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還未完,寢殿的門豁朗一聲開啟出一道縫隙,周薔含嗔帶怨的嬌顏乍然出現。從嘉早已覷準機會,疾步趕過去,周薔想不到他這么快便到近前,反手便要關門,從嘉伸臂插入門縫中一隔,門沒法關上,卻夾住了他的手臂。
一時間手臂大痛,讓他忍不住叫出聲來,周薔吃了一驚,急忙將門打開,拉起他衣袖查看,卻見一道深紅淤痕已漸漸轉紫。
只要碰觸那道傷痕,從嘉就疼得微微顫抖,周薔謙然,呆呆看著從嘉,隔了好半天,才問道:“從嘉,你……你還疼么?”
“怎么會不疼。”從嘉看起來神色不悅,道:“你若不信,也被門夾一下看看。”
周薔更加不知所措,窘得面色發紅,道:“我也不是故意的,誰讓你把手伸過來的,你受了傷,卻來怪我。”一邊著,一邊就哭起來。
從嘉用未受傷的手臂抱著她,輕輕撫摩她背脊,周薔哭得更加厲害,絮絮道:“我們才成婚,你便欺負我,成心與我慪氣。”
從嘉哭笑不得,嘆道:“我怎么敢欺負你,明明是你一直在欺負我。”
周薔哭道:“還不是,你今日當著我的面,便一直看那個宮女,明明就是嘔我。你是我的夫婿,怎么能對旁的女子這般專注。”
從嘉一時無語,半晌才道:“薔兒,你要知道,我對你的心思永遠都不會改變,若是有什么對你不住的地方,還要請你多加諒解。”
周薔也是冰雪聰明的,聽他話中似另有他意,便道:“難道你當真要納妾不成?”
從嘉心中忽然一凜,正色道:“我自然不想納妾,可是,不少王孫貴族,都是有妻有妾,若是父皇母后為我納了,難道還能回絕?”
“可你并不是他們,我也不許你納妾。”周薔抬起頭,語氣十分認真。她看向從嘉,凝視的眸子中又泛起淚光:“我知道你的心里有我,而我的心中也只有你,我們兩個人就這樣相守終生,不好么?”
從嘉心神激蕩,點了點頭,用力將她攬入懷中,她的淡淡清香,在一剎那充盈于身邊,這讓他想起初見之時,自己是何等驚艷,在找尋她,盼望著與她成婚的那些時日里,自己又是何等的相思如潮,他更加緊密的擁住周薔,道:“薔兒,你放心好了,我這一生,決不負你!”
周薔安靜的伏在他懷中,輕蹙的眉尖已漸漸浮上笑意。
這一晚,他們還是沒有參加宮中的飲宴,卻也備了酒饌,相對酌。
周薔著意的裝扮過,雙眉欣秀,愈發顯得雪膚花貌,此時穿著一襲淺金色長衣,其上滿是團鸞刺繡,甚是華麗雍容,領口敞開,露出纖長的頸子和肩背的大片雪膚,頗有殘唐風范。
從嘉看得有些癡,道:“薔兒,你這樣美麗,若是生在盛唐時代,想來是沒人及得上你,玄宗皇帝身邊只怕也沒有什么楊貴妃,只有周貴妃了。”
周薔輕巧道:“我可沒這個福分,你既不會做什么皇帝,我也不會做什么貴妃。”
從嘉知道她意思,便道:“你自然不會屈身為妃嬪,無論怎么樣都會是皇后。”周薔接口道:“史書上的皇后又有幾個能得皇帝寵愛的?”
從嘉語塞,便轉開話題,道:“我倒忘了,你是個善歌舞通史書的才女,今日尊前,可否一開金口?”
周薔笑了笑,道:“方才我們到玄宗,我知道他曾做過一闋《好時光》曲,你想不想聽?”著,命侍女將自己常用的琵琶取來,婉轉撥弦三兩聲,果然便有不同風光。
從嘉做了個請的手勢,便聽見周薔唱道:“寶髻偏宜宮樣,蓮臉嫩,體紅香。眉黛不須張敞畫,天教入鬢長。莫倚傾國貌,嫁取個,有情郎。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
她的聲音清潤朗朗,配合了琵琶的錚綜,混合成一種奇異之美,從嘉不覺動容,便取出隨身的竹笛,緩緩吹奏相和,
這曲子翻了一遍又一遍,兩人都沉浸在這種柔膩曲聲中,終于,周薔放在琵琶,道:“這曲中的美人,或許就是楊貴妃吧,當時何等恩愛,也終于在馬嵬坡一筆勾銷。”
從嘉也嘆道:“以色事人,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他這話的時候,周薔正端起酒盞,仰頭欲飲,不知為何手一抖,酒盞傾側,深紅的酒液潑翻在羅袖上,從嘉看了看,道:“或許自古帝王皆薄幸吧,幸好我是不會做皇帝的。”
到這里,他也確有感觸,自己的母親是那般賢良淑德的女子,也無法留住父親的心。
他強笑道:“是我方才錯了話,我自罰三大杯。”
周薔呸的啐他道:“罰你喝酒,不是太過便宜了你。”她眼光一轉,道:“要罰你填詞。”
她帶點薄醉,吃吃的笑,纖指輕點,引得從嘉將目光凝在她芳唇之上。那櫻口嬌,圓潤齊整,唇上輕點了些深色胭脂,更見潤澤,周薔道:“你就以它為題吧。”
從嘉雙眉微揚,笑道:“我若是填不出來,你是否又不許我進房?”
這一句話,便引得周薔面色緋紅,從嘉忽然有了興致,含笑吟道:“晚妝初過,沉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
周薔細聽,道:“這是《一斛珠》。”
從嘉點點頭,垂目間看到周薔袖上酒漬,又有了句子,道:“羅袖裛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
一語未畢,周薔已經連叫“走題了,不好”。從嘉不過是憑才思一晌成句,被她這般打擾,也難再繼續。側目間便看到周薔一臉頑皮笑容,隨即也笑道:“好啊,你又欺負我,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著話,便去呵她的癢,周薔一路躲閃,漸入內室,跑不出三五步,便被從嘉逮個正著,壓在床榻上。
周薔最怕這個,被他一呵,險些連氣也喘不上來,只得告饒:“好哥哥,你就饒我這一回吧。”
從嘉卻不放開,又抱著她親昵一會兒。周薔被他攬在懷中,不覺有些羞怯,啐他一口,嗔道:“你這鬼,又在動什么壞腦筋?”從嘉奇道:“我好歹是你夫婿,怎么叫我鬼?”
周薔笑道:“難道你忘了,我還比你大上一歲呢,不叫你鬼叫什么?”
從嘉嘿嘿一笑,道:“我發覺你很喜歡啐人,這個習慣當真不好,身為夫婿,我得替你糾正一下。”
周薔道:“那便如何糾正?”話間,從嘉已深深吻了下來。周薔一邊笑一邊躲向里床,口中嚼著一點紅茸,趁他不經意時輕啐過去。
從嘉衫袖一拂,錦帳下了簾鉤,在未完隔絕時,聽見他呢喃般吟道:“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流光容易將人拋,不知不覺,便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恍然間,從嘉成婚已經三個多月了。他與周薔兩情繾綣,幾乎忘了世事,卻不知道,在這些日子里,南唐已漸漸處于危機之中。
起先,是后周出兵攻打后蜀秦、鳳二州,后蜀國主孟昶并不是個有為君主,戰事一起,后蜀就幾乎處于劣勢,沒奈何之下,只能派遣特使,向臨近的南唐與北漢求援。
南唐與后周僅隔一道淮水,早將其視為勁敵,此時接到密報,李璟心中便打定了主意:若僅僅以南唐軍備,自然不能與后周抗衡,而今番卻是聯合后蜀、北漢三國之力,共同伐周。如此一來,后周未必能夠討得了好去。
他早在數年之前,便有了吞并北方土地,還都于長安的想法,此時的機會又怎能輕易放過?當下便禮待蜀使,慨然應允出兵之事。
然而他卻沒有想到,這般做法,正好落于后周所設的圈套之中,還未等北漢聯手,后周此時的君主柴榮便急速下詔,以南唐無端尋釁為由,歷數其罪狀,遣大將李穀、王彥超、韓令坤等進攻唐國壽州。
李璟立刻派遣神武統軍劉彥貞為北面行營都部署,率軍三萬赴壽州解圍,再以奉化節度使同平章事皇甫暉為北面行營應援使,常州團練使姚鳳為應援都監,也率三萬人馬,屯軍定遠縣做為策應。
然而,朝中仍不免人心惶惶,朝臣們大多知道,這些年來南唐不經戰事,文恬武嬉,又怎能與剽悍如虎的后周驍騎相比?
時事如此,北漢便是曾有聯軍之意,這會兒也不敢異動,后蜀自顧不暇,更無力與南唐聯合,局勢陡生奇變,端的是李璟始料不及,原想揀一個大大的便宜,沒想到卻將六萬精銳深陷戰圈,壽州之戰屢屢敗績,他除了搖頭嘆氣外,竟然想不出應對之法。
十二月甲戌,后周于壽州城下敗唐兵二千余人,己卯日,先鋒都指揮使白延遇敗唐兵千余人于山口鎮。
戰事一路吃緊,眼看后周軍便要突破壽州防線,進攻淮南,南唐朝中卻眾議紛紛,拿不出好主意。終于,齊王景達向皇帝進言,希望召宋齊丘還朝。
他的理由十分簡單:“宋齊丘乃是先帝的布衣之交,且有功勛,實在不宜久棄山澤。”話得冠冕堂皇,其實李璟也明白,不論宋齊丘如何倨傲,不服統領,他總歸比朝中這些臣子能干一些。
于是先命馮延巳前往,宋齊丘并不接受,便再派遣皇太弟景遂攜詔書遠赴青陽。景遂地位尊榮,為人純厚善良,當年與宋齊丘也有私交,給了他十足的面子,這才請得他動,封為太傅,入朝謀難。
宋齊丘為人頗好名利,當年放歸青陽,心中便憋著一口氣,此番歸闋,立定決心,要做出一番大事業來。入朝后,便向李璟建議道:“如今敵眾我寡,可發諸州兵將屯軍淮泗,再選擇偏將裨將中有能力者,委以重任,后周無法探知虛實,自然不敢冒進。只要能夠僵持幾個月,到了來年春汛,淮水再漲之時,后周不諳水戰,加上渡河困難,供給必然缺乏,他們自然便會退兵了。到那個時候,我國再派能言善道的使者前去和議,料來可無大喪敗。”
李璟心中所想,卻不是這個意思,思量了一會兒,便道:“這些年來,后周屢次進犯。就算將他們退去,遲早還會再來,實在是不勝其擾。他們所要的不過是淮南一帶的土地,不若將壽州割讓給他,永絕后患,也就是了。”
宋齊丘不由得怒氣沖沖,道:“陛下得是什么話!如今唐國的每寸土地,都是先帝辛苦經營下來的,陛下敢割讓給他人,就不怕千秋萬歲之后沒面目去見先帝么!”
他頜下白須冉冉掀動,稍停再道:“老臣是先帝爺一手提拔的,永遠感念先帝的好處,此時寧肯失禮于陛下,也絕不能對不起先帝。”
李璟心中亦有怒氣,但眼下有求于人,也不好對宋齊丘發作,只得忍耐著道:“宋公不要動氣,割讓土地自然非朕所愿,只不過,這也是朝中眾臣的意思。”
宋齊丘嘿嘿笑了一聲,道:“朝中眾臣,他們懂得什么?若是他們有事,陛下也不會請我回來了。”
李璟強忍著怒氣,道:“如此,就讓朕好好斟酌一下,再行定奪吧。”
宋齊丘微施禮一禮,轉身退去,行至殿門口,忽然回轉身來,冷看李璟一眼,道:“既然陛下請了我回來,微臣自然該盡臣下之責,出謀劃策,為君分勞,可是,若陛下對臣不能夠信任,那還不如放我回歸青陽的好。”
著話,他衫袖微拂,轉身便走,李璟看著他的身影遠去,心中的怒氣驀然迸發,他抓住身邊茶盞,用力擲在地上,豁朗一聲,磁片四濺,守在書案旁的宮人嚇得連忙跪下磕頭。
李璟頹然坐在龍椅上,呼呼喘息,他知道,宋齊丘雖然歸朝不久,陳覺、張徽古這些樞密副使卻都附庸于他,長此以往,他這個皇帝豈不被他們架空了?想到此處,他不由得一陣切齒,一陣擔憂。
又過了幾日,李璟召集重臣與皇子一同議事,再次將舊話重提,辯論聲中,朝臣們漸漸分為兩派,其中一方人數較少,以宋齊丘為首,反對割地之策;另一方則以馮延巳為首,抱持相反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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