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勣連忙送出來,有些依依不舍,“中庶子,你可要速去速回,尚書令不在,那么朝中大事不少,太子殿下恐怕還要多多倚仗大人呢!”
高審行拱拱手,也沒心思客氣話,上馬走了。
看著高審行匆匆離去,李士勣冷笑。
如果實在沒辦法尚書令、鷂國公,那么就從他看好的人身上下下手,也不錯。
他又回味了一下方才與高審行在一起的言語,認為自己并沒有留下什么紕漏,這才放心。
許敬宗的這封信簡直太及時了,就跟算計好了似的,李士勣搖著腦袋回府,坐下接著喝酒。
安西都護府。
自移府龜茲城以來,大都護郭孝恪一刻也沒閑著,先是瑤池都督府都督、阿史那欲谷親自到龜茲城一趟,專門拜訪大都護。
再是安西都護府原來的治所焉耆改設都督府,焉耆城內大部分的官衙一時間也不能盡遷,那就先揀主要的遷入龜茲,余下的資料、家具、人員再慢慢倒騰。
龜茲城也置都督府,與焉耆、瑤池同等級別。
然后按著收復龜茲時繳獲的各城底冊勘察戶、口,實得兩千二百戶、一萬一千多人口。
郭孝恪親自主持招募、委派官吏,研究和理順適宜當地民情的管理機構,一忙起來就沒日沒夜的。
因為郭待詔已在龜茲城,他的夫人柳氏再居于牧場村,兩下里就離得太遠了,新生兒已經可以抱著出屋,待詔便派車馬,專門接夫人和兒子到龜茲來。
哪知春寒料峭,路上一折騰,孩子和柳氏一下子都病了。
郭孝恪忙,郭待詔也忙,即便不忙,讓這兩個大老爺們侍奉病人孩子,那就是拿著棒槌縫衫子。
柳氏對待詔,“我才到龜茲幾天,便想念母親,焉知孩子不是離了崔夫人不習慣?你能不能把夫人從牧場村也接來住幾天?”
請示過父親之后,郭待詔再去車到牧場村。
崔穎自柳氏和孩子走后就有些惦記,畢竟在一起慣了,連甜甜和高舍雞也是一天三念叨。
恰巧龜茲接人的馬車到了,兩個孩子不等,手拉著手爬了上去。
崔夫人到了龜茲城,衣不解帶地照顧這母子倆,柳氏的病很快就好了,隨后孩子也康復,崔氏就要回牧場村。
柳氏不舍,“母親,你能不能不走呢!”
崔夫人,你到龜茲城來是投奔丈夫,而我在牧場村、尚有宰相府女兒們一大攤子的產業要打理,住在龜茲城多有不便,會給大都護添麻煩。
她笑著對柳氏道,“看看你公公,忙得胡子也不刮,飯也吃不好,我都看出他有些不落忍了——沒請我吃頓飯感謝,那我就更得走了。”
郭孝恪真沒來得及感謝一下崔夫人,他有幾次準備在都護府中擺場酒,都臨時有事耽擱了。
得知崔夫人要走,郭孝恪趕回府中送行,“賢嫂,感激的話我就不了,在下與審行兄是誰與誰呢?感謝就見外了。”
這兩天,郭孝恪想去沙丫金礦看一看。
龜茲城剛得,城防與穩定之務乃是重中之重,郭孝恪已然留意到了這個問題,但詳細的措施還沒想出個眉目,不過大事一動,錢就得跟上,他正打算到沙丫城去一趟。
謝廣主持著金礦,郭孝恪過來之后都沒抽出功夫去看一看,今天正好要去那里。郭孝恪便對崔穎道,“那么官便連公帶私,帶賢嫂拐道金礦,就算為你送行了。”
崔夫人想拒絕,但甜甜聽了先好,因為她的大舅、二舅都在沙丫城。見婆婆一有沉吟的架勢,甜甜就先不干,央著婆婆動身。
就這么,大都護郭孝恪帶著護衛,陪護著崔夫人的馬車往沙丫城而來。
一到村子里,不等甜甜話,崔氏便提出到謝廣和曹大家中看看,順便還可見一見原來高峻家中做飯的婆子。
郭孝恪主隨客便,命護衛們打聽了一下,得知就近的就有曹二老爺宅子,于是,大都護只帶了幾名護衛,陪崔氏直接走過來。
曹大的院子比在牧場舊村時更氣派,間量大,門、墻、瓦都是嶄新的。
甜甜和高舍雞跑過去,看到大門虛虛地掩著半道縫,便打頭推門進去,里面靜悄悄的,內宅的門上沒鎖,但從里面栓著,顯然有人。
甜甜拍著門喊道,“二舅,二舅娘,你猜猜我是誰?和阿翁、阿婆來看你們了。”
屋中沒人吱聲,門也不開,但聽著里面一陣手忙腳亂。隨后,聽著房后邊“咚”的一聲,有人跳出去。
郭孝恪沖護衛揮手道,“有賊,去看看!”
護衛都是精挑細選的,身手麻利,一眨眼的功夫便在曹大的房后捉住一個人,將他推到大都護和崔夫人的面前。
此人身上只披了一件夾袍,里面連個襯衣都沒有,腳上只有襪子,鞋也沒有。
郭孝恪一眼認出對方,喝道,“許敬宗,你搞的哪樣!”
隨后,曹二嫂才從里面開門出來,衣衫雖然略比許敬宗整齊,但鬢發散亂目光閃爍,明眼人一看也就都清楚了。
許敬宗吱吱唔唔,也不出話來,幾個人進屋,在床底下露著匆忙塞進去的男子襯衣、鞋子。
郭孝恪哼道,“許大人,你是流刑,不在住作之地務工,卻來這里私混,要怎么對官?!”
許敬宗涎著臉回道,“回大人,人聽溫湯曹管事家的窗紙捅破了,是來、來幫著糊一下子。”
二嫂羞愧不語,崔夫人道,“郭大人,此事等過后再提吧,當著孩子就先饒過他們。”
郭孝恪喝道,“官送客,你卻存心給官找晦氣,官知道你是在柳中牧場喂馬,如何跑到這里來了?”
許敬宗回道,“是去冬慮囚詔以后,人減等才到了金礦,眼下在謝大人的手底下管帳。”
郭孝恪喝道,“陛下慮囚,你也不在其列,難道不知你是因何獲罪了?謝廣居然讓你管金帳,真是糊涂得可以!”
許敬宗意識到,今天來這一趟太不值了,自己減等的事如被郭孝恪一追究,估計要黃菜。
大都護不看許敬宗臉色蠟黃,轉向崔夫人,“賢嫂,郭某真是過意不去,帶你撞了這份晦氣!”
崔穎道,“郭大人何出此言,看來這里的亂事也有不少,我意便不逗留,立即回牧場村罷。”
事已至此,郭孝恪連客氣著挽留的話、此時也不好意思出口了,馬上送崔氏出院。
崔夫人上了車,郭孝恪再親自抱了甜甜上去,親昵地對女娃道,“何時再到阿翁這里來玩呢?”
崔夫人接了甜甜上車,笑著,“等郭大人這里安頓好了,我自會帶甜甜和舍雞過來看望女兒和孩子。”
大都護感慨道,“郭某家也不像家,多虧了夫人照料!”著,沖車上深深一躬,與崔氏揮手作別。
郭孝恪牽了許敬宗去金礦,先將謝廣喝斥一頓,勒令即刻解除許敬宗管金帳的差事,“如此有失文德之人,做出的帳你可放心?”
謝廣道,“大人,那讓他做什么?”
郭孝恪,“既然已減了等,官就沒功夫管他的濫事!也不打算深究,讓他挖泥去吧。”
就這么,許敬宗剛剛自在了不幾天,又去做苦力了。
郭大人此行有既定的公務,活捉許敬宗完是意外。但他考慮,只要自己再多追一句,那么底下一連串的官員,便會受了姓許的連累。
眼下正是用人之計,他不打算追了,先忙大事。
許敬宗提心吊膽地等了幾天,都護府針對自己減刑一事并沒有翻案,于是他又擔心與二嫂之事被人透露給曹大,又戰戰兢兢了幾天。
后來連這個也沒事,除了二嫂多日不再聯系,溫湯管事曹大見面后,對許敬宗一如往日的客氣。
許敬宗轉而怨恨郭孝恪多管閑事,讓自己當眾受辱,在給長安寫家信時,許敬宗的老毛病又犯了,在信中給兒子寫道:
“為父在沙丫城,居然見到了黔州刺史夫人崔氏,果然美貌絕無僅見。難怪郭孝恪到金礦辦公事也要帶著她。呀,你是不知道,二人暫別,車上車下,連一個女娃也手接手送,當著下人也不避諱,依依難舍,令人不忍直視。”
封了信,送到驛站發出,許敬宗覺得氣出了。
再去挖泥時,他累得像塌了胯的驢,拄著鐵鍬喘粗氣,后悔在信中沒有再厲害地編排一下姓郭的,
“想當初,老子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若非遇到高峻讓老子倒了血霉,哪會虎落平陽被犬欺,當眾聽你的羞辱!就讓你嘗嘗許某的厲害,讓你睡覺做惡夢、吃飯打噴嚏、走路長雞眼。”
這就應了一句話,人如蝎,你不惹它時像條好蟲,但蜇你總有理由。
他們內心的是非只有一條:你別讓我不爽,讓我不爽你便害了天理,害了天理,我有機會損你大人、便損你大人,有機會損你孩子、便損你孩子。
來,郭孝恪對許敬宗已經夠寬容了,對其違制降等的事情也不追究,在曹大房后將許敬宗捉住后,郭大人也沒有多提一句,但這就把許敬宗得罪了。
辛未日,是貞觀二十三年正月二十七日黃昏,太子中庶子高審行的龐大馬隊,從牧場村像狂風似地往西刮過去。
此時街道上其實也沒什么人了,但護衛們仍在馬上高聲開道,“閑人回避——長安高大人公干,莫擋道!”。
崔穎已然由龜茲回到了舊村,剛好領著甜甜和高舍雞從織綾場回家。
等她們聽到動靜再回頭的功夫,村頭只看到一股狼煙,馬隊早過去了。
夫人對甜甜道,“看這架勢,莫非你爹過來了?”
甜甜一聽,就要馬上去西邊追人,崔夫人哄她,“看去得這樣匆匆的,興許有急事,我們追不上的。且在這里耐心等著,早晚公事辦完了會回來。”
只從這一幕,也能看出來高審行走得有多急。
按理此時已到了黃昏,牧場村又是高審行住過的地方,熟人多多,經過這里總該留宿一夜,然后再走。
但他看了許敬宗的信,認定了崔穎此時就在龜茲城,晝夜兼程地要趕到龜茲一看究竟。
從牧場村至龜茲,官道一千一百里,文官出身的太子中庶子,只用了兩天半就趕過去了。
甲戌日,正月三十日的上午早飯時分,高審行已到了沙丫城金礦。
謝廣慌忙出迎,“世伯這是連夜趕到的?為了公務真是不辭勞苦,不知我妹子金蓮可還好么?”
高審行往謝廣的辦事廳中一坐,客氣了幾句,便吩咐謝廣,“聽許敬宗在這里,去給官找來!”
許敬宗正在熔金爐的崖底下挖土,被人直接用轆轤車絞上來、拎到了中庶子的面前。
一個現任的太子中庶子,另一個是過去的太子右庶子,兩人見面了。
高審行沉著臉,揮退了所有人——除了他與許敬宗,一個外人也不剩。
“信是你寫的?”
許敬宗道,“大人你的哪封信?”
“你寫過哪封信?”
許敬宗道,“哦哦,的想起來,到這里之后,的只寫過一封信,是給人兒子的但大人你如何問這個?”
“惡意詆毀當朝大員之妻、污蔑安西都護府大都護,你可知你面臨的是什么結果么!”
高審行聲音不高,是擔心被屋外的無關人聽到,但話里的憤怒已如噴火似地、直沖許敬宗。
許敬宗嚇了一跳,抵賴的想法就不堅定,再看高審行無聲地將那封信拍在桌子上,他知道又惹麻煩了。
“你曾是太子身邊出來的人,官正在太子身邊做事,你竟敢惡意中傷官的夫人,豎子!你倒是想不想活命?信不信我把你塞到熔金爐里,讓你連塊骨頭都不剩?”
許敬宗撲通一下跪倒,央告道,“高大人,我哪敢胡呢,怎么也是弄過文字的人呢,知道白紙黑字的緊要!”
“信中所可是你親見?快!敢有隱瞞,官真塞你入爐化掉,你以為一個刑徒,會有人打聽你的下落么?”
“大大!我的親大大,人不敢胡!人信中的話是與兒子的,就不打算外傳,誰會無中生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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