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眉目?”仆散安德手上幾乎沒有有用的線索,“和竹節(jié)有關(guān)的掩日一脈需要大海撈針,和松風(fēng)觀有關(guān)的轉(zhuǎn)魄一脈更是水中撈月……”
“所以更需要我們互通有無。”楚風(fēng)流手下的“絕殺”組織,調(diào)查情報之能力不下于控弦莊而仆散安德在河?xùn)|期間,代為領(lǐng)導(dǎo)控弦莊的還有一個軒轅九燁。
軒轅嘴角一抹淺淡的笑意,俯身撿起仆散懊喪時扔棄的名單,纖細的手輕輕將灰塵拍去并將名單遞還:“這和竹節(jié)相關(guān)的人當中,又有幾個,是在我軍目擊陳鑄與下線接觸時,有意無意出沒于附近的?”
且信陳鑄無罪?如果取那交集?仆散安德一愣,望著名單的眼忽然清亮:“果然,掩日一脈,范圍縮小了很多。”
“不是掩日一脈,是掩日。兩份名單交疊出來的人,往前追溯到林阡回環(huán)慶的時間起,最早的那一個,有可能就是放竹節(jié)的掩日自己。”楚風(fēng)流微笑。
“林阡不可能故意害陳鑄,竹節(jié)一定是他的意料之外,不過可惜他是細作出身,即便事先沒有料到會有影響,那晚他回環(huán)慶也十分隱秘。王爺命你這么快就派青鸞去宋營,正是為了將他回到慶陽府的時間打探得準確無誤。”軒轅九燁點頭。
“竹節(jié)確實可能是林阡的意外,但陳鑄和所謂下線接觸,應(yīng)當是寒澤葉的陰謀。既然仔細策謀過,那么謹慎起見,掩日自己會參與引人目擊的行動嗎?會否只是要他的下線們參與?”仆散安德怕這兩份名單交疊到最后,恰好把掩日自己給漏過去。
“陳鑄從隴右之戰(zhàn)開始就一直要抓掩日,打過無數(shù)次交道,尤其是禹陽那次,掩日就在城中而城中大部分是他陳鑄麾下。顯而易見,掩日就在陳鑄近身。”楚風(fēng)流從實際出發(fā),“若要帶人目擊陳鑄,首要條件便是職務(wù)方便,掩日難免不被動用。”
“落遠空存心害死陳鑄,其一可能是陳鑄威脅到他他想自保,其二是為幫他先前被捕的下線們報仇,仇欲熏心,不排除教掩日親自出馬。”軒轅九燁從人性分析。
“豁然開朗。”仆散安德聽明白了,掩日真的有眉目。
那么,轉(zhuǎn)魄?
“環(huán)州之戰(zhàn),我察覺轉(zhuǎn)魄掌握情報的機密性之大,已然直指延安府高層。也便是說,和掩日一脈不同,轉(zhuǎn)魄一脈有人身臨更高職位。”楚風(fēng)流回憶。
“然而,轉(zhuǎn)魄雖然是在正月才被林阡啟用,卻未必剛好是延安府出頭的新將,也可能是蟄伏多年突然啟用的老將。范圍并未有任何縮小。”仆散安德說著已知的。
“能夠暴露轉(zhuǎn)魄的,并非正月環(huán)州之戰(zhàn),而是三月的鐵堂峽。那段時間的掩日一脈多數(shù)活躍于鳳翔,秦州則以轉(zhuǎn)魄的人手居多。”楚風(fēng)流說,“鐵堂峽的稻香村里,我和天驕大人意圖將林匪甕中捉鱉,為了規(guī)避奸細泄密的風(fēng)險,事先就將所有可疑人物都帶在了身邊,絕對不允許他們對林阡示警。”
“稻香村內(nèi),林阡果然是最后才發(fā)現(xiàn)了我軍的存在,所以他對海上升明月沒有及時的交流而當時在稻香村外的、留守于我軍本營的海上升明月,理應(yīng)覺察到了我軍主力不在,卻沒有及早地傳達給抗金聯(lián)盟,才造成了林阡對身陷重圍的毫不知情……你可知,他們?yōu)楹沃椴粓螅俊避庌@九燁問。
“不是知情不報,而是找不到上線。他們的上線,被束縛在稻香村內(nèi),就在您兩位的身旁不能動。”仆散安德恍然。
“我推想,可能林阡沒想到稻香村那地方都能發(fā)生大戰(zhàn),故而外圍鄰近的海上升明月處于非緊急狀態(tài),所以就沒有跨級稟報當?shù)氐哪纤沃鲙洝!避庌@九燁說,海上升明月起初缺級未報、亡羊補牢才跨級交流,是害林阡稻香村中險些喪命的罪魁禍首。
“也便是說,轉(zhuǎn)魄本人甚至落遠空,都一定就在稻香村內(nèi)。”仆散安德醍醐灌頂,繼續(xù)分析,“但海上升明月中向來倒置:細作級別越高,在金軍中職位越低。所以可以這樣認為嗎轉(zhuǎn)魄有下線在正月的陜北軍高層,轉(zhuǎn)魄自己是個小兵在稻香村?”
“但關(guān)鍵是,稻香村里沒有小兵。全都有頭有臉,有名有姓。”楚風(fēng)流笑而搖頭,按著仆散安德的肩給他堅定,“安德,不要因為掩日是個不起眼的小將就限制了想象力,南宋的細作,一個兩個這樣倒置,三個四個還不劍走偏鋒?怕就怕,這轉(zhuǎn)魄不僅自身就身臨高位,而且還戰(zhàn)無不勝軍功赫赫,甚至他每次作戰(zhàn)都威脅到林匪及其麾下的性命都說不定。”
“轉(zhuǎn)魄進過稻香村且參加過環(huán)州之戰(zhàn),而且今次還在慶陽府駐軍,官職可能不低……”仆散安德信心百倍,“如此,即便不分新老,范圍也很小了。”
再結(jié)合掩日的關(guān)鍵詞是“陳鑄副將”“陳鑄與下線接頭事發(fā)地附近”和“竹節(jié)周圍最早出現(xiàn)”。仆散安德明明該振奮,可是想到先前的那些可以稱之為死士的海上升明月,難免又郁悶了起來:“即便抓住他倆,又如何?他倆都已是海上升明月的第二級,八大王牌間諜之一,萬里挑一,意志力和警覺性都必然驚人,更何況,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掩護落遠空?”
“但他們終究是人。”軒轅九燁搖了搖頭,“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細作,最忌有情。”仆散安德立即也搖頭,所以他一直自覺不能勝任莊主,不經(jīng)意間想起阿雪,心中一顫,阿雪她當細作那些年,是否早已無情了……
“我卻認為,往往越無情者,越多情。”軒轅九燁這條冷血的毒蛇,居然在論感情。
“何以見得?”仆散安德一愣,這關(guān)于細作的見解很新鮮。
“戴著各式各樣的面具,扮著從不屬于自己的表情,以敵為友,以友為敵。若非具備非人的意志,根本不能從一而終。我想,那位掩日,確實應(yīng)該和他先前每個自盡的下線一樣,當細作前就準備好了時刻為南宋舍生取義。那是屬于他對自身的無情。”軒轅九燁說,“然而,對旁人卻如何無情?演也得演出感情,演著演著假戲真做,不無可能。環(huán)慶,隴右,甚至昔年攻打南宋時,掩日可能一直就在陳鑄身邊蟄伏,陳鑄對麾下如何有目共睹,他為了枉死的麾下甚至能誤殺小王爺,不是有人說過,你待人如何,人待你如何,所以陳鑄才會有這樣多的死忠,哪怕人微言輕,也會無畏伸冤……不管是公審時,六月飛雪時,松風(fēng)觀行動時,掩日都勢必在場,逼死陳鑄的有他、為陳鑄鳴不平的有他、給陳鑄伸冤又懷念陳鑄的有他,到底哪種感情更深?哪些戰(zhàn)友更值得他被同化?他對陳鑄的忠誠,是多真?悔恨,有多痛?”
“然而,他已是海上升明月的第二級,你也會說,他意志絕非常人可比。”仆散安德明白,轉(zhuǎn)魄意氣風(fēng)發(fā),掩日可能更好下手,可是,“對這種人而言,區(qū)區(qū)私人感情,如何能與家國并重。”
“換平素,不能并重,但這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掩日這一脈被迫傾覆了一次、無辜閑置了一次,麾下暴露了一批、自我暴露枉死了一批,多事之秋,孤立無援,我便不信他的意志還能如昨堅定,少一分,家國都能敗給私情。”軒轅九燁洞若觀火,“只要你捉住他,剩下的交給我。”
“便只看情與志的拉扯,無論如何都應(yīng)一賭。”楚風(fēng)流說,機會有的是。
在林阡心中,即使完顏永璉迫切想給陳鑄報仇,都勢必顧及到金軍的焦頭爛額,松風(fēng)觀的互撕絕對不能重演,那么控弦莊的肅清就無法再公開、大肆,相應(yīng)地,控弦莊的行動力便會小很多。
而林阡的掩日、轉(zhuǎn)魄兩大細作分支,幾十年來從未見過第三級以上變節(jié),這是曾經(jīng)自己就當過八大王牌的林阡最自豪的一點,便連那個細心不合格的余則剛都教他林阡慚愧和感動……轉(zhuǎn)戰(zhàn)到靜寧之后風(fēng)格變得偷摸鬼祟的控弦莊,能夠造成的外力干擾比在慶陽府那時要小得多,而海上升明月內(nèi)在又堅硬,如何會有被金軍撬動的可能?
故此,他雖隱約有過一些軒轅九燁、楚風(fēng)流勘破此局的擔憂,但想到八大王牌的意志力和警覺性,便覺得金軍不會那樣快找到破綻,加之第二場靜寧會戰(zhàn)箭在弦上,那些可能的破綻事后再補救不遲。
所以和楚風(fēng)雪見過一面之后,他心情放松了不少,給吟兒在集市上帶回些吃的,回到帥帳之后,便都塞在了她包袱里。
這幾日靜寧波云詭譎,秦州亦然,按柏輕舟的提議,吟兒最好是代他去彼處坐鎮(zhèn)。吟兒二話不說欣然愿往,還說要拉著思雪一起離開傷心地散心。
今夜便要送她離開,他其實不太樂意,也說不上來為何這樣不樂意?聚少離多的生活不是應(yīng)該習(xí)慣?他也知道吟兒為何這么高興,畢竟小牛犢它們和前方將士們的親眷都在那里。
想到小牛犢它們,他自己也歸心似箭,塞完了給吟兒的吃的,又塞了些給孩子們的可以玩的,最后恨不得塞幅自己的畫像進去讓孩子們認認父親長什么樣,總之吟兒回來帥帳時,驚見那包袱已經(jīng)撐開裝不下了。
“好了好了,還有什么,我索性再裝個包袱吧?”吟兒笑著,麻利地把林阡身上有價值的東西搜刮了一遍,主要還是盤纏什么的,三下五除二又收拾出個包袱。
“啪”一聲卻把他身上一個符一樣的事物掉了下來,吟兒狐疑地拾起來:“這什么?咦,是女人的吧。”
完了,又要喝醋。林阡趕緊解釋:“雖然確是女子,卻是戰(zhàn)友之情。”
吟兒還在蹙眉:“落落?”
“不是,是另一個!”林阡臉上一紅,急忙辯解。
“還有另一個……”吟兒哦了一聲。
“無論我怎么說,你總是悟出別的意思!”林阡越描越黑,難免懊惱。
“是你自己表述不清,引人誤會啊!”吟兒得理不饒人。
“是你這丫頭,實在太笨了。”林阡強詞奪理。
柏輕舟不知何時到的,看吟兒被說笨后啞口無言,于是淡淡地在帳邊上嘆了口氣:“主公艷福實在不少。”
林阡語塞,滿臉通紅吟兒一怔,笑逐顏開:“軍師真是老實人!”
熟知了性情以后,才知道柏輕舟不像陳旭那么泰然,而是會急躁、會不給面子,更會像這樣突如其來地神補刀一下。
吟兒得了便宜還賣乖,笑著往她這兒奔過來:“軍師,我去秦州期間,你且?guī)臀矣妙^腦、好好治治這個笨主公。”
“主母,此去秦州后方,務(wù)必安定好吳曦,切記恩威并施。”柏輕舟提醒道,吟兒是威懾吳曦的首選,卻也得克制著沖動的脾氣。
吟兒抵達秦州是六月廿三的午后,官軍曹玄、李貴、李好義、徐景望,義軍杜比鄰、牟其薪、楊妙真等都與她稟報過近期周邊局勢,金軍術(shù)虎高琪、把回海、劉鐸等人雖然難以拔除,卻一直孤立無援眼看就要糧盡,窮途末路偶爾才隔靴搔癢一番。
因此,相對靜寧前線而言,秦州雖然也間或有戰(zhàn),卻因為先前盟軍在稻香、齊壽、竹山等地戰(zhàn)斗皆勝而安穩(wěn)不少,攻難守易,遂成為柏輕舟都認可的“后方”。六月初剛生下女兒的孫思雨、目前有孕八個月的莫如,都在此地安憩,還有厲戰(zhàn)、林沂、熙秦、熙河等等,也全在這里被顧小玭和蘇慕?jīng)空樟现?br />
“盟軍的第二代,竟在這開禧年間一個接一個地來,下一個就是邪后,不知闌珊何時有呢。”吟兒笑著和莫如聊天,欣慰她和莫非總算苦盡甘來,期盼著所有的朋友都能如此。
卻聽到帳外有人腳步聲停,掀簾的手也明顯僵滯,吟兒一怔,聽得外面“陳將軍”響起,才記起秦州這里還有個潛藏的高手名叫宋恒……
無需陳采奕提醒她也知道,宋恒面前,應(yīng)該避忌蘭和山兩個字,她倒好,把闌珊倆字一起提了。
難怪宋恒被打擊得臉色發(fā)青杵在原地,許久才回過神走進來機械性地說:“主母……”
“主母,這是堡主他……”陳采奕還未幫他說完,就見他突然又色變轉(zhuǎn)身,往反方向不管不顧地去,留下個攤子給她收拾……“堡主他抓到的可疑人物……”
吟兒在河?xùn)|的時候就聽說,完顏綱曾派一批控弦莊新人到秦州等地,意圖分裂南宋義軍和官軍,但宋恒第一時間抓捕了奸細并截獲情報……那是林阡最想看到的進步,“即便平平庸庸,只要安分守己,也照樣能為抗金出力。”“我也要見到宋堡主實現(xiàn)夢想、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不過吟兒雖然高興,也難免蹊蹺過,宋恒怎么干起了這捉細作的行當?
現(xiàn)在她就更蹊蹺了,宋恒好像還把這當成了主業(yè)?眼見著又給她扭送來了一批。
“主公給個運糧官給他,原本是考驗他能否接受和勝任的……”吟兒欲言又止。
“其實,他當運糧官,中規(guī)中矩。”陳采奕嘆道,“然而,就是脾氣古怪得很,不愛搭理曾有嫌隙之人,對毫無關(guān)系的也話不多,孤僻得居然有些獨來獨往,時不時地還這樣不正常一下……”
“倒也不會太影響他的報國殺敵,然而你在他身邊可提點些,對這些細作,有時可以耐著性子放長線釣大魚。”吟兒原本想著自己那塊林阡送的玉玦還在宋恒那里,這次來可以順帶著要回,可看到宋恒還未完全恢復(fù)正常,想了想還是過陣子吧、讓著點他,別又因為和蘭山有關(guān)戳傷他。
當定主意,吟兒立即動身,先將這幫奸細去移交給曹玄:“這些金國細作,務(wù)必嚴加審訊,有和他們走得近的也要隔離、調(diào)查,絕對不允許與吳曦的任何親信有接觸。”
“自然。主母且放心。”曹玄在短刀谷里就以她馬首是瞻。
終于閑下來去看小牛犢,那家伙已經(jīng)一歲半,會跑會跳能說話了,雖然和她不太熟稔,卻還是認得她是“娘親”,遠遠見到就笑嘻嘻地撲了上來。
“沂兒,聽你小玭阿姨說,你已經(jīng)會背三字經(jīng)1了,我來考考你。”吟兒俯下身來抱住他,“人之初?”
“性本善!”字正腔圓。
“性相近?”
“習(xí)相遠!”童聲清脆。
“茍不教?”
“汪汪汪!”那家伙把茍不教理解成了狗不叫,立刻學(xué)了幾聲狗叫。
吟兒笑得前俯后仰。
入夜時分,吟兒前去探望住得最靜的孫思雨,心想,“聽弦他,好像正在西吉策應(yīng)著靜寧吧。”
大家的夫君們都在前線,亂世小女子又怎會在深閨,這不,還沒走進那營房,就意外地聽到有人在里面舞刀,打開一看真是孫思雨自己,川東的女子真是火辣辣。
“這怎么得了!也不怕傷了孩子!?”吟兒大驚失色,生怕孫思雨的雙刀刀氣震傷了還沒滿月的孩子。
“師娘,幾個月沒打架,我手癢得嘞!”孫思雨笑著,大大咧咧。
吟兒把那小嬰兒抱到懷中,嘖嘖稱贊:“我這小美,眉清目秀。”
“師娘,莫不是還想再生下去?嘿嘿,那就要師父他……”孫思雨與她勾肩搭背,毫不避忌,那時才看見有人與她一同進來,似乎關(guān)系親近,但孫思雨覺得面善,連忙收起了隨意,“這位姑娘是?”
“是我徒弟,林思雪。”吟兒連忙將佇立帳邊略有些拘束的林思雪拉進來。
“林姑娘啊,久仰久仰!”孫思雨恍然。
出得帳外,夜幕已降臨,遠方兵戎烽火,隨風(fēng)直達心間,吟兒佇立崗哨,望著靜寧方向,祈禱著將士們百戰(zhàn)不殆,思念也隨著羌笛聲、蘆管聲、風(fēng)聲,飄然去向了林阡身邊……
“若不是此番要做你的后盾,我真想變作個繩索,一段段牢牢縛在你身上……”幽嘆一聲,聽到那蘆管,更增哀愁。
“聽得這蘆管,戰(zhàn)士們應(yīng)該會很思念家鄉(xiāng)吧……”思雪卻比她還要愁,眉目黯淡,“不過,我卻不知自己姓甚名誰,家在何處……”
“思雪,會找到的,你身上有標記,很容易找……”她不忍直說那守宮砂,怕思雪想起小王爺。唉,難道真是年紀大了,與誰說話都有顧忌。
“找到了,又如何?天下間,何處不是戰(zhàn)呢?”
天下間,何處不是戰(zhàn)?
何年何月不是戰(zhàn)?
這當兒,風(fēng)鳴澗也在雅州邊境的郊野,一邊吹著蘆管一邊回憶這一個月來的見聞
一個多月前,風(fēng)鳴澗從高吟師手中逃脫,九死一生回到宋營,卻目睹著新上任的王大人假公濟私,就因為那幫小兵小將們簇擁著自己忘了迎他,那王大人居然不顧外敵入侵忙著后院起火,給相關(guān)兵將搜集了各種理由秋后算賬,對此,風(fēng)鳴澗義憤填膺:如果朝廷里都是這樣的人,北伐還有什么希望?
更因為這王大人有個連兒子都能輕易送人只顧著自己歡愉的侍妾,風(fēng)鳴澗覺得他夫婦倆厚顏無恥極了:這對夫妻連做人都沒資格。
那日他去找王大人理論,卻見王大人在城外遛馬到夕陽西下。當見到風(fēng)鳴澗在城門口久等多時,那王大人不冷不熱,嘲弄他失陷于蠻人本營,還諷刺他“風(fēng)將軍在那里一個月,都未能打探到當中布局”“哦,可能風(fēng)將軍行動并不自由”……諸如此類令他厭惡的話,氣得他回營以后吃飯都反胃,五加皮來勸他反被他打了一頓出氣。
“風(fēng)將軍,大人有請。”夤夜,王大人忽然主動邀請他過府一敘。
“這王鉞,葫蘆里賣什么藥?”風(fēng)鳴澗當然很奇怪,“是為了五加皮,還是為了算總賬?”
他覺得王鉞不至于敢動他,想了想,便把五加皮那小子帶上了。
王鉞見到他爺倆,卻還是不冷不熱,正眼都沒瞧五加皮一下:“風(fēng)將軍,這便與我一同前往吧?”
“前往何處?”風(fēng)鳴澗一愣,看他不是官服、而是一身夜行裝束,風(fēng)塵仆仆要往外去。
“我有幾個探子,這幾天一直在蠻人心腹?jié)摲欢看尉涂齑蛱降阶钪匾能娗闀r,都碰壁,每次都只差那一點點。”王鉞不冷不熱地看著風(fēng)鳴澗,“我思前想后,還是該親身前往,風(fēng)將軍武功高強,何不助我一臂之力?”
“……”風(fēng)鳴澗的臉色一點點地變,聽到最后完全懵了。他記得,他和五加皮越獄那天,高吟師和他還沒決出勝負便停止了比武匆匆出去應(yīng)付外圍忽起的釁端,他其實不是沒有蹊蹺過,外圍有什么釁端能教高吟師變色……突然之間,全明白了,“我越獄那天,希望有事能叨擾高吟師,也曾想過義軍中有忠勇者碰巧解了我的圍,卻沒料到,那人是王鉞的官軍……”
是了是了,他越獄那天,正是王鉞新官上任,原來赴任的第一刻,王鉞便靠近過蠻人駐地還留下了探子?這些天來王鉞在軍中事情做得少,實際上是磨刀不誤砍柴工啊。一瞬間,風(fēng)鳴澗對他的鄙夷全部轉(zhuǎn)為敬佩,心想著偏見果然害人,這王大人之所以傳聞中不好相處,只不過因為人家說什么話都不冷不熱吧……
現(xiàn)在理解起來,王鉞去城外是巡邏城防,以及接收探子們的消息……
“王將軍……”風(fēng)鳴澗的誤解一掃而光,驟然抱拳與王鉞重新相見,“王將軍,我先前誤解你了!還以為你和先前幾個大人一丘之貉……”陡然改觀,振奮噙淚,誰說北伐沒希望!
“啊……風(fēng)將軍,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令你誤解的事?”王鉞壓根不知道他錯在哪。
“最近王將軍把一些官兵降職了……”風(fēng)鳴澗實話實說時,也有些明白了,很多事情因為預(yù)設(shè)立場才想岔了,那些官兵誰的腦門上寫了我和風(fēng)鳴澗合得來?!換一種理解方式,王鉞之前和風(fēng)鳴澗的每句對話,都是在關(guān)心風(fēng)鳴澗……
“那些小人,表面和義軍親如兄弟,背地里卻數(shù)落著義軍不是。便算是太平盛世,也不允許這般表里不一的小人橫行。”王鉞與他一路交心,卻還是一張不冷不熱的臉,“舉國北伐開始,不應(yīng)再有官軍義軍之分,不能因為出身卑微而歧視當然了,雖義軍沖在最前面,但北定中原,本就不止是江湖中人的職責。風(fēng)將軍,我一直是這樣想的,官軍義軍,雖非同道,卻是同仇,一斬毀我國家之寇,二斬戕害無辜之匪,誰要破壞,都該降職。”
“說的好哇。”風(fēng)鳴澗聽得眼睛發(fā)光,五加皮險些被他胳膊這激動起來的力道夾死。
“可惜的是,那夜我光顧著逃,完全不記得要打探雅州蠻軍情。”風(fēng)鳴澗聽到五加皮哀嚎才想起這小子有傷在身,伸手要將五加皮放到馬下路邊,“回去吧。”放下時才發(fā)現(xiàn)五加皮始終抱著一條狗,這小子,難怪這么重來著……
“傻兒子,你答應(yīng)過我的,到哪里都帶我一起,別說話不算數(shù)啊!”五加皮又驚又怒,一把揪住馬尾,戰(zhàn)馬吃痛瞬即飛馳,風(fēng)鳴澗一驚急忙將他拖帶上來:“胡鬧什么!”“你說過,我是男子漢,可以幫你忙!”“這次和上次不一樣,這是要去做大事!”“大事,對啊!我是男人!我?guī)О褍旱模 薄拔梗∧隳隳悖 憋L(fēng)鳴澗看他就差沒脫褲子驗明正身,趕緊把他連人帶狗按倒馬上。
“哈哈哈,風(fēng)將軍,令郎小小年紀,實在不同凡響。”王鉞不冷不熱地笑著,“帶他一起去吧。”
“臭小子,那你聽好了,你可別嚷嚷,狗也不準嚷,誰嚷宰了誰。”風(fēng)鳴澗約法三章。
“放心,二柱還小,可聽話了!”五加皮嬉皮笑臉著保證。
五加皮果然沒掉鏈子,王鉞和風(fēng)鳴澗也成功與當?shù)丶氉髀?lián)合、順利刺探到蠻人內(nèi)部的重要軍情滿載而歸,然而行百里路半九十,居然在回頭尋馬的半道上險些和高吟師的麾下撞個正著,三人躲得太急慌不擇路,一個接一個失足滾到山下,天昏地暗,山高路險,三人摸索著爬了半夜,脫險時已是饑腸轆轆。
“王將軍……”“風(fēng)將軍……”蓬頭垢面的兩人,聽到對方肚子在叫,心有靈犀,一起看向五加皮懷里跌得暈頭轉(zhuǎn)向還沒醒的二柱。
“啊?!”五加皮哭天喊地,“我的二柱!它沒嚷啊!傻兒子你說話不算數(shù)!”
“第一天認識我?翻臉無情不認人風(fēng)鳴澗?”風(fēng)鳴澗笑了,不由分說奪過來。
“你們大人都殘忍,都喜歡騙人,沒有愛心,害小動物。嗚嗚嗚。”五加皮在地上痛哭流涕直打滾。
“再不吃點東西,堅持不到回去。”風(fēng)鳴澗一邊按住他嘴,一邊烤肉。五加皮死命地哭。
“臭小子,你是男子漢,可以幫我忙!”風(fēng)鳴澗烤熟了一面,稍微溫柔了一點哄。五加皮哭聲雖弱,卻還倔強。
“好了好了,別嚎了,回去再養(yǎng)個三柱吧。”風(fēng)鳴澗翻了個面,又說。五加皮哭聲漸漸小了。
“唉,為父確實對不起你,然而,相對于狗來說,還是人比較重要吧……”風(fēng)鳴澗看五加皮不理自己,態(tài)度更加軟化了些。
卻看五加皮哭得累了,好像打了個盹,剛好醒來,肚子咕咕叫:“好了嗎?”
“啊?”風(fēng)鳴澗一呆,正待被他原諒,卻看五加皮噙著淚,眼巴巴地問:“這肉,什么時候能吃啊?”
“……”風(fēng)鳴澗一時不知道說啥好了。
“這孩子,膽子很大,叫什么名字?”王鉞好像很喜歡他。
風(fēng)鳴澗一愣,這不應(yīng)該是王鉞的孩子嗎。
“我小名叫五加皮,大名叫……”五加皮撓了撓頭,“好像叫風(fēng)不刮……前日,有個婦人,無論如何都要問我大名……”
“風(fēng)不刮?”王鉞一愣,蹙眉,“這名字,可有什么典故嗎?”
“沒,沒什么典故……”風(fēng)鳴澗臉上一紅。
“在下倒是聽過一位十分神勇的武將,在短刀谷,叫風(fēng)不古?”王鉞問。
“正是家父。”
“咦,風(fēng)將軍為何給兒子起父親那一輩的名?”
風(fēng)鳴澗眼前驟然浮現(xiàn)出小時候父親沖著自己揮刀吼罵的樣子,唉,風(fēng)不刮,是“風(fēng)不古啊”的諧音。
風(fēng)鳴澗你再這樣當心老子不劈死你!風(fēng)不古啊你再這樣當心老子不劈死你!
他小時候受他爹迫害太深,所以養(yǎng)了個孩子才這樣教導(dǎo),起名的時候光想著報復(fù)他爹,從沒想過輩分上的事……
“怎么了,風(fēng)將軍?”王鉞察言觀色,不冷不熱地關(guān)切,“是我不小心提到了令尊大人,勾起了您的傷心往事?令尊大人確實神勇,可惜了,竟栽在控弦莊那幫小人的手上。”
風(fēng)鳴澗從傷心往事緩過神來:“王將軍,竟也知道控弦莊嗎。”
“略知一二。”王鉞點頭。
“家父正是和郭老將軍一起,被控弦莊暗算致死,誒,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抱著還沒聽就吃得睡著了的五加皮,對王鉞述說前事。
他與王鉞不打不相識,化干戈為玉帛,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回憶起這些,還是五月份的事了,此夜,他與王鉞已攻入碉門,蠻人全部出降,只差高吟師一個沒有低頭。風(fēng)鳴澗想,這捷報若到主公耳邊,不知他是否高興,北伐將要添新兵?
被控弦莊暗算致死的,卻豈止風(fēng)鳴澗的父親,豈止郭子建的父親,豈止楚風(fēng)雪的父親,豈止宋恒的摯愛,還有孫寄嘯的全家。
六月廿三的夜晚,此起彼伏的蘆管聲,終于傳到靜寧戰(zhàn)地、坐著輪椅的孫寄嘯的耳邊,一時間,和祁連九客、黑道會、青城劍派、抗金聯(lián)盟的往昔全都在心底涌動,那些關(guān)于洪瀚抒、宇文白、孫思雨、郭昶、莫非、程凌霄、辜聽弦、鳳簫吟、林阡的愛恨情仇亦浮現(xiàn)在眼前……
“孫將軍,姚淮源姚大人有事求見。”現(xiàn)實將孫寄嘯的思緒拉回。
1注:中國寧波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張如安在北京大學(xué)學(xué)報2009年第二期上發(fā)表了歷史上最早記載三字經(jīng)的文獻三字經(jīng)成書于南宋中期新說一文,判斷三字經(jīng)應(yīng)成書于南宋紹熙1190年1194年至嘉定1208年1224年年間,其時代要早于王應(yīng)麟1223年1296年,所以姑且讓吟兒和小牛犢在1206年的對話能成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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