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這次東南之行,已然在長安官場造成了不小的震動。
大多數文武并不知道李世民到底去了何處,但是大家都很清楚,這位秦王千歲扔下了手中的軍務大事,帶著麾下家將不知去了何處。
新朝初立天下紛擾,無數的軍務等著處置,這時候身為典兵之人一走了之,造成的影響不問可知。
即便李淵隨后就安排專人代替李世民處理緊急軍情,但是其造成的影響并不會因此就消散。
即便這些繼任者如何出色,總歸權柄不能和李世民相比,又不敢攬權太過擔上嫌疑,是以諸般軍務推進緩慢。
長安周邊諸軍尚可,稍遠一些的軍務便有些混亂,不管兵馬調遣還是日常操練,乃至輜重調撥等事,都遭遇了程度不等的遲滯阻礙。
幸虧眼下戰火沒燒到關中,否則單是這些遲滯耽擱,就不知會造成怎樣的后果。
大家嘴上不說心里有數,李世民這番惹得乃是大禍,不管陛下如何疼愛子女,都不可能對李世民高舉輕落。
否則日后又何以服眾,又怎么處置其他犯律之臣?
是以眾人都在猜測著二郎此番會受怎樣的懲罰,而這種懲罰又會對當下的權力格局造成怎樣影響?
畢竟李世民手握兵權,對他的處理很有可能影響到兵權的劃分以及歸屬,這也是當下頭等大事。
李淵晉陽起兵并不是自己單打獨斗以一己之力對抗大隋,而是代表整個隴西李閥的態度。
這也是世家豪門比普通義軍更容易取勝的重要原因,比起一城一地百姓因走投無路不得不揭竿而起,世家豪門一聲令下若干郡縣群起響應,大批久經訓練全副武裝的朝廷正卒搖身一變成為亂軍,戰斗力自然更強聲勢也更大,當然更容易取得天下。
李淵起兵亦不例外。
在眾多呼應者中,李神通的手段不算最為出色,運氣卻是最好。
在他起兵之前,便得到長安大俠史萬寶以及平陽公主家奴馬三寶的協助,又迅速收攏盜賊、義軍、響馬、饑民,竟是聚集了數萬人馬。
不管這些兵馬戰力如何,人數規模擺在那里,至少看上去乃是一支龐大的力量。
在蒲津之戰中李神通怯戰不敢進,險些害了李建成性命。
可是事后并未受到追究,反倒是繼續招降納叛,等到李淵長安登基時,李神通麾下已經糾集了將近五萬的龐大兵力。
實打實的五萬人不管再怎么不堪,拿到臺面上都是個不小的籌碼。
也正是靠著這枚籌碼以及李家子孫的身份,李神通如今官拜大將軍、淮安王,且兼任宗正卿。
宗正卿掌皇室九族六親之屬籍,以別昭穆之序,紀親疏之列,凡李姓皇室,不論地位高低,與當今皇帝血緣親疏如何,都在其管理的權限之內。
換句話說,如今的李神通已經算是李家半個族長,不管于朝堂還是李家宗族內部,都是舉足輕重的角色。
可是李神通并不滿意,整日悶悶不樂,于府中更是不時咒罵抱怨,朝身邊人發泄不滿。
直到李世民離開長安之后,李神通的心情才變得開朗起來,臉上總是掛著笑容,時不時還要酒宴慶祝一番,乃至很多人都在納悶,他到底在慶賀什么。
其子李道彥乃是個忠厚性情,對父親極為孝順,可是于父親這種態度變化卻看不明白。
今日見父親白日里便喝得酒氣醺醺,既是疑惑又有些畏懼,在旁勸解著,希望父親能夠收斂一下行為。
畢竟當今天下未定,朝中亦是風云詭譎,即便是李家宗室不至于擔心性命,觸怒龍顏總歸也是不妙。
李神通卻不屑地揮著手道:“怕什么?
你這等膽量,能做什么大事?
咱是李家人,這天下乃是李家的天下,律例又豈是未我等而設?
再者說來,就算是治罪也輪不到為父,朝中有人犯得罪過更大。
圣人不處置了他,又怎好處置旁人?
為父不過是吃了幾盞酒,那位可是誤了軍情!不處置他就來處置為父?
先問問李家列祖列宗答應不答應!”
說到此處李神通臉上笑容更盛:“為父聽你史伯父講,那小畜生似乎這一半日就要回京。
好!為父就盼著他回京!他若是在外面,海闊天空,誰也奈何他不得。
他若是回了京,便有律例宗法等著他!就算是圣人護著,為父這宗正也不會不聞不問!國法難容,家法更是饒不過他!”
史萬寶乃是長安大俠,在沈光離開長安投軍之后,更是長安游俠少年的首領人物。
其交游廣闊耳目靈通,傳來的消息多半不錯,消失多日的二郎確實要回來了。
不過父親這種態度,卻讓李道彥眉頭暗皺,心中頗為不解,他不知道為何父親總是盯住李世民不放。
誠然,二郎對自己父子不如大郎親厚,可不管怎樣大家都是親戚,更何況李世民還是陛下的骨肉,自己父子又怎敢與其爭斗。
“你懂什么?
這天下不是大兄一人的天下,而是我李家人的天下,凡是李家子弟人人有份,這也是自古相傳的規矩!若是大兄當日兵敗,我李家便要族誅,你我父子也難免人頭落地。
既然舉事失敗我等要砍頭,如今大事成功,我等分享富貴自是理所當然。
大郎乃是嫡長,這份家業是他的別人奪不去,是以他要掌多少權柄為父沒話說。
可是兵權都由二郎掌握,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兩兄弟一個掌兵一個主政,你我父子便活該吃些殘渣剩飯?
一個空頭王爺再加個宗正便想打發了我?
做夢!我和二郎沒什么過節,可是他手上拿的權柄太重,就別怪為父拿他開刀。
此番他犯了大罪,為父自然不會輕易放他過關。
將帥乃三軍之魂,若是主將連自己的體面都維持不住,還怎么統率三軍,又如何讓士卒服從?
為父此番就是要落二郎的面皮,讓他在三軍面前失去顏面,再無法執掌兵柄。
李家的兵權理應由為父和幾位叔伯兄弟執掌,哪能讓一個娃娃掌兵?
我們這些老人的臉又往哪放?
切讓二郎好生學著,等把這里面的關竅學得通透,再掌兵權也不晚。”
“可是如此一來,我們豈不是和二郎結怨?”
“結怨就結怨,難道為父一個長輩還怕了后生晚輩不成?”
李神通對兒子的擔憂不屑一顧:“你小子年歲還小,不懂得什么叫做家天下。
外人眼中你伯父乃是圣人,二郎乃是皇子。
可是對你我而言,他們依舊是親族。
既是親族,就不能光看國法。
他一個子侄晚輩,難道還敢以小犯上?
他若是不講族法,又怎么讓族人歸心?
離開家族支撐,他父子又能成什么事?
是以為父縱然惡了他,他也不敢如何。
再說為父也不是糊涂人,這些時日讓你與大郎結交,便是防著日后為父不在,二郎與你為難。
雖然他們乃是親骨肉,可終究有君臣之分,這里面的文章大著。
與誰親厚與誰疏遠,關系著你日后的榮華富貴乃至前程。
今日為父得罪二郎越狠,日后你的日子便越好過。
為父這不光是為自己爭兵權,也是為你小子鋪路,慢慢學著吧!”
李道彥對于父親這番說辭并不認同,再說自己父親帶兵的手段委實太過不堪,真要是掌了兵權對于李唐而言只怕是禍非福。
然而為人子者又能說些什么?
除了諾諾而退,也不敢再開口阻止。
恰在此時,家中一名侍者進來稟報,卻是宮中派了內侍前來傳旨。
與大多數新生王朝不同,李家乃是北地世家的底子,很多規矩禮法不用重新教授,下面的人自己便省得。
聽到傳旨字樣,李神通也不敢怠慢,連忙帶了李道彥來到院中接旨。
傳旨的內侍倒也隨和,對待李家父子更是客氣,只是他傳來的圣旨內容,卻讓李神通心頭冰涼,一腔歡喜滿腹籌劃盡為泡影。
李淵的旨意非常簡單,李世民所乘船只午后便會到達碼頭,城中所有文武都要到場迎接,李淵自己也會帶著全副儀仗出現。
不問職級高低身份為何,凡是借故不至者,一概問罪!明明是違反軍法,扔下軍務逃走的罪人,如今卻享受天子帶百官迎接的待遇,律例何在?
天理又何在?
李神通一聽圣旨,就知道自己處置李世民的想法已經化為泡影,除非他鐵下心觸怒李淵,否則絕不敢對李世民問罪。
但是他不明白,李世民到底立下怎樣的功勞,居然能讓李淵不顧大局寬恕,還擺出這么大的陣仗去迎接。
這李世民哪里是罪人,分明是功臣?
他到底立了怎樣的功勞?
又做下怎樣轟轟烈烈之事,值得天子如此?
這一刻,李神通的酒陡然醒了。
他發現自己有些看不明白李世民,也看不明白這個世道。
這到底是怎么了?
又是哪出了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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