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片刻,皇帝才開言道,“徐惠,你文才敏捷、心思細致,朕不敢說你能趕得上朕的母后,但至少在現(xiàn)存的先皇遺妃中,已沒有能超越你的,包括武媚娘。但父皇因何沒能多多使用你,只令你作些應(yīng)制之文,朕有些不解。”
徐惠則心慌意亂,太極殿內(nèi)只有兩人,她提醒道,“陛下,你該叫那些內(nèi)侍們進來。”
皇帝哼了一聲,對徐惠道,“朕與你說事,他們豈能聽著!父皇那么眼中不揉砂子的一個人,最信任的內(nèi)侍也敢背叛他!這類閹人!不修來世、只重今生,朕有時同樣搞不清,他們之中誰是誰的人,”
徐惠胸中,一片感激之意油然而生,澀聲問,“陛下,那……那陛下已搞清了……臣妾是……是誰的人了?”
金微皇帝啞然,不知如何回復(fù),而此時有一名內(nèi)侍奔到太極殿的門邊,站在那里用喜悅的語調(diào)兒回稟,“陛下大喜了!”
“何事?”皇帝問。
“陛下,皇后娘娘派人來傳信,說就在片刻前,藍妃娘娘已誕下一位龍子!現(xiàn)母子安泰。”
皇帝“噌”地一下躍起,“皇后將婆子接來的可真是時候!”
他匆匆起身往太極殿外走,對徐惠道,“你替朕賞報喜的內(nèi)侍,朕要回大明宮看兒子了!”
大明宮來的內(nèi)侍還站在太極殿門口,皇帝已先沒影兒了。他還不動,笑嘻嘻地對徐惠道,“徐大人,陛下讓你賞小人呢!”
徐惠有些氣極,摸出口袋里總共有的十幾只大錢,擲予他道,“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此時來,成心要壞我的事!”
銅錢在內(nèi)侍身上彈開,落地,內(nèi)侍也不生氣,笑嘻嘻俯身去拾,“多謝娘娘代陛下賞。”
徐惠聽了,忽然想到皇帝方才針對內(nèi)侍之語,覺著自己做的不妥,只給幾只大錢還扔在地下,豈不是拿陛下的話不當(dāng)回事?萬一內(nèi)侍以為,是她乍聽藍妃誕子才起的急,傳出去就更不好了!
徐惠再返身回來,婉言對內(nèi)侍道,“是徐惠急躁了,公公莫怪我,”
內(nèi)侍連連說不敢,已將地下的錢全都揀起來了。
徐惠有些不忍,她摸摸衣袋,再也沒別的值錢東西了,便摘下腕上一串瑪瑙珠子遞予內(nèi)侍道,
“若非陛下讓賞,這串東西我是舍不得的,公公你可是有大功了!回大明宮后可別透出我來,只說是陛下賞的便是。”
內(nèi)侍連聲應(yīng)允著,這才歡天喜地走了。
徐惠站在那里悵然若失,更覺著陛下之語不差,這些內(nèi)侍真是可恨。才這么一會兒,她的瑪瑙珠子便成了他的了。
……
就在徐惠在太極宮悵然若失時,長孫潤帶著他的隨行人員,正奔馳在南去的官道上。
從長安往南,經(jīng)襄州、潭州、衡州,又自衡州到邕州,是大唐由長安出發(fā)的五條最主要的官道之一,一路上官驛數(shù)不勝數(shù)。
在長孫潤出發(fā)之時,飛信部已飛傳沿途各州總驛,有金徽皇帝的欽差、左千牛大將軍輕騎趕赴崖州公干。
各州總驛不敢怠慢,飛速往手下各分驛轉(zhuǎn)達下去:都機靈著些!長孫將軍是金徽陛下最信得過的軍界愛將,從西州牧場走出來的!又是趙國公老兒子,從哪方面說,都不能出現(xiàn)一星半點的差池!
因而長孫潤一行人每至一處,陸驛備馬,水驛備船,酒飯、洗腳水一應(yīng)不缺,這些人吃飽喝足,略事休息,換過馬匹晝夜不停再往南跑。
這次隨著長孫潤南來的,是吏部兩名年輕的官員。
一個是考功部正七品上階的主事劉審信,二十六歲,身材魁偉,是刑部尚書劉德威最小的庶出子,母親是劉大人第四位妾室。
另一個是吏部正七品上階的主事,樊桂植,今年二十五歲。他是侍中樊伯山的獨子,與父親長得也是極其相似。
兩人都是金微皇帝任尚書令時,被吏部從底下選撥上來的。
而樊桂植出任主事的吏部,可不六部之一的吏部,而是尚書吏部下屬的吏部,此吏部與司封部、司勛部、考功部平級。
這兩個人都有著顯赫的家世,年紀又大過長孫潤,但品階同長孫將軍比較起來,還是低的不能再低了,兩人都只是個正七品。
這也說明劉德威和樊伯山不怎么給兒子走關(guān)系,尤其是樊桂植,若非借了尚書令上來之后的影響,單憑著父親樊伯山的脾氣,估計他連做這個正七品的吏部主事也困難。
晉王李治選派這二人跟隨長孫潤,看來也用心良苦,長孫潤此行若建功,這兩人必能升遷,而劉德威和樊伯山都是皇帝信任之人,并非晉王信任之人。
樊桂植與淑妃樊鶯是堂兄妹,但他從不走這層關(guān)系,樊鶯去叔叔家里時,兩人偶爾碰了對面,樊桂植才說上幾句話兩人的身份差著太多了。
一路上,劉審信與樊桂植話不多,長孫潤猜到他們的心思,并不沖他們擺什么架子,開口即以兄弟相稱。
長孫潤與樊桂植更不遠,長孫潤的姑母是長孫皇后,他與金徽皇帝是姑舅表兄弟,那么三嫂的堂兄還能算遠?
行到此時,劉審信和樊桂植的話已多了起來,劉審信在路上問,“長孫將軍,陛下只令我們?nèi)耍瑤е鶄€親兵去崖州,不知側(cè)重在什么地方。”
樊桂植不等長孫潤說話,猜測道,“當(dāng)然是令我們弄清崖州民戶走失的緣委了!崖州**百戶,人口并不多,前時害兔災(zāi),此時多半是海患,我們?nèi)チ耍瑢Ξ?dāng)?shù)孛癖娨嗉影矒帷!?br />
長孫潤道,“樊兄說得有理,我們再加一鞭。”
其實,長孫潤對出巡崖州的目的,有自己的考量。他隱約猜到崖州人口流失的表象之下,不會如樊桂植想的那么簡單。
金徽皇帝的行事風(fēng)格他很清楚,每事一出,絕不會委派無關(guān)之人,如果真是到崖州來進行安撫的話,也該是戶部來人,但皇帝偏偏派吏部兩人出來。
那么,陛下視事的重點一定是在當(dāng)?shù)氐墓賳T,崖州刺史姓程,長孫潤只記得他的字。
此人原來是鄧州刺史,他用兒子跑腿,送錢送物,與朝中勛貴多有結(jié)交,被皇帝在做尚書令時,一腳踹到最南邊來了。
長孫潤想,一開始,皇帝不讓刑部尚書劉德威去崖州,理由是考慮到南方濕熱,劉德威年事以高。其實就是在告訴長孫潤到崖州來的最該是刑部。
他與皇帝從西州開始相處,豈不知皇帝說話的風(fēng)格!
皇帝轉(zhuǎn)而要晉王李治,從吏部選了兩位年輕官員南行。
晉王怎么選人,皇帝并未干涉,但晉王選什么人出來,可能也是皇帝要體察晉王的。
皇帝就是命了一位品階高、但年紀很輕的左千牛大將軍,兩名品階低、但同樣年輕的吏部主事,三個年輕人帶著十幾名親兵,跑到崖州去。
偏偏又給了他們先斬后奏之權(quán)。
如果只是去安撫、去探察什么緣委,皇帝大可不必這樣放權(quán)。
長孫潤想,皇帝陛下多半已經(jīng)猜到了崖州人口流失的大致原因,他們?nèi)齻€年輕人,弄不好就是去對付老奸巨滑的程刺史。
三人都年輕,履歷簡單清楚,與極善交通的程刺史都沒什么瓜葛。
如果再聯(lián)系到程刺史當(dāng)年、在鄧州因為圈地惹到皇帝不痛快,再聯(lián)想到皇帝最近施政的著眼點幾乎全都在土地,長孫潤人還沒到崖州,心中已經(jīng)有了個大致的方向。
如果讓他猜中的話,對程刺史,他絕不會手下留情。
這么一想,長孫潤就覺著,皇帝派自己到崖州,更像是拋出去的一把刀了。只是皇帝只讓他們輕騎出京,萬一真有什么事,這點兒人真是不多!
“兩位哥哥,我們再加一鞭!”
這支出巡崖州的小小馬隊趟一片煙塵,蹄聲驟驟,沖入一片熱氣之中,雷州已經(jīng)在望,由雷州過海,便是崖州了……
雷州刺史早就接到了消息,他慌忙吩咐,“快,快,本官在西州的故人到了,快快出城相迎長孫欽差!”
雷州刺史馬步平率隊出城,長孫潤一見,心就放下了。皇帝讓他們輕騎出京,原來在雷州有幫手。
馬步平本來與麻大發(fā)、隨著劉敦行去鄧州任職,但長孫潤根本不知道,這個人何時又殺回雷州來了。
馬步平對長孫將軍說,“金徽陛下一登基,劉敦行大人就把我趕出了鄧州,只將麻大發(fā)留在身邊,”
聽長孫潤講過此行的差事,馬步平對他道,“哥哥聽說程刺史在崖州干的不軟,短短時間便拉起了一幫死命的手下,但政聲卻未聞得多好。”
他說,“不過兄弟你莫擔(dān)心,自管大膽前往,有事派個兄弟過來傳信,哥哥必親自帶人前去相助。”
長孫潤連忙致謝,心里更加踏實。
馬步平告訴長孫潤,當(dāng)年劉敦行和李引同時到雷州、崖州赴任,李引只帶著夫人赴任,一車一馬隨行。而劉敦行從西州帶了兩百名護牧隊,當(dāng)時曾給了李引一百人。
李引后來去遼州任都督時,這些人只隨走了少數(shù),大部分都留在了崖州。此時,這些護牧隊員有的在折沖府、有的在各縣、有的在刺史府任職,手底下都有些人。
當(dāng)晚,馬步平在雷州刺史府?dāng)[酒,款待長孫潤一行。席間,兩人說起在西州牧場時的那些小摩擦,不但沒有隔閡,反而更添親熱。
樊桂植悄悄與劉審信私語,“人行不行真不在年紀,你看看長孫將軍,誰知道他在這里也有故交,我們兩個與他差便差在這里了!”
劉審行對他道,“金徽皇帝出身于牧廄,對這些人當(dāng)然多有倚重,不過,若真是一般人,誰又能侍候的了那些牲口呢!誰又受得了那份罪呢!”
這晚,他們在雷州驛館美美地睡了一覺,次日,刺史馬步平備好船只,送幾個年輕人過海……
……
含元殿,早朝。
金微皇帝接受了百官朝賀。在九月的最初幾天里,大明宮接連降生了兩位皇子,先是藍妃生五皇子李睿,再是婉妃生六皇子李捷。
御史大夫蕭翼,奏請金徽皇帝加封他現(xiàn)有的幾個皇子為親王,被皇帝陛下婉言推卻。
蕭翼不依不饒,又講了一番大道理。
但皇帝堅持說,他還有幾個兒子未出生,等殷妃、淑妃和容妃也生了,再一起考慮他們的封號。
皇帝真正的考慮是,只要封了親王,接下來該有人提議立太子了,但他不想這么早。
一是上位后,國中的大事剛剛開了頭,只要提到立儲,必然牽涉到更多的心思和精力。
要為太子斟酌合適的人選,讓他們出任太子太師、太傅、太保,要為太子選擇合適的東宮宮臣。
二是太子要移居?xùn)|宮。
前者太費精力,涉及到新一輪的權(quán)力布局,皇帝還從未細致地想過。一但眾臣的心思都落到此事上來,甚至勾些心眼,會干擾他的土地大政。
而后者,太子李雄有些小,皇帝不想在皇子、和他們各自的母親之間,人為、過早的制造身份上的隔閡。
恰恰皇后柳玉如不想令兒子過早涉事,認為他應(yīng)當(dāng)再過兩年無憂無慮的日子太子當(dāng)然是長子李雄,皇后早知道,她都不急,皇帝更無需急了。
當(dāng)日朝會完畢后,金徽皇帝在麟德殿大宴群臣。
皇帝很高興,多喝了不少的酒,等他被人扶著回到后邊來時,有件突發(fā)之事,讓他的酒一下子醒了幾分。
在長生殿,謝金蓮哭哭啼啼,“姐姐,我沒有這個意思!”
她正被柳玉如數(shù)落,皇后人急沒好話,“你身為貴妃了,兒子是早晚的親王,可我看你還不知足……真后悔把你帶出來了……就讓你在西州受你哥嫂的氣才好!”
謝金蓮從來沒被柳玉如這樣當(dāng)眾說過,以往柳玉如數(shù)落幾句,也是真真假假,點醒的意味多一些,謝金蓮?fù)鶑牟划?dāng)真,她從未見過柳玉如像今日這樣動真氣。
今日前邊有宴,后妃們并未參加,謝金蓮這些日子總有些郁郁寡歡,便帶著她自己的丫環(huán),到太掖池邊散心。
然后,四位皇子不知怎么也跑過來玩兒,身后跟著幾名內(nèi)侍寸步不離。他們分別與貴妃娘娘一板一眼行禮,然后就跑到太掖池邊。
謝金蓮還特意叮囑隨護的內(nèi)侍,要他們看護好皇子,不要有什么閃失。
有兩次,謝金蓮還扭頭往湖邊看一看,看到他們都在,身后又跟著好幾名內(nèi)侍,也沒什么不放心的。之后,她便坐在湖邊的涼亭里想心事。
甜甜不封公主,謝金蓮想不出什么理由和機會、去提示一下皇帝,她已經(jīng)好幾天沒見過皇帝了,太極宮有個徐惠……
此時湖邊有人大喊,“皇子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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