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帳內(nèi)靜得嚇人,除了粗重的呼吸聲,再沒了別的聲音。在場三人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武人,自身本領(lǐng)不弱地位官職亦非等閑。司馬德勘交游廣闊在軍中、朝堂廣有靠山,裴虔通則是楊廣藩邸舊人,于楊廣面前算得上親信之屬,元禮雖然地位稍遜,但也有元壽的關(guān)系,在軍中朋黨亦廣。這幾個人往日里按說遇不到什么難處,縱然偶爾遇到些
許難關(guān),也可以應(yīng)付自如。然則聽到司馬德勘所言之后,三人全都沒了話。元禮神情呆滯,額頭上不多時便布滿了豆大汗珠,卻又顧不得擦拭。裴虔通年紀(jì)略大也算是沉穩(wěn),并未像元禮一般失態(tài)。
可是那劇烈顫抖的手臂,還是把他的驚慌失措暴露無遺。
沉寂了好一陣子,裴虔通才問道:“這消息從何處來?”“怎么?裴兄這是信不著小弟,以為我用虛言詐你們?”司馬德勘兩眼盯著裴虔通:“事關(guān)性命,哪個敢拿來做耍?這消息的來處裴兄不必問,某也不能講。這不是小弟心虛
,而是為兩位兄長著想。你們?nèi)羰切盼遥阆雮辦法逃命。若是信不過就當(dāng)我說胡話,依舊按著自己的心思行事就好。等到了時候,便知道我所說是真是假!”看他那副隨時要翻臉的模樣,裴、元兩人就知道司馬德勘的消息來源必定可靠,這個消息也多半是真的。元禮看看裴虔通,目光里充滿懷疑。畢竟裴虔通乃是皇帝心腹直
閣,這么要緊的消息怎么也該是他先知道,怎么會讓司馬搶了先?裴虔通面色微微一紅,把頭轉(zhuǎn)開不敢與元禮對視,顯然心中頗有些慚愧。楊廣所愛者乃是勇武有力的美少年,裴虔通雖然是舊部,但是一身武藝不算出色年紀(jì)又大,早已不為楊廣所喜。固然有當(dāng)年香火情分,偶爾還能在楊廣面前為誰說幾句話,可是宮中機密已經(jīng)無從參與,論起耳目靈通并不比元禮、司馬德勘他們出色。是以這消息對他
來說也是第一次聽,心中既是驚詫又有些惶恐。
元禮又看向司馬德勘,語氣里帶著幾分顫抖:“事情真到了這一步?圣人這是這是不打算給咱們留路走了?”
司馬德勘搖搖頭:“圣人如何打算某無從猜測,只知道舊路注定走不通。要想求一條活路,就得自己想辦法!”“可這終究是為什么?好端端的,怎么會全軍校閱?難道是有奸人進(jìn)了讒言?還是說那消息是真的?”元禮似乎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看著司馬德勘:“司馬,咱們幾
個乃是生死之交,在我面前犯不上扯謊。你只管告訴我,那消息是不是真的?圣人是不是真的打算遷都丹陽,再也不回關(guān)中?”“某說過了,圣人如何盤算,某如何知曉?遷都之事關(guān)系重大,連裴大都不知道,某又尋誰去問?某只知道這次全軍校閱已是必行之事,等到校閱完畢,不知多少軍將會人
頭落地。而這些人大多是咱們關(guān)中子弟,那些江淮人可是逍遙得很!”元禮怒道:“豈有此理!那些江淮人家鄉(xiāng)便在這里,自然愿意留下,就算用棍棒趕,怕是也趕不走他們。若是大家換個地方,阿爺擔(dān)保江淮人跑得比關(guān)中人更多!再說就算
有些逃兵,驍果軍里咱們關(guān)中人還是比江淮人多那么多,保護(hù)圣人攻打賊寇,還不是咱們關(guān)中子弟賣命?總不能就因為幾個逃兵,就把咱們趕盡殺絕!”裴虔通這時卻是一聲嘆息:“若是幾個逃兵,自然不至于要了咱們的命。可若是為了榮國公以及虞家昆仲,怕是就難說得很。某這幾日也聽人言,圣人打算把值守宮室、迷
樓的驍果換成殿腳。”
元禮一愣:“殿腳?那些拉纖的農(nóng)夫,哪里懂得廝殺?圣人讓他們值守宮室,就不怕有什么不測?”裴虔通語氣不陰不陽:“廝殺總是可以學(xué)的。一路南下的殿腳各個身強力壯,榮國公又慣能練兵,有他操練著用不了多久,這些農(nóng)夫便能揮戈上陣。再說,就算殿腳不諳軍
陣,不是還有那些江淮弩手?他們可是圣人心里的精銳,有他們護(hù)駕,想必是出不了紕漏。”“入他娘的!老子在遼東拼命的時候,這些江淮人在哪?夠膽子的便脫光了衣服比比,看看誰身上的傷疤多些?老子舍命護(hù)駕,他們反倒成了圣人的心腹人,世上哪有這等
道理?”“道理?元賢弟你也是老軍伍,怎么說這等糊涂話?朝堂也好軍伍也罷,哪里是講理的所在?你我的富貴榮辱乃至身家性命,全在圣人一念之間而不在道理。論功勞你我比邳國公如何?比宋、齊二國公又如何?愚兄在圣人身邊這些年,未曾學(xué)得什么本領(lǐng),只弄明白一件事。若想保全首領(lǐng),便不要把圣人當(dāng)成人看。他是天上的神明,歡喜時便降些福澤,動氣便降災(zāi)禍。至于這其中牽扯多少人命,圣人根本不會在意。你我總以為自己是軍漢見慣了生死,不把人命當(dāng)一回事。可是和圣人相比,咱們又算得了什么?充其量無非是見過成千上萬的死傷而已。圣人何許人?那可是隨便一道旨意,便是十萬百萬條人命,他可曾在意過?當(dāng)年征遼東,死傷了那許多人馬,圣人也未曾放
在心里。如今左右不過是幾萬軍漢,他殺得起!”
裴虔通最后這句話咬牙切齒,言語間的恨意已經(jīng)毫無掩飾。軍帳內(nèi)另外兩人并未開口反駁,心里對于裴虔通的說辭自然認(rèn)同。元禮的臉?biāo)查g垮了下來,雙手來回搓弄,口內(nèi)不住說道:“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圣人這分明是要咱們的命!咱們分明是大隋的忠良,圣人卻把咱們往死路上逼,天下
間哪有這種道理?”驍果軍自南狩以來多有逃逸,哪怕楊廣再如何厚賞財貨,又如何以嚴(yán)刑峻法部勒,總歸阻攔不住士兵逃亡。尤其是這些驍果軍漢本就是精選虎賁,大多強壯有力身懷絕技,若是鐵了心要逃,軍營也很難防范。不管其最終結(jié)果是成功逃亡還是被抓回來斬首,總歸是少了個人。軍將固然可以從附近抓捕壯丁抵充數(shù)字,可是與逃亡人數(shù)相比,
抓來的壯丁遠(yuǎn)遠(yuǎn)不足以彌補這方面的缺口。再者說來這種事也不能做得太過明目張膽,畢竟朝堂上那些江南士人千方百計搜羅把柄功擊關(guān)中大臣爭奪權(quán)柄,抓壯丁這種事鬧大了,惹來江南大臣發(fā)難也是樁不小禍?zhǔn)?br />
。是以抓人固然在所難免,但是總要控制規(guī)模不能讓事情鬧到朝堂上。如此一來,來自關(guān)中的各府驍果虧額一時間也難以補足。尤其最近一段時日先是把之前賞賜的婦人一律發(fā)還,惹得軍中怨聲載道。隨后又有流言傳出,稱圣人準(zhǔn)備遷都丹陽,據(jù)江南自守,再不回關(guān)中居住。如此一來,驍果軍中
的關(guān)中子弟或是心中慌亂或是心灰意冷,大多數(shù)人無心當(dāng)兵,于是逃兵也變得格外多起來。不光是司馬德勘自己麾下兵馬逃散嚴(yán)重,其他軍將的情況也沒好到哪里去。大家把事情壓下不報,所存的心思自然是能糊弄多久就糊弄多久。畢竟楊廣自入江都以來,便
忙著營建宮室廣選美人,并沒有多少心思過問軍政。偶爾想起驍果軍下旨校閱,也多是以身邊親信武官代為行事,再不然就是抽選幾府驍果檢閱。畢竟驍果軍兵多將廣,楊廣也沒那么多精力逐個去看。各府軍將私下里已經(jīng)達(dá)成默契,每遇校閱便互相拆借兵馬。反正不管是皇帝還是武官,也不可能認(rèn)識每名士兵。只
要那些士兵自己不開口告發(fā),也就鬧不出紕漏。事先選拔士兵必是將主信任心腹,又以性命相要挾,保證這些兵士不會臨機發(fā)難。每次校閱之后楊廣必然賁發(fā)大筆財貨作為恩賞,又有一頓上好酒肉入腹。于當(dāng)事軍漢而
言,也是筆合算的買賣。是以日久天長,這些軍漢也把替役當(dāng)作美差,軍將也靠著這種手段平安過關(guān),算是皆大歡喜之事。如今楊廣居然要校閱全軍,讓各府軍將把戲落空,對于元禮而言,不啻于晴空霹靂,震得他魂飛魄散,久久未曾言語。裴虔通雖然不是帶兵武官自身并無責(zé)任,可是他的
臉色也并不比元禮好看,口內(nèi)念叨著:“校閱全軍非同小可,看來之前的傳言沒錯,圣人確實想要遷都丹陽,再不想返回關(guān)中。我等回不得家鄉(xiāng),也見不到家中妻小了!”能在楊廣身邊為親隨,自然不會是性情毛躁之輩。再加上這把年紀(jì),為人行事就該更為謹(jǐn)慎。可是此時的裴虔通卻表現(xiàn)得比元禮還要激動,口內(nèi)不住喃喃著自家妻小,過
了片刻忽然又盯緊了司馬德勘,二目圓睜眼內(nèi)布滿血絲,一副要吃人的模樣。饒是司馬德戡與裴虔通交情莫逆,此時卻也不免心驚膽戰(zhàn),不知其要發(fā)什么癲狂,又是否忽然想明白什么,要對自己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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