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錦衣衛遼東千戶所的緊急情報以后，崇禎皇帝一夜輾轉反側，心中既欣慰又忐忑。Ｘ

    欣慰的是，在毛文龍未死而東江鎮又得到了壯大的情況之下，黃臺吉仍然有膽量率領大軍離開沈陽西進甚至南下。

    之所以感到欣慰，是因為如今這位崇禎皇帝穿以來在京畿一帶所做的各種安排，都是為了因應歷史上同一個時期所發生的這個大事件。

    比如，拉攏喀喇沁蒙古部落首領布爾哈圖。

    再比如派出曹文詔在熱河堡屯墾編練武烈營。

    甚至包括撤銷山海關的薊遼總督府，在通州設立直隸總督府，以及京畿衛所改制，編練近衛軍第一鎮，五軍營、三千營、建昌營、三屯營重新布防等等。

    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避免重蹈歷史覆轍，都是為了應對來自薊鎮邊外的突然襲擊。

    若是這一世崇禎二年的冬季，黃臺吉沒有率軍來襲薊鎮，或者沒有繞道蒙古南下，那么如今這位崇禎皇帝處心積慮所做的這些安排，能夠發揮的作用豈不是要大打折扣？

    讓他感到忐忑不安，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則是，自己兩年來處心積慮所做的這些準備，到底夠不夠充分，能不能改變這一場危機的結局？

    除了擔心京畿以北的邊備情形和布置在京畿一帶軍隊的戰力以外，同樣令他深感忐忑的還有，在喀喇沁的布爾哈圖歸順大明，烏蘭哈達、三座塔、熱河堡等塞北要地均有大明軍隊布防的情況下，黃臺吉真的還會走薊鎮邊外破關而入嗎？

    如果黃臺吉的議和，只是為了穩住大明，從而率軍一路向西，遠征察哈爾，那么大明駐防塞外的官軍，要不要與林丹汗聯手，一起對付黃臺吉呢？

    還是坐視黃臺吉率軍與林丹汗死戰，與此同時命令安東侯、平壤伯從東面向后金腹地發起進攻呢？

    又或者傳旨給此時坐鎮熱河堡的孫承宗，令其統領駐防塞外的數萬大明官軍，趁著黃臺吉率領女真和東蒙大軍西進的時候再次北上西拉木倫河以北，將歸附后金的科爾沁等東蒙古諸部一掃而空？

    可以做出的選擇很多。

    但是選擇多，就難以下定決心。

    就這樣，崇禎皇帝心事重重地遣散了鞏永固、孫鈐以及身邊當值的侍從武官和內臣們，回到乾清宮西翼的寢殿，也就是乾清宮西暖閣的臥室之后，依舊輾轉反側左思右想，直到窗外天色漸明，才終于入睡。

    崇禎皇帝睡到中午時分，方才悚然而醒，看看寢殿中擺放的西洋座鐘已是中午十二時左右，連忙起身更衣洗漱，準備派人傳召內閣輔臣、軍機大臣和軍機處、兵部、戶部有關官員前來議事。

    王承恩手下的內侍們，剛剛記下皇帝吩咐召見大臣議事的口諭，離開皇帝的寢宮前去傳旨，侍衛在乾清門外的天策衛拱衛司指揮鹿化麟，就迎來了來神秘的東廠督公方正化。

    “廠公稍候！卑職馬上通稟！”

    鹿化麟看見方正化過來，立刻躬身行禮，了這話之后，轉身前去找王承恩稟報。

    像鞏永固、方正化這樣的大明情報機構首腦，都有出入宮禁的通行腰牌，但是到了紫禁城乾清宮的大門外，即使有著通行腰牌，按例也要經過拱衛司的搜檢和通稟。

    不過像方正化這樣的人物，鹿化麟這個世家公子哥出身的人精可不會真的上前動手動腳地搜檢一番。

    好在鹿化麟在乾清門外當值已久，只是打眼一看，就知道到底需要不要真的搜檢了。

    鹿化麟去得快，回來的也快。

    方正化整理衣冠的功夫，鹿化麟就已經帶著王承恩手下的一個內侍出來迎接了。

    這一次，方正化給崇禎皇帝帶來的，同樣是遼東建虜的情報。

    與錦衣衛遼東千戶所潛伏人員報送回來的簡略情報不同，東廠遼東站諜報人員送回來的消息，就要詳細得多了。

    最起碼清了建虜這一次誓師出征的統帥是誰，清了跟隨出征的兵力來自八旗之中的哪幾個旗。

    崇禎皇帝看了方正化帶來的建虜情報之后，除了讓方正化為有功人員記功存檔升職重獎以外，剩下的就是沉默不語，等待各位大臣的到來。

    沒過多久，內閣首輔李國、閣臣兼禮部尚書徐光啟，軍機大臣英國公張惟賢，戶部尚書畢自嚴，武備院總監、兵部當值右侍郎孫元化，理藩院副使軍機參議姜曰廣，錦衣衛指揮使鞏永固，兵部職方司郎中牛聚明等人，相繼奉旨到達武英殿中等候議事。

    這些人目前當然并不知道皇帝召見自己前來到底是什么事情，但是如此多人被一起召集到武英殿中議事，人人心里都知道一定是又出了什么大事，所以人人都是沉默不語，心情陰郁沉重。

    等到眾人到齊，在武英殿中值守的吳偉業，連忙來到乾清宮請崇禎皇帝移駕武英殿。

    崇禎皇帝簡單吃了一些皇后派人送來的糕點，即帶著身邊的一眾侍從武官，來到了武英殿中。

    眾人大禮參拜完畢，崇禎皇帝道：“今日傳見各位愛卿前來武英殿議事，乃是因為朕昨日至今日，兩天之內接連得到遼東急報。奴酋黃臺吉親自率領建虜大軍，離開沈陽北上，去向暫時不明。

    “根據遼東探報，奴酋黃臺吉所率建虜大軍，除了奴酋親率之正黃鑲黃兩黃旗以外，還有正藍旗、鑲紅旗大軍隨行。以朕粗略計算下來，此番建虜北上之四旗人馬將近十萬。

    “數月之前建虜北去方歸，如今又以半數以上主力誓師出征，氣勢洶洶，所圖者，必然重大。”

    到這里，崇禎皇帝一掃殿中眾臣，接著道：“朕以為，如今九邊塞外之形勢，大明、建虜與蒙古三足而立矣。奴酋此行之目標若不是蒙古，便是我大明，二者必居其一。

    “然則，不管建虜此番是針對我大明而來，還是針對塞外漠南的蒙古而去，我大明都不能不對此有所判斷因應。今日朕召集卿等議事，就是要盡快定下朝廷的應對之策。”

    完了這話，崇禎皇帝起身離開武英殿明堂正中靠北的御座，當先朝著武英殿西翼的偏殿走去，邁過高高的門檻，進入了武英殿中巨大的輿圖沙盤室內。

    李國等大臣見狀，也跟著皇帝的腳步，魚貫而入，一邊走著，一邊想著如何回答皇帝的問話。

    到了地形沙盤室中，一眾人跟在崇禎皇帝的身后和兩側，圍繞著牛聚明、徐弘祖等人費盡心血剛剛粗略完成的大明兩京十三省及周邊地形沙盤，靜靜看著，都是無言。

    建虜興起以來，大明軍隊屢戰屢敗，除了去歲九月建虜攻東江失敗以外，面對大明軍隊少有敗績。

    天啟以來，朝中大臣更是談建虜而色變，視遼東為危途。

    如今奴酋興兵近十萬誓師出征，不消崇禎皇帝明，所圖必然不。

    就在人人都在心中計議的時候，閣臣徐光啟率先道：“陛下！如今遼東及塞北，敵情尚未明了！去歲建虜為安東侯所敗之后，與我大明一直相安無事，今次突然興兵，必是有備而來。況且兵力將近十萬，不論西圖蒙古，還是南下攻我，都將是一場大戰！

    “不過以臣思之，建虜突然興兵卻誓師北上，若是南下攻我寧錦，或者東去再謀東江，此舉未免多余。

    “臣聞察哈爾之林丹汗曾以東蒙古諸部歸附建虜一事怒而興兵，與奴酋兵戎相見，當年葉赫敗亡之后，其余部逃奔察哈爾，依附林丹汗，建虜與察哈爾之林丹汗由此乃成宿敵。因此臣以為，建虜此舉多半沖察哈爾蒙古而去！

    “是以，臣請陛下不必過分憂慮，將此警訊通報九邊，等待遼東及塞北敵情明了，再議戰守之策亦未晚也！”

    徐光啟完這番話，見皇帝盯著眼前這塊由沙土水泥堆砌雕刻而成的大明坤輿地圖沒有什么表示，也不再話。

    這時，兵部職方司郎中牛聚明突然對著皇帝躬身行禮，然后道：“陛下！以微臣思之，徐閣老所言即便不中，也相去不遠矣！

    “然而可慮者，察哈爾之林丹汗所部，如今遠在漠南之土默川，若是建虜大軍西征察哈爾，必然途徑喀喇沁，而喀喇沁之歸義王布爾哈圖去歲殺其使者，歸我大明，甘為我大明塞北之屏障，此舉必招致奴酋之忌憚嫉恨。

    “若建虜大軍假道伐虢，或者突然南下襲擊喀喇沁，則我大明恐將失一屏障，若真如此，我大明薊鎮邊外亦將危機重重！

    “而以薊鎮邊外與京師之地唇齒相依之地理，微臣深恐我大明京師或將頓成險地！此種可能，陛下不可不慮！”

    牛聚明此話一出，殿中人都是悚然一驚，難道真有這種可能？！

    這時，武備院總監兼兵部當值侍郎孫元化、理藩院副使姜曰廣相繼道：“建州丑虜自興兵以來，視我大明為仇讎，狼子野心不可測也！牛郎中所言不可不慮！”

    聽到這里，崇禎皇帝點頭道：“最可慮者正是如此！”

    崇禎皇帝這邊話音剛落，內閣首輔李國道：“幸得吾皇陛下早有籌謀，武英殿大學士兼軍機大臣孫承宗孫閣老，此時恰恰身在塞北熱河鎮守府！

    “而且孫閣老巡視整飭宣府薊鎮邊備已歷數月之久，即使建虜大軍西征察哈爾途中真敢掉頭南下，我大明薊鎮邊外如今也已儼然有備，固若金湯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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