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庭在四季盛放著不同的鮮花。烈烈如火的火羽木取代了埃德記憶中朦朧如霧的藍花楹，在夜色中顯出不祥的、血一般的暗紅。

    腦子沉甸甸地塞滿了無數種猜測和過多的憂慮，以至于埃德在一年前同樣的地方，見到幾乎沒有任何改變的佩恩?銀葉的時候，怔忪間竟不出一句話來。

    “很高興能再見到你……埃德?辛格爾。”

    精靈王向他微笑，并不十分熱情，卻足夠真誠。

    “我以為……”驚喜之中，埃德脫口而出，又突然停下。

    他以為什么？以為銀葉王會身陷囹圄，或者更糟嗎？那些因為關切而生的不安，此刻看起來更像是種侮辱——他憑什么以為精靈王會需要他的幫助？

    “我也……很高興能再見到您。”他改口道，目光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在周圍轉來轉去。

    “我聽你十分堅決地要求盡快與我見面。”精靈王從容地坐了下來，笑容變得更深，“為什么你現在看起來卻像是在尋找另一個精靈？”

    這句話沒有什么諷刺的意味，聽起來更像是句玩笑。埃德尷尬地扯扯嘴角，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吞吞吐吐地問道：“蘭斯……他不在這里？”

    “是的。”精靈王平靜地回答，神情沒有一絲變化，“他不在這里。”

    這個答案實在是……讓人無言以對。但埃德至少能聽明白，無論蘭斯到底在哪里，都不需要他來多管閑事。

    他突然間有難過——佩恩或許并不是不需要幫助，他只是……不需要他的幫助。

    連諾威都會不假思索地出“這是精靈自己的問題。”……這是個如此驕傲的種族，他或許不該用他自以為是的關心，來侮辱一個王者的尊嚴。

    他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平復自己復雜的心情，低頭考慮片刻，才謹慎地開口：“斐瑞……您的叔叔，想知道……某個精靈的下落。”

    “安克蘭。”佩恩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他們這個名字身就是一種詛咒，所以從來不愿出口……你真的能找到他？”

    埃德搖搖頭，又頭，心頭一陣惶然。

    “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但對我來，那依然是諾威，是我的朋友……除非能確定他不會受到傷害，否則我不會告訴你任何事。”

    他得很快，像是唯恐自己表現得不夠堅定，佩恩卻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恐慌與動搖。

    “你并不能確定。”他。

    埃德沉默地咬住了嘴唇。

    他的確無法確定。真正的諾威很可能已經不復存在——這個念頭他連想都不敢想……不，他絕對不能接受。

    “斐瑞告訴我，安克蘭會給精靈帶來真正的滅之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換了一個問題。

    從那枚銀幣開始……從十幾年前艾倫他們發現悲泣森林地底的密室開始，那如影隨形的黑暗竟不知不覺間鋪天蓋地。如果要努力從那古老的詛咒中掙脫，他至少得弄清那到底是什么。

    “……事實上，斐瑞大概能給你更好的答案。”精靈王的笑容有些苦澀，“長老們花費一生的時間守護精靈漫長的歷史中所有的秘密，在語焉不詳的預言和詛咒中尋找前行的方向……我從不能真正理解他們的堅持，但那或許并非毫無意義。”

    “或許。”埃德毫不猶豫地，“但我更相信你。”

    佩恩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你居然一沒變。”他感慨，深綠色的眼睛里含著笑意。埃德便厚著臉皮把那當成了稱贊。

    “關于安克蘭……你知道多少？”佩恩沉思片刻，反問道。

    “呃……不多。”埃德老老實實地承認，“伊斯告訴過我一些……如果你覺得從巨龍的記憶中傳承下來的‘傳’也有可信之處的話……”

    他當然相信伊斯，但他也聽得出伊斯的故事里有大半都不過是巨龍之間的口耳相傳。而“傳言”與事實之間的距離能有多么遙遠，他已經有足夠的了解。

    伊斯很不擅長講故事。為了避免加入任何主觀的判斷，埃德幾乎一字不差地重復了他枯燥干癟的陳述——因為創造了生命而被抹殺的精靈法師，多年之后歸來復仇的兒子和他強大且神秘的力量，他所信奉的唯一的神明，他來多的追隨者和他們所建筑的城市，短暫的輝煌和無聲無息的滅亡……

    他沒有漏掉任何一個細節——伊斯的故事里原也沒有多少細節。

    在這一方面，他的記憶力相當的好。他只是……有意無意地隨口帶過了那條消失的炎龍，心地沒有提及它的名字。

    即便那并不是真名。

    他甚至將艾倫他們在地底的發現和莉迪亞最終的墮落都告訴了佩恩，盡管他懷疑這些對佩恩來已經不是什么秘密。

    “那么，你事實上已經知道答案。”佩恩低聲嘆息，“‘最初的死靈法師’……這個稱呼并不十分確切。死靈法術演變至今，已經充斥著腐爛的氣息。操縱僵尸和骷髏……聽起來十分可怕，事實上根不值一提。安克蘭從來不屑于那種低劣的把戲，他操縱的是靈魂——精靈的靈魂。”

    他看了看埃德有些茫然的眼神，無奈地一笑：“你聽過精靈之中有‘鬼魂’的存在嗎？”

    埃德想了又想，遲疑地搖頭。

    他見過精靈的鬼魂——那個暗河里的精靈幽影，安克蘭的母親……但人類之中有各種千奇百怪的鬼故事，精靈和矮人之中卻幾乎沒有。矮人相信他們的靈魂會變成寶石——或許優劣有別，但那才是他們在被巖石之中創造出來之前最真實的模樣，而精靈……

    諸神所創造的萬物，唯有精靈的靈魂之中有神的氣息。無論生前做過什么，即使**毀滅，他們的靈魂不會迷失，也不可能被控制——畢竟，誰能控制神靈？

    埃德終于明白過來。作為一生都在諸神的領域和地獄的誘惑之間徘徊的人類，的確很難感同身受……對深信自己靈魂不滅的精靈而言，意識到他們其實并非與神同在，或許真的是一種滅之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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