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今晚注定是流血之夜。
不但楊廣被害,那些原本見寵于楊廣的江南士人,也同樣面臨滅頂之災。
早已對南人得勢不滿的關中勛貴以及驍果揮舞屠刀大開殺戒,更有人代為指引道路充當向導,借著這場兵變除掉自己的仇人、政敵,就算是偶爾的口角嫌隙些許細故所結下的所謂“冤仇”,也借著亂軍之手加以報復。
緊閉的門戶被撞破,亂軍呼嘯而入狂笑而出,身后則是熊熊烈火滿地尸骸。
今晚的江都,已經變成了人間地獄。
城中到處都是亂兵,街道上已經滿是血污與尸體,空氣中的焦臭味道薰得人直欲作嘔。
有人哭自然有人笑,曾經一度失意的關隴勛貴,此時大多在家將簇擁下拈髯微笑,口中則不住念叨著:“不成話,實在是太不成話。
破野頭到底是個浪蕩子做不得大事,縱兵劫掠濫殺無辜,實在有傷天和。”
不過他們的慈悲僅此而已,嘴上的言語并不影響他們制造殺戮,不光是江南士人遇害,就是關中人也同樣難逃屠刀。
所謂關中勛貴并非鐵板一塊,彼此之間亦有利益沖突。
往日里大家礙著規矩、體面、法度不便鬧得太難看,今晚既然連弒君謀反的事都做下了,于其他就更加不必考慮。
往日的仇恨以最為原始也最為殘酷的方式解決,誰的武力更強,誰就能在這場劫難中活下去,失敗的一方則要賠上滿門老小作為代價。
自開皇天子建立大隋以來,費盡心力構建起來的文明秩序,重又面臨崩碎之患。
隨同楊廣南狩的宗室、外戚皆未能逃過加害,不管他們和楊廣關系如何,又是否真的對大隋江山忠心,都無法逃過屠刀的殺戮。
在楊廣被絞殺的同時,江都城內大隋宗室楊家苗裔十無一存,幾個僥幸不死者,都是平素與宇文化及交好,且及時上門求救的。
宇文化及身上還保留著幾分長安游俠兒的風范,命令家將對于上門托庇者先行收容再做定奪,這幾人算是僥幸可以得全性命。
血與火肆虐下的江都,碼頭成了少有的凈土。
由于天下紛亂盜賊四起,加上驍果軍隨意凌虐商賈,導致江都商賈罕至,江都碼頭也沒幾艘船更沒什么油水可言。
不管亂軍還是那些世家豪門,他們的目的總歸還是得利,是以沒人往碼頭這里浪費時間,這里也就少了無謂的殺伐征戰。
若是有不識時務的亂軍真的來到此地,也絕對討不得便宜。
在碼頭處孤零零停靠著一艘船,四下燈籠火把照如白晝,百余名環甲持兵的武士列陣以待。
這些人滿身披掛手持兵器,前排持矛后排持弓弩,陣型森嚴殺氣騰騰,一看便知必是訓練有素的勁卒。
在碼頭旁的樹上,拴著一匹高頭大馬。
戰馬膘肥體壯神駿非常,知道底細者一看便知,這匹馬正是宇文承基的坐騎“絕塵”。
宇文承基愛馬如命,既然大軍和寶馬在此,他本人必然也在此地。
今晚江都城內一場廝殺,這位無敵斗將并未參與,在斬殺來家父子之后便帶領親兵來到此地。
這位驍果軍中馬上第一悍將,此刻并不在軍漢陣列之中而是待在船上。
船艙內點著幾根蠟燭,發出幽幽光芒忽明忽暗如同鬼火。
宇文承基跪于艙板之上滿面淚痕雙目紅腫,在他面前放著一塊木牌,上面赫然寫著楊廣的名諱。
免冠除甲的宇文承基對著靈牌用力磕頭,頭撞在木板上,發出聲聲悶響如同有人在用錘子使勁砸船板。
饒是承基武藝再高,總歸也是血肉之軀,用頭顱硬碰木板不會有太好的結果。
固然不至于真的頭破血流受到傷損,但額頭上也是一片淤青。
換做他人這么一通磕下來,怕是早已七葷八素,說不定就要昏厥在地。
承基自己也不好過,但還是咬著牙拼命地磕頭,只要自己神智尚在,就不能停下。
對他來說,身體越是疼痛心里反到越舒服,若是不做點什么,只怕早已經被良心譴責的無地自容,說不定就要投水自盡。
與自己的父親不同,承基對于大隋天下以及楊家父子忠心耿耿,只要皇帝降下圣旨,便是要他粉身碎骨也絕無二話。
作為宇文家嫡長,宇文化及所擁有的一切未來都屬于他,可是承基對此并不十分在意。
他是個標準的武人,對于享樂看得極淡,名爵也不放在心里。
哪怕是讓他做皇帝,宇文承基也不會感到歡喜。
對他來說縱馬塞上馳騁沙場,才是最理想的歸宿。
他不止一次想過要帶領大軍征戰草原,與突厥人好生廝殺一場,讓胡人知道馬上承基的手段如何。
只可惜這一番雄心壯志都隨著天子南狩化作泡影,自己非但不能為國效力,反倒成了亂臣賊子。
對于楊廣的種種行為,承基并非沒有怨言,但是不管有再多不滿,他都不曾想過謀反。
在他看來楊家對自家天高地厚,哪怕楊廣再怎么倒行逆施,自己也只能追隨到底,就算殺身以報君恩也無話可說。
眼見驍果軍軍紀廢弛逃兵日多,承基也曾想過兵變這種可能,曾經暗中發誓,如果被自己發現有亂臣賊子想要叛亂,第一個便要出手打殺為國鋤奸。
可是當他發現最大的亂臣賊子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乃至整個家族時,這位忠心耿耿的大將也只能徒喚奈何。
勇武絕倫的猛將,發現自己在面對家族時卻是如此的無力,明知道他們要謀反甚至要弒君,自己卻什么也做不成。
除了用這種近乎自虐的方式贖罪之外,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空有一身絕技既不能保護圣人,也不能保護楊家子弟,就連城中那些無辜自己也保護不了,只能放任亂軍隨意殺戮殘害。
自己只能躲在這艘船上,對著楊廣的靈牌磕頭請罪,希望用**上的痛苦減輕心靈的負擔。
他雖然沒看到楊廣的尸體也不知道司馬德勘絞殺皇帝之事,但是他能夠預見到楊廣的結局。
父親不可能讓天子繼續活下去,也不可能扶植一個楊家人出來做傀儡。
李淵在太原開了個壞頭,讓很多人看到了謀朝篡位的希望。
既然李淵以唐代隋,那么其他人為何不能有樣學樣,可以預見這個天下很快就會出現很多天子,只不過最值得自己效忠的那個帝王已經不在了。
往日天子對自己信任有加,可惜事到臨頭自己這位無敵將并不能保護他周全。
這種挫敗感讓承基感到無所適從,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意義。
對于他來說,曾經的雄心壯志已經隨著今晚的殺戮化為流水,建功立業之心也一并消散。
不管自己父親建立的這個所謂的天下能夠存在多久,最終結果如何自己都不在意也不想操心,就像自己從不留戀那所謂的太子之位一樣。
自己只是個武人,日后也只安心做個武人就是。
為了家族自己不得不披掛上陣與人廝殺,但是不管殺多少人建立多少戰功,自己都不會感到歡喜,不幸戰敗乃至身亡也沒什么要緊。
宇文承基已隨著大業天子死去,活在世上的不過是一具同名軀殼而已。
不過在死之前,自己還要做最后一件事:打敗徐樂。
既然身為人臣已經沒了意義,就讓自己找回做武夫的意義,自己前者敗給徐樂,并非武藝上的差距,而是各種意外疊加一處的結果,自己心里并不認可那場比斗的結果。
今晚自己不能盡人臣本分,就只能找回武人尊嚴,與徐樂再角高下。
這一戰也將是自己最后一場有意義的打斗,之后的戰斗無非是作為工具而戰再無樂趣可言。
一陣腳步聲打斷了承基的思緒,一名軍將叉手行禮道:“將軍,斥候來報,未曾發現徐樂蹤跡。
倒是城內廝殺激烈,咱們”他看看承基沒敢再說下去,言下之意自然是希望承基不要在這里干耗,最好換個地方。
承基冷聲道:“爾等想要發財,也要想想有沒有命花。
今晚誰敢去城內打搶,休怪某槊下無情!在這里等!”
“遵令!”
軍將乃是承基親信,知道自家將主言出如山,既然下了決斷,就不許人再勸諫,當下不敢多口。
這時又有一名軍將飛奔而來:“將軍,主公傳令,要將軍立刻尋訪徐樂下落不得有誤。”
承基看了一眼來人,認出此人乃是自家心腹家將,今晚追隨在父親身邊,父親派他前來,就是暗示自己這道軍令不容遲疑。
看來人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樣子,可見事態緊急恐怕真有大事發生。
不過雖然明白父親的意思,承基卻沒有行動的打算,而是反問道:“徐樂?
大人怎會提起他的名字?”
家將猶豫了一下,似乎覺得話不該在此說,但是看承基臉色不善,只好又說道:“回將軍的話。
楊家二娘被徐樂帶走,不在迷樓。”
“荒唐,一婦人而已,值得如此興師動眾?”
“可是那位二娘身上,可能帶有玉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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