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跑回到修斯和我所在之處,焦急的叫著:“快點,我們得換個地方,也許到北邊有村落的地方還可以找到人救治一……”
他的話頓住了,我抱著被血染紅的修斯嚶嚶哭泣著。泥土吸食著血液,也吸食著修斯的生命。泥土飽和,修斯的生命也已完結。我沒敢去看他的臉,也不知他死去時的表情是怎樣的。我只看到修斯圣潔的白袍已被鮮血染得透徹。
原來,他一直在等我在回提滋的。
眼睛從來沒有這么酸澀,臉頰也從來沒有這么濕。我抱著懷里漸漸冷硬的修斯,已經開始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抱著什么了。
大地在晃動嗎?因為我的整個世界也在晃動,所以我根本感覺不到外界的什么。地面在撕裂嗎?因為我的心也在撕扯,所以已經感覺不到什么轟然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震動退去,我似乎平靜下來,可這感覺卻又不像是平靜,而是空洞的沒有任何知覺。
我緩緩抬起臉,向前方望了一眼。很遠的地方有一片黑壓壓的陸地,我身周一大片路那島的南部半區已化為零星碎裂的小塊,突出在海面上,像散落在布匹上的黑色雜屑。
火焰和海水都消退了。破碎的海溝里飄蕩著雜物和腥臭味,這一片水域,都被染成了觸目的紅色。
天邊的晚霞,紅得讓人心驚、刺眼。我忍耐不住的閉上眼,向后倒去。
就這樣永遠都不要醒來吧!
“你是我的兒子,為什么卻要處處與我作對?”太后雅娜?休貝爾,坐在蓮的對面,端著茶碗,故做冷靜的瞟了一眼自己的兒子。
“我是您的兒子,也是公國的君王,所做的事都是自認為應當,并沒有刻意要針對誰,母后。”
蓮不動如泰山,深沉的臉色讓人看不出喜怒,音調也沉穩得無形中給人壓力。
“沒有嗎?那你為什么總是護著那個以撒,我要說什么,你都要反對!?”
“我不贊同您的做法,而且……”蓮把弄著手里的東西,抬頭道:“以撒他,是我的弟弟。”
“他不是你弟弟!他是魔鬼!!”雅娜突然將茶碗狠狠的丟在矮幾上,大聲叫道。
蓮皺了皺眉,略顯不悅的道:“母后,請不要說這種有失身份的話!”
雅娜也注意到自己的失態,清了清嗓子,又苦口婆心的勸道:
“你雖然把他當做弟弟看待,可是他卻不一定當你是哥哥,更別提把你當做皇帝!
他是在怎樣的環境中長大的?他又為什么要回來?他一回來,怎么就多了這么多事端?你以為這些是偶然嗎?我早就看透他的意圖了——他打算攪亂這里的一切,然后就趁機奪位!
只可惜啊,你父皇早一步把王位讓給了你……”
“夠了,母后!”蓮聽到這里更顯不悅,出言打斷道:“請不要隨意中傷他人,這可是開不得玩笑的罪名!”
“難道我有說錯嗎?”太后反駁:“我知道你當初同意出兵也是迫于壓力,而他也是打著這樣的如意算盤——現在可好,你連續派出幾十萬大軍說是援助他,這兵權現在是握在他手里了,等他再攻回古勒達,只怕你這皇帝的命也不保了!”
蓮有些煩躁不已:“不要再做此無謂的猜測了……”
“我這是為你好!”雅娜突然發怒了:“我是為了讓你穩住王位才好言相勸,別讓心懷不軌的人奪走了一切!”
“就算我這王位給了他又如何?!”蓮也火大了,不知是在說氣話還是說真的:“如果他當真要這王位,我很樂意拱手相讓,因為這本就該是他的!”
“你——你——你說什么!!”雅娜險些被他氣昏過去。
“母后……”蓮垂下眼,略帶感傷的道:“別再做那些事了。也許別人不知道,但身為當事人的您自己應該是最清楚的吧……雖然你自己并不覺得,但您每多做一件針對以撒的事,我對他的愧疚感就會多一分。
因為您毫無悔意的一意孤行,所以做兒子的我,甘愿替您背起所有的罪惡感——你做的不是在為我,而是為你自己,也在同時傷害我和以撒。”
“你……你說什么?”雅娜已經氣得說不出其他話來。
“我都知道,母后……我都知道……”蓮直視著雅娜的臉輕聲道:“為什么您能成為公國的皇后,為什么我能成為皇太子……如果我現在的一切是合情合理的落在我的手中,我自然誰也不讓!
可是……自從知道了那件事……我每坐在這皇座上就會愧疚,每聽到大臣們喚我為‘皇上’就覺得刺耳。”
“……什么?你……究竟知道了什么?”雅娜一驚,連退幾步跌坐回椅子上。
“所有的一切……從您入選進宮直到以撒三歲后失蹤……我都知道!”
“你、你……如何知道的?”雅娜倒抽一口氣,激動的捏住椅子的扶手,指節泛白。
蓮不答,反長嘆一口氣,再次道:“母后,請您停手吧!”
“沒出息!”雅娜怒道:“要登上高位就必須要有所犧牲。而那個女人和她的兒子,就是助你登上王位的犧牲品!”
“母后你——仍是執迷不悔嗎?”
“哼,我來跟你談這些可不是來求你,或是跟你妥協什么的!
你別忘了,公國政府每年收入的25%都是來自我們北方七省——你不想弄得王位不保,又要面對北方七省的起義吧!
你自己好好考慮看看吧,到底要不要順從我的意思!”
雅娜丟下狠話,瀟灑的一擺衣袖離去,留下仍坐在暗處的蓮一臉沉思。終究要行動了嗎,母后?
北方七省以波蘿卡茜省為首,是公國重要的、也是最繁榮的地區,與北邊的北奧格塔大陸有頻繁的貿易往來。然而北七省表面上是由公國皇室貴族統治,其實卻是由做奴隸買賣起家的富商休貝爾家幕后操縱。
當年休貝爾攀上公國前財務官員為親,后又通過這一位親家把自己的獨女送入皇宮為魁恩?安法洛的妃子。等到雅娜產下皇子,被立為后,休貝爾家更是橫行北方,將勢力擴張到遠近七個大省。
雅娜在朝中一直能夠如此囂張的阻撓蓮,一方面是因為她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就是因為有財力雄厚的休貝爾家為其撐腰。
然而,倘若再這樣任由休貝爾家蠻橫下去,實在是對皇族威嚴的一大挑釁。
****
1512年6月中,北上途中。
“已經兩個月了……”沙隆略顯擔憂的聲調響起:“當初都是因為屬下的疏忽,拉拉小姐被人困在結界里,我無法救助,也搞不清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當滿島升起黑色的魔法火焰時,士兵們一窩蜂的往后退,說是主子您已領兵撤退。
但是,當屬下登船久尋仍不見您的身影,才知道是有人為求逃命,才妄傳謠言……屬下還因此而拖延了調船回去救駕的時機……”
沙隆看看坐在自己前方的床沿邊的以撒,似乎根本沒有在聽自己的話,只是一直注視著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女子長發如墨,披散在枕邊,越發顯得臉龐嬌小、蒼白,毫無血色,蓋在棉被下勾勒出的身形纖瘦不已。
“拉拉小姐再這樣不吃不喝下去,會死的!”沙隆不禁焦急的加大了音量。
“小聲點,會把她吵醒。”以撒依舊頭也不回,小心的把熟睡中人伸出來的小手塞回進被子里。
雖然很自責,但沙隆仍忍不住朝天花板翻個白眼——她醒來和睡著時有什么兩樣?
要說不同,只是醒來時卻好象模仿蛇類睜著眼“睡覺”,跟她說什么都沒反應,不哭不鬧不說話。而真正睡著了的時候,才會偶爾在夢里哭鬧一下,所以說,她睡著了才是“醒來了”。
而自己的主子竟然還很有耐心的配合她這種“似睡似醒”的顛倒狀況,不時在她“睡著”的時候掰開她的嘴灌些水和流質的食物進去。
沙隆剛想上前問清楚主子究竟在島上對拉拉小姐“做了什么”,就見躺在床上的人突然睜開大眼,猛的坐起來,然后……就那么睜著眼……坐著……
“看,你把她吵醒了!”以撒有些不滿的回頭指責。
沙隆捏緊拳頭,忍住口吐白沫的沖動,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
“屬下先告退了。”
話完,迅速奪門而出。
以撒又專注的看著坐起來的人,不理會沙隆的去留。她的兩眼空洞無神,好象看不見任何東西……真的看不見嗎?還是不想看?那么耳朵呢?也聽不見嗎?
以撒輕輕撥開她耳際的長發,露出白嫩、輪廓柔緩的耳朵,看著那小巧而圓潤的耳垂。
真的聽不見聲音嗎?還是即使聽見了也無動于衷?
“他有那么重要嗎?”以撒輕喃:“修斯有那么重要嗎?讓你傷心至此……”
呆坐在床上的人依舊沒有反應。撫摩她腦后長發的手頓了一下,轉而攬住她的肩,輕輕擁入懷中,在她耳際輕喃:
“即使他死了,可是……還有我在啊……還有我……”
感覺懷中的人的呼吸似乎有所起伏,噴在胸前的鼻息有了波動,遂又恢復平靜。
以撒略顯失望的看進她沒有焦距的眼里:
“如果用修斯的血可以喚回你的神志,那么,用我的血,也可以讓現在的你清醒過來嗎?”
以撒又盯著她白凈的臉,久久,那一雙空洞的眼里似乎閃出了光,兩行晶瑩的淚珠滑落,順著臉頰打在被子上。
“拉拉……”以撒心里一緊,一動不敢動的盯著她,生怕放過每一絲動靜。
“是我……親手……修斯……”兩眼依舊無神,聲音也因多日未開口而低啞得猶如干裂的大地,然而,終究是聽到她開口了。
“拉拉!拉拉……”以撒驚喜的喚著她:“不是那樣的,修斯是為了救你,為了喚醒你的神志,才……”
“不……是的……是我……親手……殺死了修斯……”
以撒看著她空蕩蕩的臉上一片淚光,卻依舊堅持,不禁有些氣憤:
“是!是你殺了他!那又如何?是他自己找死!”
拉拉木然的腦袋轉動了一下,僵直的瞪向以撒,眼里盈滿恐懼的淚水:
“你……胡說……是……呃…咳咳咳……”
以撒忙端來清水,一邊輕拍著她的背讓她喝下,再將柔弱無力的身子扶正靠在自己身上。動作雖輕柔,嘴里的話卻依舊尖刻:
“他是的!他多半是一心要死在你手里——與其與我決斗被我殺死,不如被你殺死!”
以撒輕哼著,拉拉晃動著大眼轉向他,低低的問:
“為什么?”
“因為……”以撒看向她分明的大眼,默然的道:“那樣的話,你永遠都不會忘記他。”
****
我并不感到疲憊,但卻一直很嗜睡。因為一陷入沉睡,就會變得輕松。而且,不能是淺眠,那樣的我仍會在夢中看見修斯的胸膛被我用長劍刺穿,而后鮮血狂迸的景象。我必須睡得很沉,讓大腦里每一個腦細胞都死掉那樣,才能讓我的眼前、心里和腦海中都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不去想,也什么都感覺不到。
然而夢終會醒,無論好噩。
我緩緩翻出睡袍里的一塊沾上點點紅梅的手巾。這是修斯借給我的手帕,我答應洗干凈后還給他的。不過現在不用還了。以撒告訴我,修斯的遺體已經被他派人送回卡頓去了,這塊手帕成了他留給我的唯一遺物。
翻開手帕,里面包裹著的是被染成紅色的一對賀蒽姆斯之石——“羅絲”的密寶。我沒有把它們擦干凈,那上面沾染的是修斯的血。水晶上、手帕上,都是干涸了的修斯的血。
捧在手心里,依舊灼熱得燙人。這世代為神官的世家的神圣之血啊,讓我這半魔之身痛苦至此。還說什么“女巫和神官真是很有趣的搭配”!
路那島的事已經過去兩個月了,原先的路那島只剩下一半,另一半就像千年前的主神島一樣,迸裂成為無數塊,沉入海底。而發生在主神島上的創世五賢的秘密,也和兩個月前發生的卡頓與德里奇的最終決戰的秘密一樣,沉入海底去了。
那一戰中,看見我原神模樣的人,基本上都已經死去。而趁早逃回船上的人,什么都不知道。似乎了解全過程的以撒,卻對此只字不提。
“以撒……你……從不問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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