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原城處在六盤山下的清水河上游河谷地帶，干涸淤塞嚴重的所謂清水河，流經固原城的東側，從南到北繞城而過。

    兩山夾一川的河谷地形，使得固原城的城池狹長而逼仄，北門和南門之間是一條貫通南北的還算寬敞的土路中大街。

    大道的兩側，則是林立卻敗落的商鋪民宅，其中遍布著蛛網般的小巷子。

    曾經人頭攢動的大街小巷，此時人跡寥落，城中一些背人的邊邊角角，還堆放著一處處已經因為解凍而腐爛的尸體。

    此時夜幕降臨，天色昏暗，但是城中大街小巷沒有一點燈火，革里眼賀一龍與賀錦兩人一前一后，各自帶著百余騎親兵護衛，由南往北，打馬穿城而過。

    不大一會兒功夫，兩人帶著手下就來到了固原城西北角最顯眼的一處建筑附近。

    與其它地方人跡寥落、黑黢黢一片不同的是，這個所謂的西大寺內燈火通明，里里外外沾滿了身穿白袍、頭戴白帽的木速蠻。

    臨近西大寺，看見這種情況，賀錦當即勒住馬匹，駐足不前，對策馬當先的賀一龍說道：

    “大哥且慢！咱們人少，他們人多，貿然進去，恐有不利！”

    策馬走在前頭的革里眼賀一龍，也勒住身下馬匹，回頭說道：“兄弟莫擔心，這次北門外領兵的狗官，可正是逼反了這些回回的袁蠻子！這個時候，頗希牧要對咱兄弟不利，除非給他娘的一百個膽子！”

    接連兩天，頗希牧督戰不力，雖然讓賀一龍十分不滿，但是賀一龍卻自認為明白頗希牧的算計。

    在他看來，頗希牧這種人不過是想保存自己的實力罷了，這種事情，他們這些流賊伙中混出來的頭領又有哪個不曾這么干過？！

    今天賀一龍過來，就是要把話講明白，我賀一龍到現在還留在固原城里不走，那是在幫你頗希牧，而不是你頗希牧在幫我賀一龍，你要不出力，一旦城破，你們這些木速蠻遇上了袁崇煥，遇上了家屬都被你們殺光了的固原兵，你們還有活路嗎？！

    因此，賀一龍對不放心的賀錦說完了那番話，并不停留，繼續打馬前去。

    賀錦搖了搖頭，只要帶著人跟隨前往，馬蹄噠噠聲中，兩個人一前一后來到西大寺的門前。

    西大寺雖然是大食教的禮拜寺，但是從外觀上看去，西大寺的模樣卻與一般的廟觀并沒有太大的不同。

    只有門前墨綠色的琉璃瓦照壁上，那一行像是斧鑿刀刻的文字，他們一個也不認識，提醒著他們，這是一個番寺。

    賀一龍識字不多，但是漢字長得什么樣，他卻是知道的，而眼前這些則不是漢字，想來定是這些回回們自己的文字了。

    賀一龍還沒下馬，西大寺的大門突然大敞四開，頗希牧及其手下鼻青臉腫的閃士秀，以及另外一位賀一龍曾經見過面的木速蠻亂民頭領，名叫楊其壯的絡腮胡小白帽中年壯漢，快步迎了出來。

    因為賀一龍與賀錦麾下的賊軍，與城中木速蠻沖突不斷，是以與城中木速蠻亂民的頭子楊其壯打過兩次交道。

    “哎呀呀！賀大頭領到了！賀二頭領到了！你們可是俺們回回西大寺的稀客啊！”

    頗希牧滿臉堆笑，一邊快馬迎出來，上前接過馬韁，一邊十分熱情地給賀一龍、賀錦打著招呼。

    “兩位快快下馬里邊請！俺們回回禮拜的時間馬上要到了！咱們盡快與賽阿訇議完守城事，耽誤了啥也不能耽誤了俺們回回的禮拜啊！”

    頗希牧這話，讓賀一龍、賀錦頓時心生不滿，但是卻成功地打消了兩人之前的那點疑慮。

    看著西大寺門前越聚越多的白帽木速蠻，兩個人雖然對這些木速蠻將拜神拜佛這種屁大的事情看得竟然比守城還重要感到十分惱火，但是卻完全沒有往他們自己的人身安全上琢磨。

    賀一龍和賀錦當即翻身下馬，他們身后的隨從們也都毫不遲疑地翻身下馬，這些人身上的甲胄刀劍碰撞在一起，嘩啦嘩啦響成一片。

    那叫楊其壯的高大回回見狀，抬手一指，對著頗希牧說道：“頗指揮，這兩位頭領的這些隨從就不必進去了吧！”

    頗希牧剛要說話，賀錦突然說道：“這些弟兄，都是老子們的心腹手足！要是不讓他們一同進去，這面不見也罷，老子們現在就回南城！”

    賀錦一邊說著，一邊就要取了馬韁，作勢翻身上馬。

    頗希牧連忙上前拉住，滿臉堆笑，說道：“賀二頭領這是說的哪里話！他們是你兄弟，那就是我頗希牧的兄弟，經堂內地方大著呢！兄弟們同去！同去！”

    說把這話，一手拉著賀一龍，一手拉著賀錦，就往寺內的禮拜堂走去。

    賀錦路過那楊其壯的面前，猶自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片刻之后，幾個人大步流星地走進了西大寺高大的禮拜堂內。

    這禮拜堂果然如同頗希牧所說，寬敞得很，怕是足以容得下近千人在其中同時做禮拜了。

    賀一龍、賀錦隨著頗希牧等人進得禮拜堂，寬敞的禮拜堂中已經稀稀拉拉地跪了不少頭戴小白帽、身穿回回袍的木速蠻。

    賀一龍與賀錦相視一眼，賀錦說道：“賽阿訇人在哪里？！”

    頗希牧依舊嬉皮笑臉地說道：“賽阿訇身份尊貴，怎能讓阿訇等我們！阿訇就在后院，頗某馬上派人去請！兩位頭領稍候！”

    說完了這話，頗希牧扭頭就走，一邊走一邊高喊：“有請阿訇！”

    禮拜堂內原本稀稀拉拉面朝西方跪在墊子上的木速蠻們，也都突然起身，一齊高喊：“有請阿訇！”

    這一下，禮拜堂中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賀一龍和賀錦心中一驚，兩人立刻知道，事情不對勁兒了。

    “頗希牧！你他娘的搞什么鬼！？賽阿訇到底在哪里？！”

    賀一龍話音未落，只聽禮拜堂外呼呼啦啦又沖進來大批頭戴白帽身穿回回袍的回回來，而且人人手中都拿著一把彎刀。

    賀一龍與賀錦兩人頓時大怒，正待怒斥，卻聽頗希牧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與賀一龍賀錦兩人拉開了一定距離的頗希牧，哈哈大笑之后，緩緩從腰間抽出一把長刀，刀鋒一指賀一龍，臉色陰沉了下來：

    “革里眼，你們兩個賊頭，今日死期將至，還在老子面前耍個什么威風？！掌教阿訇什么身份，又豈能來見你們兩個流賊！？”

    “頗希牧！你這個反復小人，今日你要害了我們，這天下之大，怕是再也沒有你存身之處！”

    說話間，涌入禮拜堂內的木速蠻越來越多，已將賀一龍和賀錦兩人帶入禮拜堂中的那將近兩百個親兵團團圍了起來。

    此時自己的這些親兵也是人人抽刀在手，不住地有人回望賀一龍和賀錦，等待他們的命令，而那回望的眼神之中，分明寫滿了恐懼。

    從來不知怕字怎么寫的賀一龍，此時也終于害怕了，他可不想稀里糊涂不明不白地死在這些回回手中。

    然而當他的這個話說完，頗希牧根本不聽他再說什么，也不給他其他的機會，直接高聲喊道：“殺了他們，殺光他們！”

    禮拜堂中擁擠的木速蠻一擁而上。

    這個時候，同在禮拜堂中的木速蠻亂民頭子散班阿訇楊其壯，也突然聲嘶力竭地喊道：“阿拉哈至尊至大！殺光這些卡非爾，做烈士，上天國！”

    楊其壯這個散班阿訇的命令一下，比起頗希牧的命令可是有效的多了，原本因為畏懼賀一龍、賀錦麾下親兵刀劍的堂中木速蠻們，仿佛領受到什么神秘旨意，一下子變得英勇無畏。

    一個個高喊著“阿拉哈至尊至大”這個咒語一般的句子，不避刀劍，不懼死亡，手持彎刀，蜂擁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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