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署之外，馬邑鷹揚府軍將們紛紛而出，人人神色復(fù)雜。

    一場軍議，持續(xù)了兩個多時辰方散。馬邑鷹揚府不是恒安鷹揚府那樣的窮鬼，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吃慣了苦已然無所謂了，說調(diào)兵北上，六百騎說走便走，路上啃冷干糧喝雪水睡冰窩子也就是那么回事。

    馬邑鷹揚府一旦北上，需要布置的事情可以稱得上是成千累萬！如此冰天雪地，長途行軍，一旦布置不善，別說集結(jié)兵力準備作戰(zhàn)了，兵變說不定都是有份的。這已經(jīng)算是邊地軍府能吃苦耐勞了，要是內(nèi)地軍府，讓這樣滴水成冰的天氣出征作戰(zhàn)，說不定馬上就是軍將士卒圍著主帥鼓噪生事！

    王仁恭計劃抽調(diào)四千馬邑鷹揚兵北上，馬邑越騎和自家親衛(wèi)全在其中為骨干。連同在頂在前面駐守各個軍寨城池的二千余戰(zhàn)兵，這就是六千精銳的規(guī)模。

    支撐這六千精銳行軍打仗的，王仁恭計劃動用接近二萬輔兵。馬邑鷹揚府人手不足，就以善陽城內(nèi)外的民夫充數(shù)，動用牲口駝畜五六千之多。

    這樣規(guī)模的調(diào)動，善陽城中縱然積儲甚豐，也要去掉快一半去。王仁恭這是下了血本了。

    既然下了血本，那么就要確保萬無一失，將所有細節(jié)都考慮到。兵力如何抽調(diào)，如何推進，守住什么樣的要點，恒安鷹揚府要是南下，該怎樣迎戰(zhàn)，怎樣互相援應(yīng)，全都要一一商議安排。

    到了這等地步，馬邑鷹揚府的軍將也不能只等王仁恭一人做出決斷了。這可對著的是恒安鷹揚府，一舉擊敗了上萬青狼騎，如雪原中負創(chuàng)兇狼，隨時可能孤注一擲，戰(zhàn)力無雙無對的恒安鷹揚府！

    劉武周，苑君璋，尉遲恭，還有那個覆滅一營馬邑越騎，電襲神武，敢于和數(shù)千馬邑鷹揚兵接戰(zhàn)的徐樂。想及這些名字，都讓人覺得毛發(fā)生寒！

    這些馬邑軍將，在節(jié)堂之上攘臂爭論，為據(jù)守什么樣的要點，自家麾下配屬多少兵力，給予多少輜重，如若守備，時限如何，幾乎是爭得面紅耳赤，這可是關(guān)乎著每個人的性命，來不得半點輕忽！

    這些頗有戰(zhàn)陣經(jīng)驗的軍將們一番激烈爭論，而王仁恭拍板做最后定論，總算是將這些方略細務(wù)全都定了下來，然后就是各將領(lǐng)命，趕緊動作起來，盡快北上迎敵！

    兩個多時辰的爭論，比起一場廝殺也差不了多少。這些退出來的軍將個個都是一副骨軟筋酥加口干舌燥的模樣，在門口各個抱拳告別而去，關(guān)系特別親近的，忍不住還要低聲議論幾句。

    “入娘的，真的要北上了。原來不是打著以逸待勞，只要斷了糧秣，就讓恒安鷹揚府來攻的主意么？善陽周圍，全是堅寨，加上善陽城防，還怕劉武周他們撞得開？”

    “那時是什么時候？誰能想到劉武周這般硬？上萬青狼騎說破就破。要是只在善陽城等著劉武周過來，劉武周真的一路摧枯拉朽打過來，那軍心士氣說不定就無可挽回了！打完執(zhí)必部，想必劉武周也損折慘重，堵在門口，不給劉武周緩過氣來機會，也是振作麾下人馬的良策，王郡公這決斷沒什么可挑剔的，隨機應(yīng)變得也快，不愧是大隋名將！”

    “什么大隋名將，現(xiàn)下都是為他們太原王家了。就說這突厥執(zhí)必部，難道不是來得蹊蹺？要說不是誰引來的，砍了某的腦袋也是不信…………”

    “說這些廢話做甚？踏實領(lǐng)兵北上，按照方略行事，萬一恒安兵來，死打硬拼就是！恒安兵現(xiàn)下只怕是打紅了眼睛，你們手下留情，恒安兵可不見得能如此！這個時候，各為其主罷…………”

    “咱們各為其主倒也罷了，那位李二郎側(cè)身其中，他帶著河?xùn)|兵又是為誰？這可真是…………”

    “王郡公也真是什么軍務(wù)布置都不瞞著他…………”

    “入娘的閉嘴！”

    幾名軍將正唧唧噥噥的說得熱鬧，一時間全都住口。此刻正是王仲通送李世民和長孫無忌而出。王仲通臉色難看，只送到側(cè)門口草草一禮就轉(zhuǎn)身而去。李世民倒是恭謹行禮作別，久久才直起腰來。

    幾名軍將示意一下，也不和李世民招呼，就匆匆而散，各自還有太多出征事宜要去忙碌。

    而在門外值守的錦衣家將，已然將馬送來。李世民和長孫無忌翻身上馬，一言不發(fā)，打馬就走。

    直到離開衙署甚遠距離，身邊都是自家人，長孫無忌才噓了口氣：“二郎，如何做？”

    既然李世民送上門來，王仁恭又擺出了大度模樣，老實不客氣的也給李世民分派了差使。

    入善陽的，有上百錦衣家將和五百河?xùn)|精兵。王仁恭益以一營人馬，讓李世民為拱衛(wèi)他的中軍一部。信重之態(tài)，已經(jīng)擺到了極處。

    但是以五六百人馬置身于六千馬邑鷹揚兵中，這危險也自不必說！

    李世民淡淡一笑：“既然領(lǐng)了軍令，如何能不去？”

    長孫無忌神色凝重，追了一句：“真的幫王郡公去滅了劉武周么？”

    李世民左右望望，李豹帶著家將稍稍拖后，又刻意隔開了一直緊緊跟在屁股后面的數(shù)十馬邑鷹揚兵。

    “劉武周此等情形，猶自與突厥血戰(zhàn)，一舉而勝。如此忠勇之帥，如此無敵精銳，豈能落在王仁恭手中！”

    長孫無忌看著李世民，一言不發(fā)。

    李世民的決斷，不出他的意料。但這決斷風(fēng)險之大，簡直難于言表！

    但李世民既然做了決斷，他也不打算反對。既然決定奉自己妹夫為主，那就忠心從命效力就是。男兒大丈夫當世，豈能是畏首畏尾，只為茍全一條性命？

    漢時以降的雄烈之風(fēng)，經(jīng)晉末之世，在世家風(fēng)流中大為消磨。但經(jīng)幾百年的血腥廝殺混戰(zhàn)之后，在這大隋末世，世家縱然已經(jīng)變得暮氣沉沉，只為家門。但在更多人心中，這雄烈之風(fēng)，在將胡虜驅(qū)逐出中原之后，在經(jīng)歷了那么多血腥磨難之后，卻已經(jīng)再度燃動起來，在一些不得志的世家子弟心中，這股男兒意氣，也同樣未衰！

    只是誰也不知道，這蘊藏回蕩在寒門，在民間，在少許世家子弟胸中的雄渾男兒意氣，在這大隋末世，到底是被這些世家壓制下去，還是縱橫決蕩而出，換來一個新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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