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高懸,陽光普照。江南之地氣候與關(guān)中大為不同,這個季節(jié)多雨水少晴天。又偏偏不肯下一場透雨來個爽利,只是零星降下雨點,再不就是稀稀拉拉地下一陣停一陣,又不肯賞個晴天下來
。天空總是烏蒙蒙一片,憑空惹人煩躁。陰了三兩日看不見日頭都是尋常事,像這種晴朗的天氣很是難得。所謂業(yè)精于勤荒于嬉,這句話對書生武人都同樣適用。身逢亂世大不幸,不管何等身份都不得清閑。哪怕已經(jīng)成為頂尖斗將,每日依舊要操練武藝,這種晴朗天氣最是適
合操練武藝,自然不能荒廢。院落內(nèi),韓約一手舉盾一手持刀,將兩樣兵器舞得虎虎生風(fēng)。刀牌之術(shù)易學(xué)難精,雖然同屬短兵,但實際上兩樣兵器從招數(shù)到發(fā)力技巧都全然不同。想要同時駕馭這兩件
兵器,并且能夠發(fā)揮每樣兵器妙處彼此不至于互相影響絕非易事。普通的刀盾兵沒有這么多講究,只要發(fā)給武器反復(fù)練習(xí)幾個簡單動作即可,遇到天福好的也能練出幾手殺招。可是以這兩樣武器為兵刃的斗將卻非常少見,像韓約這樣兩
宗兵器在手中配合得天衣無縫,又能施展出各種精妙殺招的武人,更是寥寥無幾。即便是放眼天下,像他這般身手的也沒幾個。給他喂招的正是徐樂。兩人自幼在徐家閭一起長大,對于彼此的武藝了然于胸,更知道如何幫對方練功。徐樂站在韓約對面手持一條馬槊,施展槊法朝著韓約頭上身上猛
打。大槊虎虎生風(fēng),隨著招數(shù)施展,隱約有風(fēng)雷響起。名為喂招可是和真殺實戰(zhàn)并無區(qū)別,兩人走動行門腳踏步眼,各自施展開周身解數(shù),全無半點留手痕跡。徐樂的大槊固然威力驚人,韓約的刀盾也同樣不留情面,尋到機會便要近身廝拼,甚至以命搏命也在所不惜。外人看見多半只當兩兄弟翻臉火并,正在后院拼命,只有當
事人知道,這是他們自己練功的方法。在徐家閭的時侯打得更為激烈,情形也更加兇險,也只有這種早有默契的總角之交,才能用這種方式演武又不至于受傷。
韓小六見慣了這種場面,并不當一回事,自顧拉弓瞄準,朝懸掛在樹梢以及木桿上,隨風(fēng)飄蕩的標靶發(fā)射箭矢。眼下江都城里刀劍比糧食更容易獲取,對于沈光這等人物來說,弄一些兵器更是不費吹灰之力。徐樂等人前來,身上未帶長兵也沒有應(yīng)手兵器。還是沈光出面四處搜羅,
給眾人準備了這些軍刃。哪怕不如他們平時使用的合手,卻也相差不遠。既是方便眾人操練,也是為了防身,避免再出現(xiàn)上次那種事。
偶爾沈光也會加入其中,或是和徐樂比武,或是和韓約切磋,于眾人而言這便是最好的消遣。只是今天練武的人少了一個,一向如同徐樂影子一般的步離,并不見蹤跡。隨著一聲斷喝,徐樂手中馬槊在韓約手中大盾上連擊數(shù)記,隨著幾聲如同敲鼓般的悶響,韓約身形不住倒退,接連退出六七步才勉強拿樁站穩(wěn)。將手中兵器向地面一指,
搖頭道:“承基的力道不在郎君之下,不過招數(shù)更精巧一些。這連環(huán)三擊若是由他施展,就更不易招架。”自從和承基一戰(zhàn)之后,徐樂也加強了在步下使用長兵的演練。倒不是他有意和承基比什么,只不過武人都有好勝心,徐樂一直想著找到機會和承基再比一場,大家步下用
槊分個高下。看看承基那賴以為榮的步下槊法,是否勝過自己手中大槊。聽到韓約說法,徐樂微微一笑:“承基苦練多年,才將馬槊練到那等地步。如果我這么幾日就能超過他,承基怕是沒臉出來見人。一法通萬法通,他的槊法某未必要學(xué),某
的步戰(zhàn)槊法他也未必擋得住。日后尋得良機,定要和他爭個短長。”
小六見兩人停手,連忙扔下弓箭走過來幫兄長解下兵器,又抬頭看看天上的日頭,臉上滿是愁容:“步離被宣入迷樓多久了?怎么還不見回來?該不會出什么事吧?”韓約瞪了兄弟一眼:“能出啥事?沈大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把人請入宮中,難道還能害她?步離和楊家那位二娘一見如故,想必是聊得投契忘了時辰,女人在一起就是
這么容易誤事,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兄長這話不對,步離又不是娘那樣的婦人,怎會和人拉家常拉個沒完沒了?再說眼下這是什么時候,步離又怎會這般不知輕重?”
徐樂這時將馬槊放在一邊,來到兩兄弟面前笑道:“小六膽子大了,居然敢背后講究韓大娘。若是讓大娘聽到,你怕是要吃些苦頭。”說了句笑話之后,徐樂又安撫小六道:“雖說眼下情形兇險,可是也還沒到白刃相向的地步。至少眼下,還不至于如此。步離入宮應(yīng)無大礙你只管放心。就算有什么波折,
她也不是束手待斃的性情,自然會設(shè)法脫身。”“我知道步離手段不弱,可是皇宮大內(nèi)終究不是別的地方,她的武藝再好也抵不住那許多人。要我說咱們就該早些離開,可步離非要救那楊家二娘。這不是自找麻煩?楊廣
這種昏君就該人頭落地,憑什么救他?”徐樂拍拍小劉的肩膀沒有說話,只是苦笑了兩聲。不光小六有這種心思,徐樂何嘗不是如此?按著他的心思,是非之地不應(yīng)久留,昏君更不值得搭救,既已發(fā)覺江都情形
有異,自然就要一走了之。然則小狼女與楊二娘居然一見如故,不惜為楊二娘開口求情。徐樂可以不理會這位楊家公主的死活,卻不能不顧小狼女的請托。雖說慈不領(lǐng)兵,但終究還是要分場合環(huán)境。沙場之上一念之差便是千萬人的性命,那等時候婦人之仁不光害了自己,也會害了跟隨自己沖鋒陷陣的袍澤,是以只能摒棄情
分只論勝負。可是平日里若是也如此行事,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固然可以靠著嚴刑峻法金銀財帛維持部隊服從號令,可是上下之間便成不了兄弟。亂世中崛起的軍功貴族都有自己的帶兵之道,有人信奉軍法無情,以酷烈手段約束部下,將手下軍將性命視為草芥,為了取勝折損多少人命都不在意。麾下人馬隨折隨補
,人員往來更易乃是尋常事,彼此之間都不在意。也有人以恩義相結(jié),希望部下以生死相交。平日不吝財貨重賞,又竭盡所能供應(yīng)軍食,讓麾下兵馬可以足吃足喝為所欲為,臨陣之時便指望他們賣命廝殺,為自己搏取前
程。徐家領(lǐng)兵自有獨到之處。徐敢既不信奉酷刑,卻也不會一味以金銀收買。包括在徐家閭操練鄉(xiāng)勇之時,也是一面以酒肉激勵,一邊也以棍棒皮鞭為懲戒。徐家閭的后生都知道,徐老爺子乃是最慈祥的老人,也是最可怕的妖魔。他能陪著你坐在墻頭談天說地,也能為你排憂解難,保準讓你受的委屈盡數(shù)消解,不會無緣無故受人欺負。可也
會因為操練時有人怕苦怠惰就大發(fā)雷霆,一頓鞭子把人抽得魂飛魄散。但哪怕是被打得半死,被打之人也不會說老徐敢半句不是,反倒是會從心里感激,知道太公是為了自己好。便是自家兄弟尊長,也會反過來責(zé)罵自家人:“那么多人操練,
偏你挨了打,簡直不知廉恥!今后可要好生操練不敢再惹太公生氣,若是再犯不用太公動手我先打殺你這孽障!”正是靠著這份本事,徐家所帶的兵馬上下一心如臂使指,不管戰(zhàn)場上自己占據(jù)上風(fēng)還是處于劣勢,都能死戰(zhàn)苦斗寸步不讓。對于將主更是忠心耿耿,哪怕沒有財貨賞賜也
甘愿殺身以報。昔日徐敢?guī)O兒徐樂單騎出城,軍中將領(lǐng)無人出手攔截為難,固然是被徐敢勇名震懾,也是擔(dān)心徐家軍的報復(fù)。在徐敢歸隱之后,赫赫有名的玄甲騎隨即風(fēng)流云散,再沒留下半點痕跡。便是徐敢部下軍將為將主出氣的手段,固然自己無力報仇也不愿再給楊家人賣命效死,就算被強
留下也絕不肯出力更不會透露將主練兵機要。否則哪怕不知徐家騎兵墻陣的關(guān)節(jié)所在,只靠以往戰(zhàn)陣經(jīng)驗練兵布陣,名動天下的玄甲騎和墻陣也不至于消失的如此干脆。徐敢將自己的帶兵術(shù)也傳授給了徐樂,其說穿了非常簡單,執(zhí)法嚴明,不忘人情。一味嚴苛便是荼毒士卒,一味以財貨結(jié)交,也只是讓兵士舍生,卻不能忘死。再者一旦財帛接濟不上,就可能導(dǎo)致兵馬潰散,也萬萬學(xué)不得。徐家人在公事上不容人敷衍搪塞,但是在私下里要把軍將當成手足兄弟。如此才能讓這些軍將心甘情愿為自己效力
,執(zhí)行必死任務(wù)也不皺眉頭。若沒有這等手段,徐家也沒法在亂世中建立武勛打出一片基業(yè),更不可能讓桀驁不馴的軍漢乖乖服從自己軍令行事。徐樂并不想要部下隨便犧牲性命,也沒想過把玄甲騎變成私兵。但是阿爺把軍將當手足的方法他還是完全認同,并且身體力行。是以不管李建成以重金厚幣還是名爵俸祿
相誘,都未能動搖玄甲軍心。若是把部下不放在心里,玄甲騎怕是早就散了。與普通軍將相比,步離更多了一份香火情分。羅敦阿爺臨死之前,對自己惟一的托付就是小狼女,徐樂又怎能不對她另眼看待?何況彼此并肩作戰(zhàn)出生入死多次,情分就更非同一般,只要不傷大節(jié)且力之所及,步離的要求徐樂自當盡力滿足。只不過步離本人沒什么物欲,也沒有太多心思,從沒對徐樂提出過什么請托。好不容易張一次口
,徐樂自然不忍心讓她失望。只是此事并不易行,徐樂的身份終究還是李家斗將,對江都的事情插不上手,更不方便多做干涉。否則難免落人口實,更可能適得其反。固然可以通過沈光傳話,可是兩人心性接近,徐樂對沈光的想法也能猜得到。自己說這種話,會讓沈光看輕自己,覺得自己只怕是真的對楊家二娘動了心思,否則不至于如此熱心。再說沈光就算愿意代
自己勸諫楊廣,也未必真的有用。那位帝王倘若真是個聽勸的人,大隋江山也不會到如今這個地步。沈光不能用,又找不到合適的機會面稟,饒是徐樂胸有韜略,一時也拿不出太好的辦法。至于一身勇力,在此時并無多少用處。總不能真的憑借一身手段,把楊家公主硬
搶出來帶離此地。還不等他想出辦法,步離又被沈光請入宮中,這就更增加了變數(shù)。徐樂心中也覺得這里面有些不尋常,只不過在韓家兄弟面前,不能把這種心思表達出來,還要強作無事
。就在幾人交談之時,卻聽一陣腳步聲響起,只見沈光的身形出現(xiàn)在院外。往日里與徐樂說笑無忌豪俠做派的沈光,此時卻是面沉似水,臉上滿是怒容,手更是緊握著腰間直刀刀柄,隨時可能翻臉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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