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這一聲大喝如綻春雷滿室回音,此為機密重地,除了建成、文靜之外再無他人。
之前安靜的落針可聞,如今被這一聲大喝,搞得房間里氣氛頗有些尷尬。
劉文靜卻是不慌不忙,手上不停口內說道:“殿下顧念手足之情,此乃李家之福亦是天數使然。
李氏之所以可以取代楊氏奪取天下,所仰仗者便是陛下仁厚,幾位殿下手足情重,骨肉同心戮力向前,些許宵小妄圖螳臂當車,注定難逃公道。
便是楊堅在世的時候,楊家的子弟也不和睦。
至親骨肉互相猜忌,為了奪權權柄更是不惜自相殘殺,結果便是鬧成了今天這般模樣。
前車之鑒不可不察,殿下能有這份骨肉之情,臣也就放心了。
不過……”他拉了個長聲,隨后說道:“殿下身邊的人,未必都有這份遠見。
城中很有些人看二殿下不順眼,總覺得二殿下擋了殿下的路,又或者是殿下的禍患。”
“豈有此理!”
李建成臉色陰沉,語氣中充滿憤怒:“二郎雖然荒唐,卻也是某的手足,怎會是我的禍患?
他能擋某什么路?
某的路又豈是二弟能去阻擋的?”
他看著劉文靜:“肇仁說得,便是謝大吧?”
劉文靜又是一聲嘆息:“烏衣王謝,本是天下間第一等的世家才俊,不曾想如今竟然淪落到這等地步。
自家部曲學著強盜做剪徑勾當,子弟也是一般浮蕩。
多喝兩杯黃湯,便胡亂言語讓外人看笑話,這且不算還自作聰明,想要派人去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李建成心知劉文靜說得乃是謝書方。
自從鸚鵡洲事敗,自己對謝書方已是極為疏遠,平素連話也不肯多講半句。
李世民偷偷溜出長安,帶了部下前往東南之事自己也沒想告訴謝書方,沒想到這廝倒是有些本事,居然被他打聽出端倪。
這且不算,還主動跑來勸自己,趁這個大好時機結果李世民性命。
愚蠢!若不是自己辛苦經營出來禮賢下士今世孟嘗的名聲不易,李建成說不定當場就要翻臉動手,給謝書方一點顏色看看。
之前因為李世民鋒芒畢露,手下又有徐樂這種虎將輔佐,對自己的地位確實有威脅,施展手段予以打壓便是在所難免的事。
如今名位已定,父親的心思自己也看得明白,這大好江山注定是自己的,二弟肯定搶不去。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再盯著二弟不放?
再者說來,不管怎么說那也是自己的一奶同胞親兄弟,自己可以不喜歡他,甚至出手教訓一番也無妨,但是絕不會傷害李世民的性命,也不會允許其他人加害自己的手足。
當日長安城下,自己那番齷齪心思,已經快成了心魔。
即便到了現在,每每午夜夢回之時,還會被當日那片刻的惡念所驚醒,滿頭大汗無地自容。
如今情形遠不似當初兇險,自己更不會做這種喪心病狂之事。
最重要的一點,還是父親的態度。
建成很清楚,父親和二弟之間可能有一些嫌隙,但是也僅僅是嫌隙而已。
對于自己幾兄弟,父親都是一般疼愛。
打天下之前自己兄弟如何荒唐,父親都會一笑置之予以包容,如今做了皇帝,就更不會讓兒子受委屈。
如果讓父親知道,兄弟之中有人對手足動了殺心,這肯定會觸及逆鱗,父子關系恐怕再也無法彌合。
到時候不但保不住自己想要的一切,相反倒是可能把手上已有的都輸掉。
有這幾方面考量,自己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謝書方,當時的言語也是不怎么受聽。
按說謝書方為人雖劣腦筋并不糊涂,應該能聽懂自己的意思。
這狗東西難道還敢自作主張,去做什么混帳事?
他盯著劉文靜,并沒有開口詢問,劉文靜已經搶先答話:“倒也沒什么妨礙,如今的謝家到底不能和當年相比,就連做事的人本領也差了好多。
還不等到碼頭,就被拿下了。
這廝笨手笨腳的,到了那時候才想要吞蠟丸,哪里來得及?”
“謝大給誰寫了書信?
又說了些什么?”
李建成語氣不似方才那般焦躁,但是殺氣反而變得更重。
劉文靜笑道:“也沒什么。
謝家到底是東南豪門,即便到了如今,在江南還是有二三故舊。
這位故舊似乎與楊廣身邊的武人還有些往來,還與幾個豪強有舊,一聲令下也能調起千把人馬。
謝大讓這位故舊幫著照拂一位貴人,設法護衛他周全。
說來這也算是一片忠心,只是謝大為人太過忠厚了些。
這年月人心難測,這故舊是否還會念著香火情分誰說得準?
臣也不敢冒這份風險,只好把書信毀掉,免得讓那些不相干的閑漢知曉,又不知傳出何等不堪的言語,謝大雖然荒唐,但烏衣謝氏的體面總要維護一二,不能讓一二不肖壞了祖宗名號。”
“豈有此理!”
李建成一聲咆哮,險些一腳踢飛案幾。
自從李淵稱帝,李建成便格外注重自己鎮定養氣的功夫。
尤其如今李世民手握兵權,行事又是一副軍漢風范,李建成就更加注重維護自己貴公子形象以便與李世民區分開來。
也正是靠著這份修養,才總算是勉強壓下來火氣,否則他怕不光是要一腳踢飛案幾那么簡單,說不定已經命人去把謝書方抓來見自己說話。
豎子竟敢如此!李建成知道謝書方膽大,卻也沒想到竟然到了這等地步,居然敢暗中給江南寫書信出賣李世民行蹤,以借刀殺人的手段謀害自家手足性命。
更沒想到的是,謝書方門下居然如此無用,既不能藏匿行蹤更不知及時毀滅憑據。
劉文靜能抓住他,其他人自然也能。
別看劉文靜眼下云淡風輕如同說閑話,當時的情景想必是險之又險。
如果抓住那人的不是劉文靜而是裴寂,那封書信自然早早就擺上了父親的案頭。
父親不會認為是謝書方膽大妄為,只會把這一切當作自己授意……一想到此,李建成身上也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這次全虧劉文靜,自己才堪堪避過一場災厄。
至于銷毀書信自然是理所當然,那等東西留在世間就是禍害,落到誰手里都可能鬧出一場是非。
至于劉文靜最后那幾句話,說得雖然是謝書方,實際每句話都是指戳自己。
如今長安城中文武百官加上世家門閥子弟無數,這些人最大的本事便是蜚短流長,這等事要是走漏風聲,自己乃至整個李家的名聲都要受影響。
昔日楊廣為了奪太子位害死兄長,李家若是重演舊事,豈不是為外人恥笑?
都怪謝書方這個混賬!李建成緊咬牙關,心內怒氣難消。
可是他也知道,這時候還不能對謝書方動手。
劉文靜好不容易把事情壓下去,如果自己處理謝書方,很可能讓這件事重新鬧得沸沸揚揚,于自己更加不利。
劉文靜低頭整理文牘,并未抬頭看,便在心里勾勒出李建成此時的反應。
他知道,這件事到此為止,不會再有余波,謝書方也不至于受什么處置。
不過從今天開始,謝書方注定被趕出李建成所屬的圈子,太子的親信中怕是沒了他這號人物。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劉文靜心中說不出的爽利。
什么百年世家,什么烏衣王謝,又有什么用處?
如今天地翻覆,一切規矩都要重新訂立,新的世家崛起老的世家分崩離析,這是自南北朝開始就形成的規矩。
此番只要自己能再立幾件功勞,便可以振興家業,讓自己的家族成為頂級世家,把那些老舊門閥徹底打翻在地!他低聲道:“殿下息怒,此事到此為止不必再提。
至于二殿下,臣相信吉人自有天相。
有陛下福澤護佑,二殿下縱遇些許兇險,也定能化險為夷。
殿下身負輔政重任,千萬人的身家性命系于千歲一身,還是該以國事為重。”
李建成依舊氣憤于謝書方的盲動與無能,并沒有開口。
房間里沉默了好一陣,除了粗如牛喘得呼吸聲,便再沒了其他動靜。
過了不知多久,李建成終于說道:“肇仁言之有理,是某莽撞了!依肇仁看來,東南之事于我李家可有妨礙?”
“楊廣倒行逆施荼毒生靈,天下人無不切齒銜恨,此番東南之變乃是他的報應。
依臣所見,楊廣此番定然難逃公道。
不管這寶位落在何人之手,他都要安撫那些驍果軍將。
要想籠絡這些驕兵悍卒,除去財帛恩賞之外,最重要的莫過于順遂他們的心愿。
殿下可知,這些驍果最大的心愿為何?”
“返鄉?”
劉文靜點點頭:“不錯,正是返鄉。
驍果軍思鄉情切,要想讓他們聽令,便只能答應他們返鄉。”
“他們也沒生翅膀,總不能從天上飛過來。
且不說沿途的人馬攔截,就是洛陽那一關,怕是也夠他們瞧的。”
劉文靜道:“臣所擔心的便是他們殺不過洛陽。
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驍果軍若是盤踞東南,便是我等心腹大患。
可若是全師北歸,便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糧餉甲杖供應全無,只能靠一腔孤勇猛沖亂打。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驍果軍兵至洛陽時,其力已盡其勢已窮,若是憑著最后一口氣打穿洛陽直入關中,我軍張網以待,不費多少氣力便能將這些人馬化為己用。
可若是他們殺不過洛陽,這支強兵便不知便宜了哪一家。
不管是蒲山公還是王世充,誰得了這幾萬虎賁,都是我們的心腹大患。”
房間內重歸沉默,兩人再次沒了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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