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軍官收起了橫刀，看著陸績冷笑道：“陸公子，你可知道私販軍鹽是什么罪過？”

    什么罪過？陸績摸著鼻子苦笑，恐怕不是死罪就是流放吧，貞觀年間李世民的法治比較仁慈，但是若真被定了罪，恐怕這輩子也就交待過去了。

    陸績拱了拱手，笑著問道：“不知道閣下尊姓大名，身居何職？你我無冤無仇，為何要嫁禍在下。”

    那名軍官聽后仰天大笑，笑了好一陣后，索性承認道：“你這書生倒也不蠢，實話告訴你也無妨，鹽是我放的，你也是我引來的，你這是嫁禍倒也沒錯，可我偏偏就你是私販軍鹽，你又能奈我何？你記清楚了，大爺我叫周憲，乃是河南府的振威校尉，你若不幸定了死罪，到了閻王爺那兒也知道告誰的狀。”

    陸績笑而不語，他這番話是問給濤子聽的，在這個司法不透明的時代，現(xiàn)在能救他的，恐怕也只有丘神績那個不靠譜的紈绔了，只要濤子能將這些信息部帶回去，丘神績就能省去很多麻煩找他。

    媽的，真想帶個錄音筆過來，這群人簡直一點兒監(jiān)聽意識都沒有……

    周憲又盯了陸績良久，他一直想從這個書生的臉上看到一絲害怕和驚恐，可到現(xiàn)在為止，陸績的表現(xiàn)一直都很平靜，既沒有想象中的恐懼，也沒有被陷害的憤怒，周憲失望了。

    “來呀，把他給我捆了，帶回營中下監(jiān)。”周憲揮了揮手。

    瞬間，兩名官兵就將陸績捆了起來，橫著扔到了馬上。

    這個姿勢……更羞恥。

    陸績的肚子一直都硌在馬鞍上，一路顛簸，陸績感覺自己都快要吐出來了，這種姿勢不僅羞恥，而且難受。

    疾馳了片刻，便到了伏牛山另一邊山腳處的一座大營中，馬兒停步，陸績只覺腰上一松，只聽“撲通”一聲，自己就被那名官兵給扔到了地上。

    陸績被摔得頭暈眼花，望著天上的太陽都覺得在晃。

    媽的，真粗魯。

    還不待陸績緩過神來，臉上就是一痛，啪啪兩記耳光落在了他的臉上，陸績艱難地睜開了眼，入眼之處，就是周憲那張兇狠的臉。四下一望，剩下的幾名官兵也團團圍在他的身邊冷笑著。

    這是在哪兒？唐軍的大營嗎？

    周憲一把卡住了陸績的喉嚨，把他的臉掰了回來，冷笑道：“還敢東張西望的，你的心可真大呀？哼，我就不信你這白白凈凈的書生還能忍多久，總有你求爺爺告奶奶的一天。”話罷，周憲直起來身，朝身后的官兵招了招手，示意把陸績拖走。

    陸績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畢竟現(xiàn)在是古代，不可能像現(xiàn)代的執(zhí)法機關(guān)那樣文明執(zhí)法，況且人家是有意整治自己，挨點皮肉之苦是在所難免的，與其哭爹喊娘，倒不如硬氣一點兒。

    要害不害怕？能不怕嘛！別上輩子除了辦身份證之外就沒進過派出所，除了時候被老爹揍了屁股蛋子，活了三十多歲就從沒挨過打，今天可是頭一遭，陸績鎮(zhèn)定地樣子是裝出來的，心里也打顫。

    被押到了大營的牢房，陸績差點兒哭了出來。

    這他媽也太磕磣了吧！

    監(jiān)牢其實就是一座被挖空了的鹽礦洞，里面又陰又暗不，每一個牢房里都挖了溝渠，平日的臟水，尿液等等便順著溝渠流出去，一股濃郁的惡臭經(jīng)久不散，在里面多呼吸幾口空氣都會當場吐出來，更令人心驚的是，監(jiān)牢里面只有一張草席平鋪在地上，地上坑洼不平，異石凸起，可想而知，晚上要是就墊著這么一張草席躺在這兒，那得多難受，而且此時是夏末秋初，蚊蟲仍然活躍，借著礦洞內(nèi)搖曳的燈火，陸績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見草席和尿溝里各式各樣的跳蚤和蟲子。

    陸績以前的人生信條是好死不如賴活著，此時此刻才深刻體會到亨利那就句不自由毋寧死”的真諦。

    就在陸績沉思于自由論時，他身后的官兵早就不耐煩了，一把把他推進了牢房，口中嘟囔道：“愣什么愣，讀書讀傻了吧，看起來傻不拉幾的。”鎖上了牢門，那名官兵就背著手一搖三晃地走了。

    “唉，裝逼遭雷劈，后人誠不欺我，沒事兒招他干嘛呀我。”陸績躺在地上嘆息。

    看著這邋遢、臟亂的牢房，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是間單人間，自己生的這般白凈，還好還好，菊花得保……

    “哈哈哈，你這書生也是有趣，人家都古人誠不欺我，到了你這兒卻成‘后人’了。”一陣粗獷的聲音從幽暗的礦洞內(nèi)傳出。

    陸績嚇了一跳，一下子就從地上彈了起來，我靠什么情況，剛才還沒人呢，怎么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你是……是誰？我怎么看不到你？”陸績四處張望，略帶顫聲的問道。

    “我？”那陣聲音又從幽暗中傳了出來，沉默了片刻后，這才又發(fā)出聲音道：“我啊……就是個犯人，你看不到我是因為你還沒適應(yīng)這里的環(huán)境，等像我一樣呆個兩三年，不定也能在黑暗中視物了，我就在你斜前方。”

    陸績順著那方向瞇眼一瞧，只見一片漆黑，勉勉強強可以看清楚牢房的幾根木樁子，再往里面就什么也看清了，他摸了摸鼻梁，苦笑道：“呆個兩三年啊，那我可會瘋掉的，我倒寧愿他痛痛快快把我判了，后人誠不欺我，不自由毋寧死。”

    “不自由……毋寧死，哈哈，你們書生起大話來倒是比我們這些丘八大義凌然，當兵當久了，我們這些人就想活著。”

    原來也是個官兵，陸績心中暗自計較。

    暗處那人似乎許久沒人談話，此時像是來了談興，又問道：“這牢房里兩三年沒關(guān)進來來人了，而且你還是個書生，就算犯了罪，也應(yīng)該是去縣衙、府衙大牢，怎么會被關(guān)進這軍營之中？”

    陸績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沉默了片刻，覺得也沒什么好隱瞞的，嘆了口氣道：“他們誣陷我倒賣軍鹽。”

    “他們……是誰？”

    陸績?nèi)嗔巳嗄X袋，有些懊悔道：“周憲，和一群我惹不起但惹了的人。”

    “周憲，原來是他呀，原來是他，我早該想到，早該想到是他。”暗處那人將每句話都重復(fù)了兩遍，情緒上似乎也有了波動，這之中恐怕有不少故事，可是陸績現(xiàn)在的心情真的很糟糕，他已經(jīng)失去了繼續(xù)探究地好奇心。

    陸績不問，那人不，兩人就此陷入了一陣沉默之中。

    過了老半晌，牢房那邊的人才幽幽嘆了一口氣，沉聲道：“你這罪若是坐實，恐怕是死路一條，皇帝陛下雖然寬仁，但是軍鹽可不比私制私鹽，關(guān)乎大唐軍制，你這只‘白鴨’，怕是難逃一死。”

    “白鴨”陸績是知道的，在古代這種司法不透明、訊息不通暢的體系下，有錢、有權(quán)、有勢的大戶人家里遇有人命官司時，就會用錢甚至是擄人這種方式找其他人來替真正的兇手抵罪，俗稱宰白鴨。

    只是陸績沒有想到，竟然有一天，自己也成了人家案板上的白鴨。

    “白鴨。”陸績靠著墻壁有些發(fā)愣，片刻后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又皺眉道：“這么，這個鹽礦里真的有人在販賣軍鹽，周憲并不是空穴來風，而是找我抵罪？”

    暗處的那個聲音并沒有直接回答陸績的問題，而是干笑了幾聲，嘆息道：“鹽啊鹽，區(qū)區(qū)伏牛山一個的鹽礦，就不知道坑害了多少人，唉，自古都是貴人作孽，草民遭殃，就算是這大唐盛世，黑暗的地方也不見得少，要抱怨就抱怨這世道吧，不瞞你，我也是只白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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