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不曾見過騎兵墻陣以至于損兵折將傷亡慘重的京兆鷹揚,同樣不曾見過如此規(guī)模萬鈞神弩同時發(fā)射的晉陽兵將,也為他們的見識不足付出了血肉乃至性命的代價。李家作為北地世家之首,也是自鮮卑六鎮(zhèn)軍漢起家的人物,自然知道萬鈞神弩為何物。但即便是以李家的財富地位,晉陽宮中大筆財貨、將作監(jiān)大批匠人,也承受不起大
量打造巨弩的花銷。整個晉陽所擁有的萬鈞神弩極為有限,且存放于城中,作為守城利器,以防敵兵乘虛而入。李元吉命人傳信,以執(zhí)必部可能來犯相威脅,李淵依舊能保持鎮(zhèn)定。除去懷疑
執(zhí)必部是否有這個膽量以及能力偷襲晉陽外,也是因為那些萬鈞神弩就在城中。即便執(zhí)必部真的興師來犯,憑借這些巨弩也足以周旋一陣。
晉陽城中所擁有的巨弩數(shù)量對比此時陰弘德擺出的巨弩,相差何止數(shù)十倍?財雄勢大的李家,也只有這點家當,其他人更不必說。大隋各地城池無數(shù),其中不乏通都大邑名城重鎮(zhèn),可是擁有萬鈞神弩的城池屈指可數(shù)。即便是個把要津險關有此等利器守城,也不過區(qū)區(qū)數(shù)架而已。弩矢威力再大殺傷也
有限,如此多的神弩一字排開同時發(fā)射的情形,根本不可能出現(xiàn)。哪怕是在南北朝天下爭雄時,也不曾有這么多巨弩同時出現(xiàn)于戰(zhàn)場。不管是晉陽本地的河東鷹揚兵還是沿途歸入李家麾下的義軍草莽,都沒想到會被鋪天蓋地的巨弩齊射
覆蓋。全無防范之下,自然吃了大虧。石老七乃是個火長,在河東鷹揚府吃糧當兵也有不少年頭。他本是個身無一技之長的廢人,雖然有一身力氣,卻偏偏扶不動犁,命里只合拿刀殺人。既無手藝也不想吃苦,除了擺弄兵器別無所能,這等人即便是在鄉(xiāng)下也被人看不起。即便是當兵,在太平年月按著一年四十五天的軍制也沒好日子過。直到李淵入主晉陽,把鷹揚府輪流當兵
制度改為常役,他才算找到一條活路。所有的毛病在軍中都成了長處,靠著一身氣力本領當上個火長。年歲日長心思便多,原本只求兩餐一宿不至于凍餓而死,如今則想著成家立業(yè)延續(xù)香火。只不過這等事想想尚可,想要落到實處可不是容易事。李淵縱然仁厚也舍得賞賜部下,可是財帛自上而下被軍將層層過手,到了火長手中所剩有限。再說石老七喜杯中物,又好賭博為樂
,錢財左手進右手出,身上并無積蓄,哪個好人家姑娘肯許給他?
隨著年齡增大,再想成家越發(fā)困難,直到此番李淵率軍出征,他才算看到了些許希望。陰世師驅(qū)民出城又不許百姓攜帶財貨,即便李淵肯予以接納并提供飲食,還是有不少人生計艱難,為求生存便顧不上許多。石老七看中了一個婦人,她的丈夫因為不肯離
家被官兵當場砍殺,婦人帶著襁褓中嬰兒哭哭啼啼的出城,卻不知該怎么活下去。畢竟李淵只能救她一時管不了她一世,想要在此等亂世生存下去,把孩子撫養(yǎng)長大,總要找個依靠才行。她是個沒什么主意的女人,所求也不多,只要能拿出些財貨保證
她和孩子吃飽穿暖就肯改嫁。對于石老七來說,到了這個歲數(shù),要求自然也一降再降,這樣的女人便是老天賜下的福氣。他手中并無積蓄,相善軍士情形和他差不多,都是口袋光光的窮漢,想要弄一筆財貨討老婆,就只能從城里想辦法。石老七費了好大力氣才讓自己進入李世民的先鋒軍,
為的就是第一個打進城中發(fā)財。他聽人說長安城內(nèi)遍地是錢,如今更是沒了百姓,不管怎么折騰都不會受軍法懲辦。隨便找個院落沖進去,便能圓了自己成家的夢。是以李世民一聲令下,他便沖在最前
,不管是亂箭還是滾木、石塊,都擋不住他那顆成家立業(yè)的心腸。為了迎娶那個婦人,便是拼了性命也值得。石老七雖然沒打過多少仗,但也受了幾年操練,尤其練得一手好旁牌,自問可以在亂軍中得條活路。出征之前,又特意求爺爺告奶奶弄了件破舊布甲貼肉穿戴,戰(zhàn)陣上比
別人多穿一層甲就多了一分活命機會,這也是他的膽量來歷。方才城頭上亂箭如雨,石老七旁牌上密密麻麻滿是箭桿,自己卻未曾傷損也是明證。自入伍以來就不曾見過萬鈞弩的石老七,自不知城頭擺出的是什么東西。當巨弩發(fā)射時,他還是當作厲害些的弩箭看待沒往心里去,把旁牌用力擋在胸前,一聲吶喊向城
門猛沖而去。隨著一陣巨響,石老七只見成排的弩箭從城頭射下,隨后便覺得手臂上一股巨力襲來。這股力道大得嚇人,那面晉陽將作監(jiān)匠人精心打造的旁牌在這股力量面前變得如同紙糊般單薄,只在一瞬間就被撞得粉碎。隨后這股力量順著石老七的手臂一路猛沖,擊
碎鎧甲、布甲、臂骨、進而沖入胸膛。石老七已經(jīng)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原本向前的身形被這股無從頡頏的巨力沖擊著向后不住倒退,兩名同火袍澤來不及躲避,被他身形一撞便向左右倒。直到撞到同袍身上
時,石老七才感覺到疼痛。那是一股痛徹心扉鉆心剜骨的痛苦,從臂膀到心肺一起發(fā)作,只一瞬間就讓石老七這慣能吃苦的老軍伍涕淚橫流。他想要張口慘叫,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叫不出聲,身體里所有的
氣力都伴隨著劇痛流失,身體也不受控制,向路旁倒去。他低下頭,隨后便發(fā)現(xiàn)自己胸前那根粗大的弩矢。不管是唐國公為兵士發(fā)放的鎧甲,還是自己那救命布甲在這根粗大弩矢面前都失去意義。順著弩矢已經(jīng)能看到那洶涌流
出的血,雖然黑夜里看不清到底有多少血流出來,但是石老七確定自己快要死了。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腦海里浮現(xiàn)出的是那個婦人的模樣。事實上他從來沒看清過那婦人的長相,此時更是記不清楚,只是在他心里堅決認定這個婦人很美,為她死很
值得。死去的自然不止一個石老七。由于雙方距離太近,晉陽兵馬的陣型又太過密集,這輪弩弓攢射幾乎不會有射偏的可能。團團血霧炸開,無數(shù)生命在弩弓發(fā)射的一刻宣告終
結(jié)。弩矢輕松穿透目標的胸腹之后并不滿足,依靠機括帶來的強大力量繼續(xù)向前,直到把第二、第三個目標也一起穿在身上,才志得意滿的停下。李世民和玄甲騎同樣位于弩弓威脅之下,面對這種射程可達七百步的強弩,所有人都不敢夸口認為自己平安。李世民見識遠在普通軍漢之上,在陰弘德亮出神弩的剎那,
他就意識到情況不妙,扯開喉嚨一聲吶喊:“大家小心!步離快”他說話間回頭看向步離,想要提醒小狼女這種弩弓的厲害讓她快點躲起來。不想回頭時卻發(fā)現(xiàn)戰(zhàn)馬依舊小狼女已經(jīng)不見了蹤跡,此時才知道,原來這小姑娘并不像看上去
那么柔弱。雖然不善于應付強弓硬弩,卻也有自保手段。她并非徐樂的小尾巴更不是妾媵之屬,而是玄甲騎的成員之一,也是能斬將破陣的戰(zhàn)士,不需要別人保護。玄甲騎其他軍士乃至李世民本人在內(nèi),此時的處境反倒更為兇險。也就在李世民回頭尋找步離的同時,他身旁家將李鷹一聲大喝自馬上飛躍而起,猛撲李世民。李世民來不及反應,就被李鷹抱著一起摔落馬下。李鷹身為家將自有為主殉身的覺悟,在撲向李世民之時已經(jīng)看準了方位,保證自己位于下方為主將充當肉墊,落地之時自己在下
李世民居上,雖然滿身盔甲分量不輕,可是李世民自己并未覺得疼痛,只是頭略一眩暈。
人固然未曾受傷,可是依舊窩了一肚子氣。李世民勃然大怒道:“你這是做”
他訓斥的言語未曾說完就閉上了嘴巴,兩眼直直的望向自己方才所在。那里原本有自己心愛坐騎,也有玄甲兵馬拱衛(wèi),可就在瞬息之間,情形已然大為不同。至少有三支弩箭貫透馬身,激射而出的血漿甚至落在了李世民頭面之上,澆得他一個激靈。這匹千金難購的寶馬伴隨著一聲哀嚎向著他所在之處倒了過來。這回李世民不
用人提醒,就地翻滾逃向一邊。可是接二連三,又有更多的馬匹以及滿身盔甲的軍士砸將過來。所幸他身手敏捷,左右滾動躲避,不曾被人尸或者馬尸砸中。李世民并未因此歡喜,心頭反倒是痛如刀絞。他能認得出來,這些人馬尸體都屬于玄甲騎。這支千辛萬苦編練成軍的精銳騎兵,本應是自己轉(zhuǎn)戰(zhàn)天下掃蕩諸侯的一柄寶刀,卻不想折損于此。大戰(zhàn)蒲津全殲魚俱羅部下時,損失也微乎其微,可是方才這一輪萬鈞神弩齊射,傷亡怕不是幾十人。對于總數(shù)不過兩百上下的玄甲騎來說,這損失已
經(jīng)算得上傷筋動骨元氣大傷。比起這些兵士死傷,更讓李世民擔心的則是城中徐樂安危。陰世師的巨弩不會只對準城外,城內(nèi)肯定也會有同樣布置。如果說士兵戰(zhàn)死還可招募補充重新操練,徐樂卻是可遇不可求的無雙斗將,如果他也死在這弩箭之下,窮自己一生怕是也再難找到這般得力的部下。李世民的心陡然提到喉嚨,眼睛死死盯著城門,心中只剩了一個念頭:樂郎君如今情形如何?可還安好?那些玄甲軍將傷亡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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