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帳內。
洗去臉上血漬,又重新更衣的王世充,總算恢復了他應有的面貌。
這位胡人軍將能一步步控制洛陽局勢,挾幼主以自立,如今更是制造出割據一方的局面,自然不是個無能之輩。
倘若他真的無能,也就不會根據部下心性,想出這么一條計策激勵士氣。
不過人之力終歸有其窮盡,足智多謀并不能取代勇力膽氣。
固然打仗不能只憑血勇武藝,可是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最原始的力量計算,往往也代表著戰爭的本來面目。
王世充總歸不是諸葛亮,不可能單純靠著智謀,就弭平自己與瓦崗軍在硬實力領域的差距。
事實上就算是斗智,王世充也未必能勝過瓦崗,否則也不會在之前的較量中始終敗北。
他今晚的這番苦心,說到底其實就是迫不得已采取的下策。
這兩萬兵馬,是他能夠拿出來的全部本錢。
可是面對瓦崗軍的龐大軍勢,這點本錢實在是太少了,就算他再怎么精打細算小心運籌,都解決不了勢單力薄這個根本問題。
之前的小規模沖突,固然可以讓這個問題被壓下來,但是對于解決麻煩并無幫助。
王世充也很清楚自家的短板所在,兵微將寡后力不繼,繼續陪著瓦崗軍打這種戰斗,只不過是幫著瓦崗趁機練兵,于自身并沒有什么好處。
且不說這種戰斗的主動權完全在瓦崗手中,對方什么時候不高興,都可以發全部兵馬來攻把戰斗變成戰役。
就算是對方愿意這么對著耗下去,自己也耗不起。
洛陽沒糧了!不同于之前楊玄感攻洛陽,當時大隋糧倉在握,利用水運便利,可以把糧草源源不斷送入城中,哪怕是打成消耗戰也不怕。
如今天下分崩離析,大隋事實上已經亡國。
越王楊侗的號召力微乎其微,單純靠一個皇帝名頭換不來糧秣。
再說就算有幾個大隋忠臣愿意輸送糧草,也要考慮道路問題,糧食未必能送到前線。
洛陽城內府庫之中主要存的是財帛而非糧草,加上城中人多,糧食主要仰賴各地運輸。
自己之所以要出城作戰,很重要一個原因就是守城很可能會被圍困致死,還不如打出去能求一條糧道。
可是隨著戰事陷入膠著,外圍的糧食運送不進來,城中存糧即將告罄,之前靠著賄賂瓦崗謀臣邴元真,說服李密答應了用洛陽所存錦帛換糧食的交易。
以大筆錦帛交易了瓦崗的軍糧,才能讓部隊維持到現在。
如今這種局面,瓦崗不可能再和自己交易。
而城中存糧無多,再這么耗下去,大軍就要斷炊。
不管楚人再怎么堅韌隱忍,一旦餓了肚子也會星散而去。
與其到那時候束手待斃,還是不如趁著現在放手一搏,不管輸贏總得去試試看。
他也知道,自己今晚所用的辦法,其實是涸澤而漁。
托言鬼神之說,把楚兵最后那點血勇與膽氣激發出來,讓他們和瓦崗軍做困獸之斗。
這種血勇不能維持太長時間,等到這些人冷靜下來開始懷疑,這計策也就失去了作用。
必須盡快結束戰斗,越快越好!如果這個世上真的有天意存在,那就讓老天來決定,自己是生是死,這天下到底有沒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軍帳外傳來護衛的喝問聲,隨后就是來人的應答聲:“末將奉命求見左仆射!”
自帳外走入的,便是王世充麾下最得力的軍將,亦是他與瓦崗交鋒的全部憑仗。
身為氐人的王世充也是騎射嫻熟的武人,但是身為三軍總帥,他不可能親歷親為,要想打勝仗,怎么也離不開麾下上將的協助。
大隋立國多年,朝中自然少不了精兵強將。
洛陽城前有楊玄感來犯,后又面對瓦崗勁旅,自然也少不了上將坐鎮。
王世充這段時間能和瓦崗在小規模沖突中打成平手,也多虧了這幾員戰將之力。
虎賁郎將劉長恭、霍舉、楊威、王辯、梁德、董智。
這六人都是大隋虎賁郎將,于沙場征戰半生,不論武藝還是韜略,皆是萬中無一的才俊。
洛陽城得以維持至今,固然是因為王世充多謀善斷,楚兵舍死廝殺,也和六將之功密不可分。
而王世充今晚,更是把全軍的命運,以及反敗為勝的希望,寄托在這六將身上。
他能夠看到勝利的契機,但是能否抓住又能否實現,就得看他們的本事。
“瓦崗賊兵馬雖多但是營盤散亂,且賊兵驕縱自大全無戒備。
只要有一支精兵殺入其營中放火,定能讓賊兵陣腳大亂不戰自潰。
這是我軍反敗為勝的唯一希望,也是洛陽城的希望。
陛下乃至整個大隋的安危,就系在幾位肩上。
勝負生死在此一舉,還望諸公不要讓某和陛下失望!”
六將的心頭沉重,都知道這件事絕沒有王世充說得那么容易。
但是身為軍將遵令而行本就是天經地義,更別說眼下的處境大家心里都有數,除了拼死一擊外,也沒什么路可走。
無非就是戰死沙場還是等著被敵人捉去殺頭的區別而已。
身為武將死于戰陣,總好過淪為階下囚被人斬首來得體面。
是以幾人都沒說什么,只是叉手行禮齊聲稱諾,其他全待主將吩咐。
王世充道:“你等六人各帶本部兵馬,沿山路而上。
倘若有一路兵馬遇敵,余者不必理會徑直上山襲營。
賊兵貪利,只要自家財貨受損,必不顧一切回師救應。
此戰勝負關鍵便在于此,切記亂敵之心,不必執于殺人!”
“諾!”
六將再次叉手行禮,隨后依次離開軍帳回到自己的營地準備。
其實仗打到這個份上,已經到了力量相搏的時候,所謂奇謀密計,往往沒有真刀真槍來的有用。
再說雙方總計兵馬近二十萬數,如此龐大的軍隊廝殺,軍令傳達異常困難,戰場形勢又是瞬息萬變。
這種時候越簡單的軍令越容易實行,若是鬧得太復雜,就根本沒有操作的可能。
因此王世充的命令雖然聽上去簡單,卻是最符合當下情勢。
至于具體操作的時候如何變化,又如何應付戰場上的局面,那就是幾個武將自己需要想清楚的事。
都是打老仗的軍伍,對于這些事理應手到擒來,也不用非得仰賴主帥。
楚兵之前已經完成了動員,隨著主將一聲令下,各路人馬紛紛隨著主帥離開營地,向著瓦崗軍營壘所在前進。
王世充這次孤注一擲,除了留守軍營的兩千人馬外,所有的兵力都被派了出去。
上萬大軍的行動,不可能真的做到悄無聲息。
即便是夜晚,也一樣會發出動靜,所謂的隱秘行動其實沒那么容易做到。
所謂兵貴神速,這時候最重要的就是行軍速度,只要搶在對手反應過來之前發動攻擊,這仗也就贏了一半。
畢竟對方從發現情況到作出反應也需要時間,只要不讓敵人主將有下令反擊的機會,自己這一戰就算是贏了。
抱著這種心思,六路大軍全都卯足了力氣前進。
畢竟邙山地勢不算險峻,山也不算太高,以楚軍的行動速度計算,大約在黎明時分就能到達戰場。
面對生死存亡的大戰,即便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也難免緊張,霍舉雖然已經經歷過無數次戰斗,更和瓦崗大半將領都交過手,可是此時依舊還是難以平復情緒。
端坐鞍鞒用力喘息數次,心頭已經砰砰亂跳無法恢復平靜。
作為和瓦崗軍交過手的人,霍舉很清楚對手的實力。
以武藝論,他們個個都是能殺善戰的豪杰,自己哪怕使出渾身解數,也不過是和他們勉強打個平手而已。
若是同時遭遇兩人,結果多半難逃一死。
更別說這伙人身上那股不要命的狠勁,就更是讓人頭疼。
哪怕本領比他們出色的武人遇到他們,往往也難免吃虧甚至喪命。
今晚這一戰自己縱然取勝,也很可能戰死沙場。
回想著自己這半生歲月,霍舉心中既是凄楚又是落寞。
生于亂世死于太平,這才是大多數正常人的追求。
自己生于亂世,依靠一身武藝掙得官職功名,到死的時候依舊是亂世,天下變得和自己年輕時一般模樣,自己這半生廝殺到底為了什么,死后若是見到那些早年戰死的袍澤,自己又該說些什么?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當口,忽然間前方傳來幾聲呵斥,隨后便是弓弦松動、利箭破空聲。
交手了!霍舉心頭一凜,自己所在位置距離敵人軍營尚遠,怎么在此就遭遇了瓦崗斥候?
剛想到這里,前方已然殺聲大作。
鼓聲隆隆殺聲大作,雙方竟然一交戰就動了真章。
前方鼓聲剛剛響起,左右兩翼隨之便有鼓聲配合響應。
只聽鼓點以及喊殺聲就知道,對面根本不是小股斥候,而是一支規模可觀的兵馬。
“是北地亂賊!殺亂賊!”
霍舉的兵馬中有人認出敵手的身份,隨后便高聲叫嚷起來。
這喊叫聲卻比戰鼓更有用,聽到北地亂賊四個字,霍舉麾下的兵馬不需要任何動員,便自發舉起手中兵器朝著前方猛沖。
楚人悍勇,何況彼此之間又有血海深仇,狹路相逢自然不會退縮。
霍舉心頭雖有疑慮,但是到了這種時候也顧不得那么多,也只能催動坐騎揮舞馬槊隨部下向前沖殺。
幾滴液體自空中落下,砸在霍舉臉上,肌膚一片冰涼。
不知是夜露還是春雨又或是飛濺的血漿。
霍舉伸手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隨后將馬槊高高擎起。
不管是雨水也好,還是血漿也罷,都無法澆滅這燎原戰火,唯有以殺止殺以戰止戰而已。
鼓聲伴隨著殺聲,驚醒了沉睡的北邙,整個邙山都變得喧囂。
熊熊火光在山間升騰,月光加上火光,讓交戰雙方都能看清沙場局勢。
到了這一步,誰都停不下來,不管局勢如何險惡,都只能咬牙堅持一路撕殺下去,直到一方徹底倒下才能宣告終結。
瓦崗軍與洛陽軍的戰斗,便是在這種情況下突然打響,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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