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應當知道瑞芬公國是在格瑞納達覆滅后建立起來的諸多小國之一,”胖子敦敦說,“當然,如今我們不該將瑞芬稱為小國,它用聯姻與征伐的手段連續吞并了好幾個鄰居,還即將與塔拉結盟,也許將來也會是個龐然大物呢。”
“怎樣的龐然大物比得上克瑞法?”亞歷克斯漫不經心地捏著一枚玫瑰葡萄,這枚顏色艷麗如同云霞,甜蜜如同愛情,脆嫩猶如孩童的果實還帶著一絲怡人的冰涼,在海上航行的船只居然還能儲藏冰塊,除了擁有強力的魔法用具或是有隨船法師之外沒有第三種可能。
曾經攀上里卡多后頸的寒意如今攀上了敦敦的脊背克瑞法可不是一個能被如此輕慢吐出的詞匯。
若說遼闊,高地諾曼可以回答你若說富庶,白塔三城或是碧岬堤堡可以回答你若說多變,龍火列島可以回答你若說強大,它們幾乎都可以與對方并肩,或者你要說到魔法在紅龍的國度格瑞納達覆滅之后,有幸從最后的癲狂中逃脫的紅袍術士與龍裔也建立起了幾個國家,并施行他們熟悉的制度,那里的施法者密度即便無法與格瑞納達相比,也遠超過其他地方。
但克瑞法哪怕你只是在幻想中把它與這些國家并列都是一種褻瀆,它是一座真正的地上神國,它的主人是依然行走在大陸上的唯一一個神祗。
“算了,”亞歷克斯意興闌珊地道:“還是繼續說說瑞芬吧。”
瑞芬的主人就是一個曾經的紅袍,他是龍裔,但血脈淡薄,有幸逃過了一場劫難。可不管他在格瑞納達的地位有多么低下,對于凡人,他依然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即使無法如曾經的紅龍女士那樣肆意妄為,但要建立起一座僅屬于自己的城市,對他來說不算什么難題。
隨著一些術士與龍爪、龍棘游蕩在外的余孽聚集到他的麾下,這座城市開始膨脹,向外拓張,也許是考慮到來自于克瑞法的視線依然不時掠過格瑞納達,他的后代謹慎地選擇了征伐與聯姻并行,更正確地說,比起無意義的燒殺與搶掠,他們更喜歡玩弄陰謀。
“他們的統治者依然是大公,而不是國王嗎?”亞歷克斯將葡萄擺在面前,和它的同伴放在一起,就像是看待一種玩具而不是食物。
“那位的對是否允許公國晉升到王國一向十分謹慎。”敦敦說,依然巧妙地避開了“克瑞法”這個詞,然后補充了一句:“瑞芬不能說是例外。”
曾經的格瑞納達經常被龍裔們驕傲地稱之為大地上的巨龍,確實,在格瑞第的有意為之下,格瑞納達的形狀猶如一只小憩中的巨龍,那么瑞芬在哪里呢?它是巨龍的長尾,一條狹長的帶狀地區,也不怪他們一直不斷地向外征伐或是尋求聯姻的機會。他們周圍環繞著的都是敵人。
瑞芬沒有港口,亞歷克斯與沃金的信徒胖子敦敦登陸的地方是瑪羅吉,一個同樣受格瑞納達的骸骨滋養的港口城市,也是個伯國。
“瑞芬一直想要瑪羅吉,這樣瑞芬就有出海口了。”敦敦說。
“其他國家也想要吧。”亞歷克斯說,敦敦訕訕一笑,若不然呢,瑪羅吉可經不起瑞芬的攻伐。
吟游詩人踏著原本應當是深褐色,但因為長時間的日曬與海水侵蝕,暴雨沖刷而變成了灰白色的棧道向前走去,他總是將斗篷的兜帽放下來,掩住半張面孔,不至于引起人們的矚目,不過還是有一些水手與商人敏銳地讓開了通道,他們或許不知道亞歷克斯是誰,但絕對認得他身后的敦敦。
敦敦固然八面玲瓏,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讓他卑躬屈膝的。
他正走在這位貴客的身后,盤算著是應當邀請他到“繁花”旅店,還是自己在瑪羅吉的宅邸,對方卻突然站住了。
亞歷克斯想起有什么地方不對了。
無論什么位面,無論什么地方,無論什么時候,港口總是一個最復雜、富有與喧鬧的地方,但在瑪羅吉,卻缺少了最后一樣。
“可能出了什么事。”敦敦咕噥道。
不用他說,亞歷克斯也感覺到了緊繃的情緒,每個人都在看著別人,但在目光即將接觸的時候讓開,當披著鱗甲,手持長矛的警備隊巡邏到附近的時候,就連魚販都不再開口叫賣要知道他們的貨物是最講究新鮮程度的,他們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魚或是螃蟹,一言不發。
而那些警備隊員的臉上充滿了懊喪與煩惱,他們用血絲密布的眼睛掃視著每一個不熟悉的人,兜帽低垂的亞歷克斯毫不意外地引起了他們的警惕:“站住!”隊長喊道:“那個詩人,站住!”他按住劍柄迅速靠近:“掀開你的兜帽!”
亞歷克斯轉向他,“你們在找什么人?”
“一個無恥下作的吟游詩人。”隊長說,“掀起你的兜帽。”
亞歷克斯略微抬高兜帽的邊緣,讓隊長看到自己的臉:“我想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他說:“我今天才到瑪羅吉。”
隊長在吃了一驚后迅速靜下來:“是的,”他說,然后上下看了他一眼,語氣也和緩多了:“但你的運氣顯然差極了,詩人。”
“怎么說?”
“現在的瑪羅吉禁止吟游詩人進城。”隊長遲疑了一下,看在那份美貌的份上,他提醒道:“你也別想悄悄入城,一旦被發現你會被投入監牢的。”然后他還沒等亞歷克斯給出回答,就轉身歸隊,繼續履行他的職責。
現在亞歷克斯可以確定瑪羅吉發生了一件想象不到的大事,而且這件事情顯然與一個吟游詩人有著直接的關系,想到里卡多供認說那個帶來了愉悅魔像的吟游詩人也是流浪劇團的主人而瑪羅吉也正是前往瑞芬的必經之途。
瑪羅吉與瑞芬恰好相反,瑞芬是一個長條兒,瑪羅吉卻猶如新月,不走瑪羅吉,就要多走幾百里幾百里的沼澤,密林與崎嶇的巖洞。更不用說,在亞歷克斯原先的計劃中,要去拜訪瑪羅吉的法師,借用他的傳送陣或是傳送門,直接傳送到瑞芬。
胖子敦敦告訴他,如今的瑞芬已經設下了屏障,拒絕大部分傳送法術的應用,瑪羅吉之所以幸存,一來是因為瑞芬需要從瑪羅吉來的物資,二來是因為瑞芬大公之子與瑪羅吉城主的女兒的婚事正在進行。
“城外有個旅店。”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什么時候又出現的胖子敦敦握著繡花手巾低聲說道。
“哦,”亞歷克斯似笑非笑地看著這家伙:“我還以為我會得到你的邀請。”
胖子敦敦沉默了一下,從尖顎港到瑪羅吉不算是段很長的路程,但這段時間也足以讓他了解這個應當信奉月神蘇綸的吟游詩人是個什么樣的人物了,要他說,這個年輕人更像是羅薩達的信徒,生來養尊處優,無所顧忌,但讓他如坐針氈的是,對方身上居然還帶著一點從經年的盜賊與黑暗祭司身上才能看到的陰冷氣息他見過那種人,知道任何欺騙,哪怕是善意的,無意的,也會引發一場你絕對不想經受的酷刑。
“我原先是有這個打算,”敦敦深吸了口氣說:“但我和瑪羅吉的城主打過交道,他不是那種嚴苛的人這種絕對的命令,肯定是城里發生了大事,我若是邀請你,不但我,你也要遇到大麻煩一些人肯定會想要追根究底,你不想被人追根究底,對吧?”
吟游詩人,月神蘇綸的信徒,都不能解釋這個綠眼睛的客人那一身微光閃爍的魔法用具的來歷,雖然自從格瑞納達解體后,有很大一部分施法者分散流入到了各個城邦與國家,但施法者永遠如同砂礫中的珍珠,罕見難得,魔法用具也依然是凡人們追逐珍藏的目標,像這個年輕的吟游詩人這樣如同佩戴珠寶首飾那樣佩戴魔法用具,可能只有幾個強大國家的王室成員才能做到。
亞歷克斯笑了笑,在敦敦開始顫抖之前問道:“城外的旅館叫什么?”
“項圈。”
“項圈”,對一家旅店來說這可真是古怪,因為旅店的名字一般和所在地的位置、特產、景色,或是旅店老板的經歷與外貌特征有關,像是我們熟悉的“鈍頭酒館”,是因為尖顎港附近曾經密集著大量的鈍頭魚群,這座酒館里鈍頭魚湯也是一道常見的菜肴碧岬堤堡的白鷺腳旅店則是因為靠近海濱,時常有細長腳的白鷺在周圍的海灘覓食休憩還有高地諾曼的巨人之手旅店,是傳說旅店主人曾經在一場戰斗中砍下了一個巨人的手。
項圈旅店卻和任何一種要素毫無關系,它只所以叫這個名字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它前身是個圓形的老舊堡壘第二個原因:這家旅店的主人是一個瑞芬人,他有三個妻子,她們的脖子上掛著銅、銀、金的項圈。
“我還以為克瑞法已經逼迫所有的地區與國家取締了奴隸制度。”亞歷克斯說。
“可別這么說,”胖子敦敦擦著汗說道,也許是要彌補之前的“過錯”,他堅持要陪著亞歷克斯一起到項圈來,項圈旅店距離港口的距離不短,原本敦敦肯定要乘坐抬轎,但亞歷克斯不喜歡這個,他也只能徒步跟隨:“瑞芬的女人是最幸運的,除了她們,還有什么地方的女性,能夠從嬰兒到老嫗,都由男性給予供養與庇護呢?”
亞歷克斯幾乎笑出聲來。
敦敦代他露出了那個譏諷的笑容:“當然,您只要知道就行,反正她們甘之如飴。”
“項圈”旅店接納所有人。
從最卑微的水手、行商和碼頭上的雇工,又或是一些沒有正式職業但有“收入”的女人和男人,到略有身家的商人與冒險者,再到因為各種原因不在瑪羅吉城內住宿,只愿意住在城外的貴客。
之前在碼頭沒能感受到的喧嚷在這里復蘇并變本加厲,更令人不適的是,無論他們是在吵架,還是在互毆,又或是在攪拌一鍋子黏糊糊的海草,在來人經過的時候都會惡狠狠地盯著他,直到有人用鞭子和棍棒把他們趕開,就像是在驅趕一群饑腸轆轆的野狗。
他們租住在堡壘外的低矮平房里,房間空曠寬大,縱橫都有好幾十尺,但別以為住客會很舒服這樣的房間往往要住上百個人,男女不分,有人在屋里燒飯,有人在墻角便溺,有嬰兒大聲哭泣,也有人在做造人的事兒,一個人進了房間又被扒光了丟出來也是司空見慣的事兒。
房屋與房屋間的空地屬于洗衣房、水池、廚房這里我們就要去追究有人在房間里燒飯的事兒了,廚房是要錢的,還有馬廄和狗舍,這里的人似乎比房間里的人還要多,他們來來去去,不是舉著大盆的衣物就是牽著馬或是狗,也有人在打鐵,鞣制皮革與縫補衣服,但窺視的目光少了很多。
堡壘里面要安靜多了,原先城墻的內墻成了環形樓的外墻,底層是開敞的廊道,廊道的墻壁原先應當是有色的壁畫,現在顏色褪得差不多了,上面就橫七豎八地寫著各種猥褻的話語與帶有指向性的描述像是“一箱黑豆蔻,一一七”或是“海狗牙,三零九”之類的,幾乎是商人留下的,好就在旅店里找到買主或是賣主。
也有一些隱晦的黑話,在這里就不一一贅述了。
一般的酒館與旅店在底層都有一個大廳,供人飲酒、進餐,或是談些買賣。
“項圈”沒有大廳,圓形的小廣場取代了它,旅店的客人在這里三五成群,比外面的人更為魚龍混雜,也要比外面的人更危險。
拒絕了敦敦的陪同,亞歷克斯孤身一人走進來的時候,只有幾個人抬頭看了看他,刻意的忽視比放肆的打量顯然更具壓迫感,
但看他似乎毫不在意是天真遲鈍的雛鳥?還是無所畏懼的老手?
一個穿著華麗,戴著珠寶的男人結束了與同伴的對話,他瞧上去像是一個商人,卻是“砂礫”盜賊公會的一個盜賊,經驗老到,手法純熟,身上也有一件令他得意的魔法防具,他堅信就算自己不能得手,也能毫無損傷地逃脫。
他向亞歷克斯走去,帶著一絲和善的微笑。
一聲尖銳的慘叫完全在人們的意料之中,他們的視線在盜賊跌落塵埃的八根手指上一掠而過,迅速地凝聚在吟游詩人左手擎著的小五弦琴上最長的一根琴弦還在微微地震動,發出悅耳的鳴叫,潔凈如新,沒有留下一絲骯臟的痕跡,但誰都猜到了,正是它毫不留情地切斷了盜賊的手指。
有人無聲地啟動如好人里卡多的魔法用具來探測盜賊身上的防具,那件確實給了盜賊不少幫助的防具如今已經暗淡了下去,很顯然,琴弦切斷的不止是他的手指。
盜賊只叫喊了一聲,下一刻就忍住了痛,沒有繼續出丑,他喘息著,冷靜地用足尖一一挑起起自己的手指,含在嘴里,準備去找一個牧師或是吟游詩人。
“等等。”
他轉過身來,盡最大的力量保持鎮定。
那個毀掉了他一雙巧手的混蛋將兜帽往后推,露出臉,然后向他展示了一件信物。
“讓瑪羅吉盜賊公會的首領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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