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地黑了下來,兩人肚子里餓得“咕咕”直叫,也只能耐心地等著。除了守衛大門的兩個牧子,再也無人出來。
等到牧子換班時,他們問,“里面到底怎么回事?害我們傻等。”
牧子道,“里面羅牧監等官員正陪著城邑官飲酒呢。”
“那些人呢,如何也不出來?”
牧子道,“人人都有傷,牧場里已派獸醫為他們搽搽藥水、正正筋骨什么的,凡治好了的都管飯呢。”
地上的兩人道,“我們也餓呢,城邑官一喝上酒,也不想著我們!
牧子道,“再等等吧,興許一會兒食盒便抬出來了!
兩人嘀咕道,“再等等,好飯可不怕晚!”
有幾次,臥在褥子上的老者有些支撐不住,想要起來。但另一人提醒說,你只要一起來便是前功盡棄了,白紙黑字、人多勢人的,還有城邑官替我們做主你急什么!難道以往你吃過虧么?
等到后半夜守門牧子又換班時,兩人再問,“里面什么形勢?”
牧子說,“已經都吃過夜宵了。”
擔架上的城民道,“還有夜宵!可我們倆連一頓正經飯還沒吃到呢!”
牧子道,“你急什么,怎么不得讓有正事的先吃。”
褥子上的人問,“是除了我們的事,還有什么大不了的正事?”
牧子道,“羅牧監說一會兒要安排牧群出場夜練,是不是正事?”
擔架上的城民和褥子上的老者怒不可遏,“他奶奶的,欺人太甚,老子還委屈著呢,看你們誰能走出這道大門去!”
剛罵完了,便聽到牧場中有馬嘶鳴,蹄聲在牧場里匯聚,兩人伸著脖子往牧場里看,黑漆漆的也看不到什么,卻有夜風將帶有馬蹄子味兒的細沙刮到大門口來。
有個勁裝的護牧隊挎刀背弩,騎馬跑出來。
他高聲喊道,“焉耆牧場應大唐少總牧監李雄、延州刺史高大人之命,今夜出牧,作緊急夜練,無關人等速速回避。
擔架上的人低聲道,“見不到城邑官,老子還就不起來了,他們何時有了這樣的膽子,虛張聲勢!你也不要動,只要你一跳起來,便是自己戳破了自己方才的謊話!
不等褥子上的老者說話呢,成排的黑黝黝的廄房后邊便是清脆的三聲鞭子響,馬蹄子的聲音像打鼓一樣漸漸密集,很快匯成了隆隆的悶雷。
擔架上的城民嘀咕道,“延州刺史……他又怎么能給牧場下令!難道他們以為摸著黑、趕著馬在牧場里跑一趟便能嚇住我們?”
他探起身子,驚愕、遲疑,不能置信,看到馬群如開閘的洪水一般奔騰而來,瞬間馳到了眼前。
褥子上的老者已經不能再忍了,要爬起來躲避。
但也許是在地下臥得有些久了,他腿腳發僵,才掙扎著跪起來,馬群已經從大門處噴薄而出。
先跑出來的頭馬從他身邊掛著風馳了過去,后邊的馬將他一下子撞倒。
沉重的馬蹄一下接一下、層層不盡,將他釘往地面之上,老者放棄了爬起來的想法,很快連痛楚也感覺不到。
……
李繼在西州接到城邑官的信,說某日有城民兩次堵了焉耆牧場大門,第一次被卑職成功處置了,第二次沒能處置得了,有臥于牧場大門里的焉耆城民兩個,被深夜馳出的馬群踩踏致死!
李繼大驚失色,事兒搞大了!
大事還在后邊!
城邑官說,牧場在延州刺史高審行的支持下,扣押了當日封堵牧場大門的所有人,嚴刑訊問自今年年初以來歷次干擾牧場其人、其事,一一錄入案底,看來不想善罷甘休。
不得不說,以往這種事情不論是城邑官還是司馬李繼,都是鉆了些空子,高岷不愿意多管事,天山牧劉武不愿破開面子,但真等著焉耆牧場拿人、嚴辦時,李繼反倒沒有應對的手段了。
大唐所有的牧場自成一個政務門類,與州司馬所管轄的也隔著行業呢。
司馬管的是本州區域的治安、武備、上番、兵員整訓,而牧場則分布于各地、且自成一條線。
近十年來大唐的總牧監雖說不知跑到哪兒去了,也未聞有接任者,但誰說過廢除此職?
人家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查辦擾亂牧業者,誰能干涉?
此事涉及到了焉耆城民,按理說從治安的角度來說,焉耆城邑官是可以問問的,州司馬也能問,但在牧場里發生的事,問著也不硬氣誰讓你不管住自己的轄民,讓他們深夜跑到牧場里去?
若有人再往深處追究一句,便成了城邑官失職了。
事情來得很是突然,顯然高審行從牧場村一出發,便沒安什么好主意。
城邑官在秘信里說,看來高審行和他帶來的五個少年打算順藤摸瓜了,原來焉耆牧場一直都記城民歷次擾牧的黑帳!今番又有十數個人扣在他們手里,事情不好辦了!
城邑官在信中說,若放在以前,他還可暗示這些人幾句,給他們打打氣、嚇一嚇他們,該講的講,不該講的不能講,但這次他沒機會接觸到這些人。
事發的那天晚上,焉耆牧場的羅牧監陪著城邑官喝到酩酊大醉,早上醒了酒,他才得知踩死了人。
先期進到牧場里面的那些人一個也沒閑著,已經叫羅牧監吊到馬廄里挨個兒松了一遍骨頭,再叫這些人到大門口去看那兩攤肉泥,所有鬧事的人當時都崩潰了。
保不住這些崩潰的人臨事亂咬以自保,一個揭發出來三個,三個揭發出九個,那可就不妙呀!
李繼知道城邑官這句“不妙”意味著什么,高審行既然敢在牧場村一刀砍了賈克邪,又跑到焉耆去折騰,那便是從長安帶了什么倚仗。
又過了一日,城邑官的另一封秘信又催命似地送至了,焉耆牧場根據在押者的供認,已下令護牧隊去焉耆城中叫人了!
高審行說的明白:牧場和絲路乃是大唐西部之根本,叫到你時,也不怕你不來牧場應對本官的詢問但你怕不怕薛禮率大軍往焉耆走一趟?
已經有兩個防御人被叫到牧場里去了,都是乖乖地去的。
李繼魂飛魄散!他自己不敢追到焉耆去仿佛很心虛似的只好派了個嫡系給城邑官傳個口信:折掉兩個防御人沒什么關系,只要能到此為止、別再牽出你來,那些人的損失我們今后總有機會賠補。
送信人走后,李繼坐臥不寧,十年來他腳踏兩只船還算得上一路順遂,這下子八成有一條船先漏水了,那么另一條船也要踩不住。
另一方面,李繼又寄希望于高審行不會這么不管不顧,畢竟是一位任職多年的老刺史,難道他不懂得適可而止?
又兩日后,李繼見到了飛馬趕來的兩個老熟人,一個是潼關正將蘇托兒,另一個是潼關副將蘇托兒的夫人熱伊汗古麗。
他們風塵仆仆,身后跟著精壯的三十幾名勁裝男子,全副的武裝。這支小小的馬隊居然來自黔州,盈隆宮。
李繼同兩人很熟,都在西州任過職,問他們怎么從黔州來。
蘇托兒并不隱瞞,說已經辭了公職,剛剛在黔州安身,因為郭公子待聘和幾位少王跑到西州來,靜心庵崔夫人不放心,經崔夫人提出、金徽陛下立刻請他們夫婦趕到西州來隨行保護。
李繼暗道,高審行的膽子只會變得更大、而不必收斂了!心虛地問道,“金徽陛下!他,他還好么?”
就在李繼惶惶不可終日時,意外地收到了他的干舅舅英國公李士勣的一封中規中矩的家信。
這是十年來的唯一一封來自英國公府的信件。
李繼關了門,雙手顫抖地拆開它,只見薄薄的一頁紙上只寫了幾句話:
“你這不知道理的孽畜,本舅十年未聞你一句問候,你不牽掛老夫,老夫還要倒過來牽掛著你。眼下大唐西部平亂,身為西州司馬,難道你不該協助薛將軍督辦軍資、輔助戰事?老夫懶得同你多說,有事可咨詢監軍、許內侍監,魏安公!”
李繼正是左顧右盼心亂如麻的時分,眼看著另一條船要踩不住了,他親愛的干舅舅便遞過來一竿竹篙!
別看英國公措辭嚴厲,但打是疼罵是愛的道理李繼還懂。
他決定立刻趕去絲路北道,去找許監軍討些任務。
高審行那里惹不起躲得起,置身事外,一旦在北道上建些功勛,諒他誰想把屎盆子往西州司馬的頭上扣,也得琢磨琢磨了。
他起身去找都督高岷,把英國公的信給西州都督看。
李繼相信,高岷到時候一定會同他的五叔說起英國公的這封信,那么高審行說話之前總該掂量掂量了。
誰不知道英國公是眼下大唐唯一的一位位列三公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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