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上，侯君集面沉似水手按刀柄，怒視著面前軍將。他雖然年紀甚輕，但終究也是世家子弟，又出身于將門，身上自有一股武人殺氣。自身又有一身好武藝，于晉陽城
中號稱無敵，此時發(fā)作起來，面前十幾個軍將竟無一人敢與他對視頡頏。大隊人馬已經(jīng)駐足不前，等待著上官下令。號角聲與喊殺聲越來越清晰，這支人馬與戰(zhàn)場已經(jīng)近在咫尺。如果繼續(xù)向前，勢必與突厥發(fā)生沖突。這等事關(guān)系重大，沒有軍
令下來，誰又敢擅作主張。
可是這道軍令也不是那么好下的！
侯君集怒視眾將，語氣里既有怒意更有殺機：“某乃全軍先鋒，此番出陣也是奉裴長史軍令而行，惡虎口之事自有我做主張。爾等難道敢違抗軍令？”幾個軍將連忙搖頭，其中一人叉手道：“末將不敢。只是此事關(guān)系重大我等不可草率行事，裴長史讓咱們觀察敵情，卻不曾說要和突厥人交戰(zhàn)。再說眼下情況不明，我們甚
至搞不清楚突厥人在和誰打仗，貿(mào)然出兵禍福難料，還望侯將軍謹慎些為好。最好是向裴長史討一道軍令來，不管進退都有個主張。”
侯君集心知，這些軍將說到底，就是怕了遠方軍寨上迎風招展的那面青狼旗。當日突厥始畢可汗圍攻雁門關(guān)，數(shù)日之內(nèi)破雁門郡下三十九城，險些把大業(yè)天子本人困死雁門。金狼旗所指之處便是漢家最為精銳的十二衛(wèi)宿衛(wèi)親軍也要謹慎應(yīng)對，雖然
各路勤王大軍云集加上義成公主出力，始畢可汗最終只能收兵而返，可是那一戰(zhàn)下來，誰又不知突厥人的威風？其中執(zhí)必家的青狼旗也沒少破城殺將，掙下好大名聲。這些軍將并非畏懼廝殺，但是他們的目標始終是長安、洛陽乃至整個天下。既投效唐國公麾下，自然希望他能奪得江山，自己也好混個從龍之功。縱然戰(zhàn)死，自家也能換
個恩蔭回來。如今糊里糊涂和執(zhí)必家最為精銳的親兵交戰(zhàn)，卻又圖的什么？不止這些軍將，包括裴寂在內(nèi)又何嘗不是這等念頭？否則的話何至于一路上踟躕不前，哪怕劉武周始終未曾回信，依舊不肯下令動武。無非是不想把氣力用在馬邑，攢足
氣力準備到長安去廝殺。若是失陷馬邑的乃是大郎建成，這些人自然沒那么多顧慮，早就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李世民雖然也是唐國公愛子，可終究只是次子，繼承不了家業(yè)。哪怕為人再好，與軍
將再親厚，也沒法給大家?guī)順s華富貴。為他效力無話可說，說到拼命，誰都要遲疑幾分。更別說現(xiàn)在誰也不知道與突厥兵交戰(zhàn)的是不是李二郎，越發(fā)沒有心氣。
不管他們有沒有心氣，也不管現(xiàn)在和突厥兵交戰(zhàn)的是誰，這一仗必須打！
侯君集緊咬牙關(guān)，心中發(fā)狠。論及出身，自己雖然不能和唐國公相比，但也是世代將門，追溯到鮮卑六鎮(zhèn)時，自家也不比李家差多少。只是父親因罪除爵，家名不振。只能靠自己一身本領(lǐng)，一刀一槍
重振家業(yè)。可喜者天下將亂，又到了武人得功之時。自幼勤學苦練的武藝，總算有施展之處。只是光靠著一身蠻力武藝，想要得功并非易事。眼前這些軍將也有一身勇力本領(lǐng)，可這
輩子也擺脫不了赤佬身份。自己要想飛黃騰達，還是得找條捷徑。本打算投在大公子門下，靠世子蔭庇發(fā)跡。不想好死不死惡了溫大雅，慢說提攜，大公子是否還會容自己跟隨左右都在兩可。可喜天無絕人之路，大公子這條路走不通，
現(xiàn)在又有了一條新路可走。侯君集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個胡服窄袖的少女甜美笑臉。亂世中最重豪杰，有志逐鹿天下者，對于能殺善戰(zhàn)的勇將不會吝惜恩賞。這恩賞里既包括金銀財帛，自然也包括美人
。何況自家的家名，也勉強可以配得上李家。若是這條路走通，自己非但能恢復(fù)祖宗基業(yè)，更進一步開府建牙封侯拜相也非妄想。既然九娘堅信和突厥人廝殺得乃是李世民，自己就按她得意思做就是了。不管對面是誰，也不管能不能救回李世民，只要自己和突厥人浴血廝殺一番，讓九娘以及李家認
可自己的武藝膽略就算是功德圓滿。哪怕所謀不成，能夠大敗突厥青狼騎的豪杰，唐國公又怎會不加以重用？
自己所求和這些軍將沒什么不同，只是走的路不一樣。是以，這一番沖突也是在所難免。這些軍將都是河東六府鷹揚衛(wèi)中土著，侯君集也不好得罪太過，但是臉上依舊陰沉如水：“出征之時長史有言在先，臨陣處置由某一言而決。難道某說得不是軍令？戰(zhàn)場之
事瞬息萬變，若是事事都要請主將下令，還打得什么仗？”
另一名軍將道：“那可是執(zhí)必家的青狼騎！若是平白惹上這個仇家，壞了國公的大事，咱們都得人頭落地！”“青狼騎又算什么？只要能救回二郎性命，哪怕是阿史那的金狼旗在此，我也一樣拔了他！”侯君集說到這里聲音陡然一提，運起丹田氣把這句話吼出來。哪怕李嫣聽不到
，日后有人能把這話傳到她口中，也足以獲得佳人好感。隨后他又對眾人說道：“如今我們已經(jīng)摸到突厥人的鼻子底下，指望他們不曾發(fā)覺，純粹是白日做夢！就算現(xiàn)在收兵，突厥人也未必會放過咱們。還不如與他們廝殺一番，
讓他們知道知道我晉陽兵馬的厲害！”幾個軍將默然無語。他們也知道，侯君集的話不無道理。兵馬已經(jīng)到了這里，若是突厥派出斥候，怕是早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自己這支人馬。多半是與強敵廝殺正緊，是以分不出手
腳來對付自己。侯君集又道：“如今突厥分身無術(shù)，我們?nèi)绻脵C進兵，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必然可以大獲全勝。大家都是武人，難道放著現(xiàn)成的戰(zhàn)功不要？放著大好的人頭不砍？這等
事我做不出！再說萬一眼下和突厥人交戰(zhàn)的就是二郎，見死不救的罪名，我們一樣承擔不起！”
終歸都是武夫，聽到戰(zhàn)功二字，也確實動心。何況長孫音就在后陣，如果二郎真有個好歹，那位長孫家千金追究起來，裴寂不會有妨礙，自己這幫人的腦袋難免危險。
有人咽了口唾沫，“若是……惹出禍事來？”
侯君集一挺胸膛：“自有某家承擔！想要立功的，便隨我走這一遭！膽小的也不必請令，徑自帶兵回去就是。只不過將來千萬不要后悔！”說到這里侯君集拔出直刀，大喝一聲：“想要立功的隨我來！”一馬當先向前搶出，其余軍將互相看著，沉吟片刻終于齊刷刷拔出刀來，一語不發(fā)隨著侯君集向前方軍寨走
去。大隊人馬再次動起來，手持弓弩的射士迅速超過自家主將沖在最前，隨后的兵士則扛著云梯，系著鉤索緊隨在后。到底是朝廷經(jīng)制之師，又將大業(yè)天子積存武備盡數(shù)奪取，論起身家來確實不是徐家閭的人馬所能比。行軍之時這些攻城器械都帶在身邊，不像玄甲騎一般要靠血肉之軀去
硬撼軍寨。惡虎口七寨之中，執(zhí)必思力所處軍寨為山峰最高處，可以俯瞰兩側(cè)，另有兩寨防范馬邑，其余四寨皆建于面向晉陽一側(cè)的山路險要，以防晉陽兵馬潛越。按照王仁恭估算
，憑借地勢加上軍寨堅固，在此只需駐扎千把人馬，抵擋晉陽幾萬精兵十天半月不成問題。
這些河東軍將之所以怯戰(zhàn)，也有這方面的考量。憑借自己這點人馬就算是鐵心攻寨，又能否打得下來？
可是直到眾人進入弓箭射程之內(nèi)，頭頂也不曾有箭簇落下。再看寨墻上連人都不見一個，心里都有些嘀咕。
一名軍將拉住侯君集胳膊小聲道：“侯將軍，這里會不會有詐？”
侯君集把眼一瞪：“眼下說這些還有何用？管他有什么，進去看看就知道了！你們都等在這，我第一個上去，有什么埋伏盡管沖我來！”說話間侯君集用力甩開這名軍將的手，朝著寨墻之下飛奔而去，片刻之后已經(jīng)來到寨墻之下，解下腰間爬城飛鉤朝著寨墻上方用力一甩，鐵鉤緊緊抓住墻頭。侯君集用力
拽動兩下，隨后身形如猿猴一般，向著寨墻頂端飛速攀爬。身為將門子弟，又是自幼當作斗將栽培，自然少不了幾樣絕技護身。但若是寨中當真藏有伏兵，侯君集孤身一人本領(lǐng)再強也難免一死。所有軍將以及河東兵馬全都停住腳步屏息凝神，緊盯著侯君集不放。若是主將被殺，這些人是進是退便還得再斟酌一番。如果突厥人防衛(wèi)當真松懈至此，身為軍漢也不會放著到嘴的肉不吃，不管將來后果如何，眼下且打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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