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山林中萬籟俱寂，只有陣陣山風(fēng)嗚咽，聞之如同鬼哭。
今夜月朗星稀，銀白色的月光遍撒山野，透過樹木遮蔽，給這蒼莽群山，染上點點銀白。
在山道上，叢叢篝火點起，為這山間寒夜增添幾許光明以及暖意。
篝火上烤著大塊馬肉，有人小心翼翼地把青鹽撒在上頭。對于這支山間趕路的隊伍來說，能吃到加鹽的馬肉，便是人間享受的極致。每一處篝火前人數(shù)不等，多者十余人，少者四五人。徐樂所在的篝火旁人數(shù)最少，除他自己以外，便只有小門神韓約，再就是李世民、長孫無忌兩人而已。此刻正在給馬
肉上撒鹽的，赫然正是李世民！長孫無忌雖然一直皺眉輕咳，但是李世民執(zhí)意如此，他也阻攔不住。李世民邊撒鹽邊說道：“我這手烤炙肉食的本領(lǐng)，乃是向身邊一個老軍學(xué)的。他常說自己年輕時最擅烤炙，當(dāng)年便是統(tǒng)帶萬軍的主將，要想吃一塊可口的炙肉，也得找他幫
忙。不知他的話是真是假，也不知我學(xué)到了幾成本事，還請樂郎君品鑒一二。”徐樂也不推辭，叉了一塊肉放入口中咀嚼，李世民便停下動作看著徐樂，似乎真是個等待客人品評手藝的庖人。見徐樂臉上露出贊許之意，李世民也哈哈笑道：“看來我這
手藝學(xué)得到家，輔機，你也來一塊嘗嘗！”長孫無忌接過馬肉卻不入口，只是拿在手里而已。他雖然不似裴寂那般貪圖享受，但也是堂堂長孫家公子，平素飲食比擬王侯。哪怕此時饑腸轆轆，這只有青鹽的馬肉依
舊難以入口。
徐樂看著李世民問道：“李郎君堂堂國公之子，學(xué)這庖人手藝作甚？”李世民從容一笑：“軍中無貴賤。身份名位不過是些愚人拿來裝點門面，妄圖震懾他人的手段罷了。軍中不同別處，若是自己沒有本領(lǐng)，縱是天潢貴胄也沒人肯服。弓刀武
藝、兵法韜略固然要學(xué)，這烤肉的本領(lǐng)有了機緣自然也不能錯過。否則今晚這等情形，豈不是就要委屈自己？”
說話間李世民也用隨身小刀挑起一塊馬肉，放到嘴里大嚼，吃相和普通軍漢并無二樣，全無世家公子的貴氣。眾人如今所在的位置，距離惡虎口不過半日路程。自山中往晉陽，這是惟一的出路。不想也知道，這條路絕不會走得那么順?biāo)臁Ｍ跞使ё?zhèn)馬邑時，就在惡虎口設(shè)立軍寨，以防晉陽出兵間道偷襲。如今王仁恭雖死軍寨仍在，執(zhí)必思力既有本地人為向?qū)В氡匾矔儡娬凇＿@幾日突厥人并未出現(xiàn)，多半就是在惡虎口守株待兔，等著
自己自投羅網(wǎng)。
既然如此，自己就撞網(wǎng)給他們看！倒要看看是突厥人的網(wǎng)結(jié)實，還是自己的力氣大，魚死或是網(wǎng)破，就看這一遭！長孫無忌道：“二郎、樂郎君，此事還是該謹(jǐn)慎些為好。惡虎口地勢險要，想要攻取絕非易事。何況如今敵眾我寡，又如何闖得過去？不若在山中權(quán)且躲避一時，等到晉陽
援兵到來，我們再出山也不遲。”李世民搖頭道：“輔機這想法倒是老成，可若是讓我窩在山里，等著自家人來救，我寧可一死！大丈夫生死何懼，明日且闖這一遭看看，大不了就是一條性命。我就不信自
己的性命會留在這荒山野嶺之中！”
徐樂點頭：“二郎所言不錯！若是我們不敢走這一遭，豈不是被突厥人小看了？再說，躲在山里更是條死路。突厥兵馬遠比我們多，若是大軍搜山，我們又往何處去？”
韓約在旁附和：“我們也沒那么多糧食。今晚這頓乃是戰(zhàn)飯，若是明日沖不過惡虎口，就把性命留在那里！”
長孫無忌啞然。他也知道現(xiàn)在對于自己這幫人來說，最大的困難就是糧草。河?xùn)|軍馬隨身行糧已經(jīng)吃光，行囊里就只剩了今晚烤肉的這點青鹽。若不是遇到徐樂，自己這些人就得餓肚子。徐家閭的人殺馬取肉勉強供應(yīng)眾人飲食，只是這腳力禁不起殺，千把人這么吃下去，沒幾天牲畜就會被殺光，到時候餓也要餓死在山里。今晚放開肚皮吃肉，把所有的
青鹽用光，也是破釜沉舟之意。如今軍心堪用，還能勉強與突厥人一拼。若是等到糧草耗盡人心渙散，只怕有人會生出異志，把李二郎賣給劉武周也不稀罕。趁著現(xiàn)在人心堪用，拼一拼也算是正當(dāng)其時
。只是該怎么勸住二郎，才能讓他千萬不要再像南商關(guān)那般沖在陣前？
不等長孫無忌想到說辭，徐樂已經(jīng)開口：“李郎君，明日一戰(zhàn)，沖鋒陷陣自是徐某承擔(dān)，我這些部下家眷，就有勞李郎君照拂，莫讓他們落入執(zhí)必部之手。”
李世民看向長孫無忌：“輔機，你聽到了？這件事便著落在你身上，且不可怠惰。”徐樂剛要說話，李世民已經(jīng)搶先開口：“樂郎君不必勸我，亂世中何來貴賤之分？我李家先祖亦是鮮卑六鎮(zhèn)的廝殺漢，后輩子孫豈能畏刀避劍？明日沖陣，李某絕不落后也
不會成為你的累贅。你若是看得起我，便不必多說！”
徐樂看著李世民，兩人四目交匯，片刻之后徐樂哈哈大笑：“好！咱們就一言為定！明日且讓我看看李家郎君的手段！”此時篝火上的馬肉已經(jīng)吃完，徐樂取了刀又割下幾塊生肉，這次沒用李世民動手，自己在火上翻烤，又小心翼翼地向上撒著鹽面，邊撒邊道：“李郎君你的手藝我已經(jīng)見過
，這一遭且看看我的手段如何。”
李世民也不推辭，點頭道：“正有此意。”韓約在旁觀看，心中將李世民與劉武周暗自比較。說起來劉武周出身與徐樂更為接近，為人又是豪俠作風(fēng)，對待徐家閭眾人也曾推衣解食，待遇極為優(yōu)厚。可即便是雙方
最為親近時，劉武周也不曾親手烹制食物給眾人吃，樂郎君更不會主動拿出自己烤肉的手段。徐樂心性驕傲，雖然從阿爺處學(xué)來一身在軍中整治食物的好手段，卻從不肯施展出來。也就是徐老爺子以及自己這等親厚之人，享受過這份招待，李世民算是破天荒。看
兩人互相烤肉的模樣，竟然和自己與徐樂相處頗有相似之處。如此看來……或許這次樂郎君真的選對了人，大家的出頭之日終于到了！徐老爺子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樂郎君闖過這最后一關(guān)。您費盡心血教授樂郎君一身本領(lǐng)，也想看著他出人頭地建功立業(yè)，這次終于得遇明主，正該大展宏圖之時，這一關(guān)一定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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