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輕響，仿佛清晨有人叩響門扉，試探著問一句：“你醒了嗎？”
冰龍沒有回應(yīng)，那聲音便在短暫的遲疑后不屈不撓地重復(fù)起來。
你醒了嗎？
你醒了嗎？
你……
“……滾開！”
.
埃德手一抖，從冰面上移開。這法術(shù)并不能傳達(dá)情緒，他卻像是聽出了那一聲回應(yīng)中的怒氣沖沖，稍稍安下心來——至少聽起來，還是挺精神的嘛。
“……他還好嗎？”博雷納小心翼翼地問。
“應(yīng)該還好。”埃德回答，“別擔(dān)心，如果他沒事，你的執(zhí)政官也不會有事……伊斯答應(yīng)的事情一定會做到。”
“我也沒擔(dān)心啊。”博雷納攤手。
這會兒埃德是真的相信了……但他并不想什么也不做地等下去。
冰面上留下了淺淺的手印，很快就有水漫過去，又漸漸凍結(jié)，將他的手印凍在其中。他在更深的地方看見隱約的裂痕，于是回頭問了一句。
“……是我砸出來的。”國王有點憂傷地回答，“我只是想給他提個醒，可他完全不理我。還有，那個——”
他指向河流上空的黑色裂縫：“那個是不是……有點麻煩？聽說魯特格爾更多，你們還沒研究出什么來嗎？”
那黑色濃得像是要滴出來的墨，又仿佛下一個瞬間就會有什么邪惡又危險的東西從其中探出來，每多看一眼，心中就會不由自主地多一點不安。
埃德搓著凍得發(fā)木的手，抬頭又低頭。他們的確還沒研究出什么有用的東西，甚至連“怎么研究”都還沒有爭出個結(jié)果，但此刻，空中和冰層里兩種不同的裂痕，卻讓他腦子里隱隱浮出個念頭。
“我有個主意。”他仔細(xì)想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但是……”
“不用‘但是’，”博雷納打斷他，“盡管試試。”
他愿意給他無底線的信任，如果因為失敗的嘗試而導(dǎo)致什么糟糕的結(jié)果，他也愿意與他一起承擔(dān)責(zé)任。
埃德因為他爽朗的笑容而笑了起來，扔開最后一絲猶豫。他站起身，伸長手臂，緩緩收攏手指，像是要抓住陽光。
那一刻博雷納確信他是真的抓住了陽光……甚至也抓住了風(fēng)。
剛剛明亮起來的天光微微一暗，輕而薄的云層沙一般向下垂落，晨風(fēng)驟停，然后改變了方向。它們盤旋著聚向埃德的手心——整個世界都在盤旋著聚向埃德的手心。博雷納從一陣眩暈中恢復(fù)過來，驚訝又興致勃勃，精靈望向四周，恍惚像是聽見草木興奮的低語。
而在埃德的意識中，他抓住的是水，永恒流動在這個世界中的，看不見的水，然后讓它們覆上那道被強行撕出的裂縫，一點點凍結(jié)其上。
在其他人眼中，只能看見那黑色一點點淡去，仿佛玻璃上的污漬，被一點點清洗擦除。
當(dāng)那道令人心悸的裂痕徹底消失，博雷納抬起手，十分捧場，也絕對真心地鼓起掌來。羅莎微笑著跟上，然后很快地，有更多人加入，甚至有人大膽地吹起了口哨，即使他們并不太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埃德哭笑不得地回頭。雖然自己也有一點小小的得意，但這太過熱情的反應(yīng)，也還是讓他不自在地紅了臉。
“只是暫時的。”他說，“但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應(yīng)該能把它徹底封上。”
他甚至這會兒就已經(jīng)想出好幾種不同的方法，只是不敢輕易嘗試。
“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我可以讓住在附近的人都先搬到別的地方去。”博雷納十分配合，“反正，如果一時半會兒不能解凍，沿河的人也都得先離開。”
趁著調(diào)動了足夠的人手，他很樂意順便多解決一點問題。
埃德若有所思地低頭。冰層的確越來越高，只有少量的水能流過冰面，流向下游。他并不知道伊斯什么時候能出來，但如果時間太長，上游泛濫而下游斷流的維因茲河，會成為一個巨大的麻煩，甚至災(zāi)難。
但……這也并不是不能解決的問題。
他閉上眼，意識在極短的時間里溯游而上，直到被冰封的水流邊緣。那里的冰層被推擠得更高，無處可去的河水已開始漫過堤防，正在撤離的人們不時回頭，不至于驚慌失措?yún)s也難掩不安。
他可以讓河水在更深的地底找到另一條通道，也可以將河水抬起在半空。前者當(dāng)然更容易一些，但后者，那更顯而易見的“奇跡”，是不是能有些別的用處？
他還沒能做出決定，冰凍的河流發(fā)出一連串?dāng)嗔训穆曇簦懥恋卣ㄔ谒腥硕叀?br />
冰層急速融化，仿佛河底有烈火在炙烤。突然涌起的巨浪中，最先被扔出來的是一具灰黑色的石棺。
博雷納在石棺飛過他頭頂時才反應(yīng)過來，大叫一聲，本能地掉頭就追了過去。
一叢藤蔓從地底探出，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石棺，放落地面，施法者卻仍緊盯著河面，看著白色巨龍破水而出，在半空里變回人類，還沒落地就先沖他一聲怒吼：“不是告訴了你別亂插手嗎？！”
埃德因為欣喜而揚起的眉毛又委屈地耷拉下去——他到底干什么了？他明明只是……
博雷納急切的呼喚讓他放棄了爭辯。他跑向石棺，但伊斯比他更快。
他從半空里直落下來，砸在石棺邊，還沒有完全收起的雙翼差一點就甩在埃德臉上。他粗暴地一把掀開棺蓋，崩裂的碎石四面飛濺，躺在棺中的人臉色青白，散著點點血跡，扭曲的面目近乎猙獰地僵著，看起來已經(jīng)毫無生氣。
博雷納還沒來得及開口，伊斯已經(jīng)一拳捶在伊森的胸口。
剛剛還僵硬得像具尸體的人猛彈起來，抽搐著吸進(jìn)一口氣，驟然大睜的眼底一片血紅，帶著難以形容的恐懼與絕望。
那是伊森·克羅夫勒從不曾表現(xiàn)在人前……也絕對不會表現(xiàn)在人前的脆弱。
“……伊森。”博雷納探身扶住他，聲音不由自主地變得更加溫和，“瞧，是我……你沒事啦。”
執(zhí)政官血肉模糊的手指痙攣般緊握在石棺邊緣，卻在幾個呼吸之間就平靜了下來，甚至在博雷納充滿深情地再次呼喚他的名字的時候嘶啞地回了他兩個字：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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