,已漸漸脫離了戰火過后的貧弱,元氣大為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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