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讓能夠成為中原綠林盜魁,又打下瓦崗根基,自然不會是無能之輩。除去那堪比鬼神的勇力之外,見識經驗亦非泛泛。事實上草莽豪杰多是苦哈哈,不但三餐不周衣食
不濟,就是生存環境也比官兵來得惡劣。官軍畢竟背后有一個朝廷作為支持,打了敗仗有人補給,后方還有人給你提供甲杖軍械乃至錢糧物資,身為軍漢只要舍命廝殺就是。作為一軍主將,則只需要考慮如何戰勝對手,不用管其他東西。哪怕是大隋軍法嚴苛,卻也不至于完全不近人情,打了敗仗只要努力補救,朝廷也不會不依不饒。損失的部隊自有后方提供補充,損失的物資
也有人給你補上。只要朝廷承認你的將主身份,那么你的部隊人數、兵裝都能得到基礎保障。可是綠林中人又哪有這種好運氣?大家都是爛命一條天生天養,靠一身武藝力氣與天爭命。活下來是泰山府君寬仁,死了也是自己命數使然怪不得旁人。部下嘍羅就如同
手中的財貨,花一文就少一文,想要補充就得自己想辦法。而且綠林整體上狼多肉少,大家多是順風扯旗,沒幾個人逆水行舟。手下兵強馬壯時,自然四方豪杰前來歸附,官府對你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哪怕不用財貨打點關節,那
些官兵也不會跟你動真格。可是一旦你表現疲弱,那么處境就非常危險了。不光是官府會派兵圍剿,就是綠林一脈,也會趁你病要你命,組織人馬過來搶奪地盤財富,平日里兄弟相稱如同親骨肉,
翻臉殺人毫不手軟,這便是江湖。在這種環境下生活,便要學得如同惡狼一般兇殘狡猾。既要知道如何消滅對手,更要懂得怎么保全自身。哪怕是第一等的亡命徒,也只是把性命當堵住,去博個更大的富
貴,絕不會把命往坑里填。
翟讓便是如此。他固然表現得有勇無謀,好似個蠻勇匹夫,實際上臨陣廝殺的心機比起普通軍將只強不弱。何況這些年廝殺下來,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經驗閱歷更不是尋常可比。他
也知道輕騎兵對比重騎兵,在正面交鋒上肯定處于劣勢。之所以敢放手追擊,就是吃準了具裝騎兵動作不靈這個弱點。他在為盜生涯中,不是沒和重騎兵交過手。畢竟瓦崗軍鬧到今天這個地步,不可避免要和大隋正規軍的交戰,再怎么避實擊虛,也要和具裝騎遭遇。何況當年他大戰張須
陀的時候,那位大隋名將手上的甲騎規模也并非泛泛。最終的贏家還是他,那位大隋上將的首級,也成了瓦崗軍的戰利品。說到底這個世上并沒有常勝將軍,也不存在無敵的兵種。只靠一種部隊橫行天下,純粹是一廂情愿的妄念。萬事有利有弊,具裝騎兵固然沖擊力和防護能力強大,但是機動性不足。換句話說,這種部隊攻防都很強,但是機變就不足。倒不是說人馬披掛之后就不能做出動作,而是人終歸是人。盔甲在身后,聽覺就會受影響,視野也被限制
。這時候要他們如輕騎兵一般機動靈活,未免有些強人所難。所以戰場上具裝騎兵的作用,往往是決定勝負的最后一擊。當他們奉命出戰時,沙場上已經到了一拳換一腳的決斗時刻,任何花哨變化都失去了意義,他們出面就是為了
硬碰硬。最終決定勝負的因素,就是誰的具裝騎兵戰力更強,誰的主將更為勇武,或者說誰的人更多一些。綠林人對付官兵,就是利用這個缺點。正面鋒芒拼不過,我就打你的疲弱之處。總不能大軍背后也是這么強的防護力,騎兵也沒法轉身跟自己廝殺。所以輕騎兵被沖開不
是問題,重騎兵臨敵變陣,才是最大的問題!打死翟讓都不曾想到,當今天下居然有這種騎兵存在,也不曾想到,會有這么優秀的將領。明明重騎兵已經全速奔跑,這時候就只剩下前進一個方向,大軍竟然陣前回轉
!人馬披掛加上高速奔跑,幾重力氣疊加在一起,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讓馬說停就停,或是突然調轉馬頭。可是戰馬不能急停,卻不代表不能變向。隨著一陣詭異的號角聲
,玄甲騎兵在翟讓面前,完成了一次高難度的戰術回旋。大軍的馬頭先是齊刷刷向左偏轉,先是頭后是馬身最后才是馬尾。這一系列變化,都是在電光火石間完成,隨著戰馬的方向變更,大軍沖擊的方向,也從正前方變成了左
側。翟讓的人馬是銜尾追擊,原本在他們面前的,是玄甲騎的后背,這時候就變成了他們的手臂、肩膀和側臉。如果這時候瓦崗輕騎可以切入玄甲騎陣中,倒也未嘗不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以刀鋒切入橫陣,也是騎兵的取勝之道。可問題是目睹了之前玄甲騎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的殺戮
之后,就算是翟讓身邊的親兵,也不免生出畏懼。這些對手不是普通人,而是鬼神修羅。這時候撞到軍陣里,下一刻就會被他們切成肉醬。誰也不想當這個出頭鳥,誰也不想隨便丟掉性命。畢竟如今的瓦崗已經不是當初
,隨著瓦崗軍聲勢日盛,大家手上的財貨積累也越來越多,尤其是翟讓的親信就更不用說,誰還沒發一筆橫財?當初搏命就為發財,如今發了財,又有幾個肯搏命?再說綠林人畢竟不是官兵,大家都擔心只有自己不知死活沖進去,其他人在外面看笑話。白白搭上性命,卻無助于改
變形勢,這種蠢事誰又肯做?
這一剎那的遲疑,足以改變很多事情。就在這些瓦崗騎兵稍稍遲疑的同時,玄甲騎已經從他們面前呼嘯而過,由蕩起的煙塵作為護身鎧甲,向著遠方奔馳而去。倒不是說瓦崗軍真的抓不住玄甲騎,畢竟兩方都是成千上百的規模,不是一兩個人賽跑。就算動作再怎么快,總是能有一些部隊落在后面,可供瓦崗軍沖擊。但是這種部隊,只能算是添頭而不是決定勝負的關鍵。這時候就算瓦崗軍把那些居于后隊的玄甲騎抓住,也影響不了大局。畢竟人家不是隨便亂跑,而是陣型嚴整的戰場調動,反倒
是瓦崗騎兵還是按照綠林風范散陣前進。這時候抓尾巴,多半是要死的不能再死。
“轉!”翟讓頭腦反應也極為迅速,能猜出徐樂這樣用兵的目的所在。他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來。險些下意識下令撤退,或是按照綠林的規矩,大喊一聲:“風
緊扯呼!”可是不能!自己身邊還有柴孝和看著。是自己主張追擊,若是這時候又是自己帶頭撤退,還不被這廝鳥笑死?再說事情未必就到了那個地步,自己帶的也是綠林老底子,
不是些不堪一擊的流民。不就是變陣么,誰怕誰?自己的輕騎兵硬拼打不過你,難道速度也比不過你?
事實就是……比不過!翟讓的命令傳下去,軍陣立刻變得混亂。不是所有的瓦崗騎兵都能意識到風險所在,有人想要繼續追擊,有人想要服從翟讓命令變陣,還有人想著沒必要和這群鐵甲怪物
硬拼,應該先撤回大營再作道理。到底是一群閑散慣了的江湖草寇,對于令行禁止這套軍中規矩并不適應。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他們才得不到李密的重用。換句話說,這些人更適合在單通手下做斥候偵騎
而不是拿來陣戰。
綠林人更注重自己的弓馬武藝而不是全軍配合,戰場廝殺的時候靠著翟讓等主將的威名維系,讓他們聽從指揮也不是不行,只不過速度上比正規軍要差一些。靠著武力以及膽氣血勇,這種差距往往可以得到彌補。可是今天他們的對手卻不是以往任何一個對頭可比,這種平日里不起眼的差距,這時候就足以要命。就在他們或遲
疑或罵罵咧咧地被迫撥馬變向之時,玄甲騎已經搶先一步,完成了自己的調度。上千鐵騎奔騰,蕩起的煙塵如同一條土龍。大軍就藏身于土龍之中,讓對手難以看清他們的動作。就在一次變向之后,隨著徐樂軍令下達,大軍又是兩次向左轉。三次轉
向完成后,戰場的局勢就從被瓦崗軍銜尾追擊,變成了自家鋒芒直對瓦崗軍側翼。不同于瓦崗騎兵的遲疑,徐樂和他的部下并沒有任何遲鈍,隨著一聲雄壯的號角聲響起,以徐樂為首的玄甲騎兵化作一柄碩大鐵錘,朝著瓦崗軍重重地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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